一老一少坐在两张小板凳上,老的正襟危坐,板着一张脸,小的则是一脸无谓,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很是随意。
客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方以寒好整以暇地两手抱臂,完全不急着先开口,似乎料定了千杼子才是忍不住打破这局面的那个。
不知僵持了多久,老者终于轻咳一声,但是仍然唇线紧抿,放在凳面上的屁股挪了挪位置,又朝后靠了靠,舒服地喟叹一声,眼皮偷偷摸摸地掀了一下,眼珠子往方以寒那儿瞥。
见他这徒弟淡定得很,千杼子不满地轻哼一声,决定继续跟他这么无声对峙。
方以寒瞄了瞄楼梯口拐角处的挂钟。这已经憋了二十多分钟了,师父这急脾气,最近有长进嘛。
“哇——”
庭院里忽而传来千小甲的惊呼,屋里的两人纷纷转头,千杼子欲要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只能瞧见猛地蹦起来,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的一抹黄。
方以寒也看见了。他脸颊处浅淡地陷下一对酒窝,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掠过千杼子,实则已将他脸上的惊艳神情尽收眼底。
果然……她每次都能刷新别人对她的认知。
千杼子终于憋不住了。他原本三分之二落在椅子上的屁股又挪出来一半,略微朝着方以寒的方向倾身过去,抬起一边眉毛,狐疑地问:“你……怎么突然要把这个丫头塞给我做徒弟?”
方以寒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眼底流露出一抹玩味,但却保持沉默,听千杼子继续把话说完。
“你平时不是——”老者顿了顿,思索了一番如何措辞之后道,“挺讨厌和人有太多交集么。除了冯静白和云邈那俩小子,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玉家那姑娘上赶着和你来往你都不要,今天这是怎么了?”千杼子说着说着又开始不着调:“干什么,看上人家了?”
听见师父把辛卯和玉家姑娘放一起说,方以寒皱了皱眉,反驳道:“别把她和玉昭影一块儿说,她们俩不一样。”
“嘿哟,还护上了。”千杼子撇撇嘴,打趣道。
方以寒闻言笑道:“也不知道哪个老人家,听见死对头说自己没什么所谓,说了他徒弟几句就绷不住上去吵,什么大师风范、前辈包袱,丢得可快。”
他说的是上次朱袤在千杼子跟前说他闲话的事。一大把年纪头发也半花白的人了,竟然就这么冲上去要揍朱袤,差点没把方以寒吓死。
“啧……”千杼子咂咂嘴,两只手拢进袖管里,“说你那不就是在骂我管教无方?我可不想担这罪名……”
“呵,您就嘴硬吧。”方以寒垂眸,“辛卯是静白从人间界找来的,本来她不想来这儿,我也不想让她来,但是没办法,静白给我看了她的测试报告。”
方以寒把两人在人间界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千杼子,又提到冯静白把辛卯塞给他做学生。
“她比这一届的其他新生都晚入学一个月,但是学习进度已经赶超普通学生许多了。”方以寒想到了她整蛊朱袤的那件事,蓦地笑出了声,“我看她在机械和兵器上天赋奇佳,就趁着任务期间将她安排去试听一节资深兵器课,结果好巧不巧,撞上了朱袤老师任教的那节。”
千杼子一挑眉。难得他这小徒弟笑得这么开心,这丫头肯定不是啥一般人,绝对很有趣。
一双黑眸里,闪着千杼子从未在方以寒的眼里见过的光。他说:“您猜,发生了什么?”
千杼子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听着。方以寒继续说道:“就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听说辛卯是我的学生,朱老师上课时话里话外都在戳我脊梁骨,还阴阳怪气她自己。结果她当场没发作,下课却把自己的整人电笔和朱老师的笔掉了包,让他在课上面子都掉光了。”
“哈哈哈哈!——”千杼子拍着大腿大笑起来,食指比划了几下道,“这老东西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方以寒无奈地摸摸额头:“为了这件事,朱老师把辛卯拉到教务处去对质,结果他找不到证据,辛卯又一脸无辜地不承认,又说朱老师污蔑她,陈主任于是信以为真,她竟然全身而退。”
千杼子闻言,笑得更凶,忍不住想知道后续:“那后来呢?”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被朱老师说了几句,平时她做事也很稳重,怎么这次沉不住气,”方以寒眉眼带笑,神色里仍有无奈,“她说:‘骂你可以,骂我不行。’还说过去上学的时候足够乖巧,到这儿来又不是真心想学,为什么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客厅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千杼子捋捋灰白的胡子,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哈哈哈哈!这丫头有趣!我喜欢!”
说完,老者又抬眸观察起方以寒的目光。自从自己收了这孩子做徒弟起,他年纪轻轻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虽然是冯静白推荐了他来自己这儿学东西,但是千杼子总是觉得,像方以寒这类性格敏感的,和那少年老成、心思深沉的冯家三少爷冯静白混在一起简直是越弄越糟。后来遇上了江家那混世魔王,好不容易有点儿二十岁出头青年人的模样了,可他不怎么笑,这点让千杼子愁得很。现下忽而冒出个人间界来的丫头,让这小子欣赏她的才能不说,似乎还让这闷蛋开朗了不少,千杼子觉得这小姑娘指定是有点儿本事。
于是他一拍大腿,一挥袖子,说:“行吧,咱就卖你这个面子,看看这小姑娘有多大能耐。”
方以寒这下才算是松了口气:“那我喊她进来。”
辛卯重新回到屋子里时,千杼子正拿着千四丁递给他的茶水小口抿着,一掀眼皮瞧见她屁股后面跟着一串的彩色机器人,嘴里的茶水尽数贡献给了自家木地板。
这丫头能耐啊……这几个小家伙向来都只听他的话,就连方以寒摆平他们都用了不少手段,花了不少时间,就这么短短半个多小时,他最宝贝的千家七彩虹已经被带跑五个了。
而他定睛一瞧,原本被方以寒一脚搞趴下,有些跛脚的千小甲此时此刻已经能正常走路,显然是被修理过了,而本来走个几步都非常吃力的千七庚健步如飞,就算走了门前那一长串的台阶,也没再像之前那么喘得慌。
千杼子这才领会到,方以寒口中所说“天赋奇佳”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学生,若是他不收下,亏的可不是别人啊。
“嗯……”千杼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是叫辛卯,对吧?”
“前辈好。”辛卯礼貌而乖巧地回应,完全看不出那个把朱袤给整得直跳脚的人就是她。
怪不得教务处那个老狐狸也没怀疑。这一脸人畜无害的,任谁都不会把她往坏了想。
千杼子笑了笑:“以寒说,想让你来我这儿学习兵器,我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自己愿不愿意跟着我学?”
辛卯想了一下,认真点头道:“您是时空域最厉害的兵器大师,我能有机会跟着您学习,当然愿意了。”
“你这小丫头,别跟我这儿打官腔拍马屁!”千杼子抬手指着她笑骂道,心里却对辛卯这个古灵精喜欢得紧,“既然这样,我就收你做徒弟。回去之后,好好收拾一下,下周开始,住到我这儿来,听以寒的,让我个老头子给你上课!今天这时间也不早了,你俩在我这儿吃个晚饭,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吧。”
辛卯立即看向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方以寒。
他正有些走神,忽而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于是看向视线投来的方向,见辛卯朝自己挑了挑眉,又往千杼子的方向努努嘴,这才知道原来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要依师父所说,在这儿留一晚。
方以寒肯定地对她回以颔首,接着便对千杼子说:“那今天晚上就打扰您了,师父。”
老者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嫌弃道:“行了你小子,别有样学样跟着那丫头打官腔。”
方以寒站在原地轻笑,目送着千杼子消失在楼梯拐角,随后转身对辛卯说:“走吧,去厨房。”
辛卯疑惑地歪头,看着方以寒往她右手边走了几步,完全没有动。
既然是做饭,为什么连她也要去?在这里不管怎样,对方以寒而言她是客人吧……
“……我不太会。”方以寒窘迫地站定,抓抓后脑勺,“只是比师父手艺好一点。”
“?那你一个人的时候呢。”辛卯问。
他尴尬地抿抿唇,接着道:“平时出任务就用压缩饼干解决,没有任务的时候用泡面对付,或者是外卖、下馆子……”
辛卯无奈地闭上眼,挥挥手打断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捋起袖子抬了抬手掌:“今晚这顿我来,你带路吧。”
她跟在方以寒身后走进厨房,看见这干干净净毫无油垢痕迹的墙砖不由愣了一下。
辛卯叹了口气。
她已经能够预见,自己之后在这儿兼职厨娘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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