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相间的摩托风驰电掣在车辆之间。

    车身再一次微微倾斜,辛卯感觉自己的鞋底边缘都几乎要贴地擦过,又忍不住收紧了抱着青年腰际的手臂。

    她出门前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虽然入了秋,但温度似乎还算友好。然而却没想到方以寒会带着她飙车,还是坐的摩托,呼啸而过的风不仅毫不留情地刮着她的手臂、肩膀和小腿,还刁钻地往她宽松的领口里灌。

    只穿了一件卫衣的辛卯此时此刻冻得瑟瑟发抖,暴露在外的双手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强大的求生欲让她死死地扣住手指。

    方以寒察觉到腰部不时被人勒紧,在红灯停下时表情异样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某人正偷偷地搓手取暖,纤瘦的手指指尖发红,指甲盖隐隐泛紫,便是一愣。

    他下意识想去拿怀里的收纳匣,里面正好收着一副皮革手套,可他手刚要往外套里探,便想到了什么,蓦地停住了。

    就算是师生,两人间关系也还不错,但这样不免显得暧昧了些。

    方以寒于是作罢。只不过再启动时,他默默放慢了速度。

    看方以寒驾着摩托出发,辛卯本以为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并不远,然而当摩托停稳时,辛卯呆坐在后座,看着面前外形肖似火车站、楼顶竖着“泰春”两个大字的建筑物,脑袋上立起了一排问号。

    方以寒跨下车,看了她几秒,见她依然傻愣着坐在那儿,单手叉腰狐疑道:“火车站到了,你这是想赖着不下来?”

    辛卯无语地瞥他一眼,下了车又把头盔摘下来递给他。

    因为不认识路,辛卯只能紧跟在方以寒身侧,暗暗记下他们走过的所有路线。方以寒并没有将摩托车停到车库去,而是推着它往火车站里走,辛卯还没开口问他就解释道:“摩托下了火车还要用,所以送去托运。”

    辛卯抿唇不再说话,转而去观察建筑内的结构和面貌。整个火车站看起来不像辛卯认知中的那样,干净整洁,过往的行人身边只有背包和挎包,少数几人提着小箱子,行李托运处就在视线范围内,不需要再绕路去找托运厅,甚至还有咖啡馆和高级餐厅,倒是和人间界的机场航站楼更相似。她跟着方以寒在指示牌前停下,随后又往左,朝着“大件行李托运处”的方向走。

    不同于人间界乘坐火车的托运流程,时空域的火车站办理托运实在是过□□速。辛卯陪着方以寒排队时就看见,无论多大的行李,都能够用收纳匣的技术一瞬间缩小成和豆腐干差不多的体积摆放在无数的行李托运箱中,而行李所对应的位置编号都录入了客人所持有的火车票内。

    辛卯低头抬起手腕转了转,端详了一会儿绑在腕部,状如手环的腕带——这就是时空域的火车票。可以说在这里,所有统一发行的交通票等等,都是采用含有芯片的手环录入票务信息。

    方以寒轻车熟路地处理完这些后,拿出手机翻了翻,像是在找些什么,随后又露出犯难的神情,抓抓脸颊问辛卯:“你饿吗?午饭想吃什么?”

    “快餐吧?”辛卯摩挲着下巴,“不是赶时间来着。”

    方以寒闻言面上一窘。“赶时间”的说法是他胡诌的,只是不想让辛卯发现那个头盔是为了载她而新买的。

    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行吧。”

    两人走去候车大厅里四处环顾了一圈,辛卯指着楼上的一家玻璃外贴着蓝底红字标识,名叫“99号公路”的快餐店说:“要不就去那家吧。”

    方遥经常给她们三个带这家店的四人套餐做早饭,好吃又顶饱,而且方以寒说时间紧,辛卯也不想再找一家陌生的餐厅,免得东西不好吃,等会儿不仅要遭受火车颠簸还得饿肚子。

    也许是还没到用餐高峰,店里还剩了几个空桌,两人索性就先去前台点餐。

    辛卯和方以寒并肩站在队伍的最末端,都朝外探出头去张望贴在柜台最上方的菜单。然而辛卯才扫过最左边灯牌上的几行,便被一旁传来的窃窃私语吸引了注意。

    她转过脸去,是两名穿着普通辰侍制服的青年,正讨论着寰塔内部的人员构成。

    “我实在没搞懂,塔主为什么这么重用方以寒那小子,”其中一人说道,“他也不是冯家人,和方家也几乎处于割裂状态,那个姓氏简直是个摆设。”

    另一人说:“那可不嘛。之前方家长老想请他回去也被他拒绝了,恐怕是身心都已经倒戈去了冯家了。”

    辛卯神色淡然,没再费神继续去听,回过头来接着要看菜单,却发觉站在身旁的方以寒也在注视着那边的两人。

    那表情看着丝毫未动,辛卯却觉得很是奇怪。看起来他像是不怎么在意,可是任何人听见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站在自认为正确的角度,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下结论、做评判的时候,不说愤怒,多多少少总是觉得有些心里堵。

    像是察觉到辛卯的视线,方以寒低下头来,正巧撞上她的目光。然而两人一语不发,眼神接触了一秒便纷纷移开眼。方以寒的喉结上下一动,辛卯眨了眨眼,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排队的人走了又来,方以寒和辛卯两人的位置渐渐往前移,等轮到他俩时,方以寒让辛卯先点餐。而等他端着餐盘离开柜台,发现辛卯竟然挑了刚刚那两个说闲话的旁边的位置。

    他愣了一下,随即扬眉快步走过去,坐在旁边的两人见到方以寒靠近,立刻闭上了嘴。见某人神情自若地打开手中汉堡的包装吃了起来,方以寒微微皱眉,压低声线问道:“你怎么挑了这里?”

    辛卯抬起脸,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嘴里还在咀嚼,显得更加无辜:“这里不能坐吗?”

    方以寒默然,顿了顿才道:“……没有。”但他直觉辛卯肯定没揣着什么好念头。

    于是他只好作罢,安静地坐下吃饭,不时抬眼观察对面辛卯的神情。出乎他意料地,她似乎只是一门心思地啃着汉堡、吃着薯条,偶尔拿起手机划拉两下,看界面像是在和谁聊天,总是吃了几口便笑了起来。

    可能真的是他多想了?方以寒疑惑地心想。不过店里那么多空位,她为什么独独挑了这个位置?

    他抱着疑问吃完了一整个汉堡,才把包装纸捏成一团丢在餐盘里,左边那两个穿着普通辰侍制服的青年站起身,端着空了的餐盘离开了。方以寒这才想起,自从他俩在这里坐下,这两个人简直安静如鸡,一句话都没说,半点存在感都不曾有过。

    等那两人走远,辛卯却蓦地笑了起来。方以寒还没问,她便说:“你在这儿教了我这么久,我今天也教你一个事儿。”

    方以寒茫然不解,辛卯继续道:“让黑粉闭嘴的最好办法不是绕道走,而是正主舞到他们跟前去,保准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谢谢你啊。”

    他当然知道辛卯的意思。

    爱说闲话的人无非都是只敢背着对方说嘴,暗地里插刀子,真要在对方面前,却是一句坏话都不敢说了。

    因为他们没法颠覆别人的地位和拥有的一切,只能用言语中伤的办法,好让自己心里的嫉妒释放一些,最好是那股酸气能够熏到对方。如果能把别人说得不好受,那更是正中下怀。

    方以寒垂下头,蓦地笑开。

    过去他见到这种人,唯一会用的办法就是离他们远一些,可是每次那些闲言碎语都愈演愈烈。常人恐怕遇上这些事都是这样的做法,他倒是从来没想过,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制住对方。

    “吃完了没?”他问,语气佯作催促,“吃完了我们就赶紧走。”

    辛卯扬眉,言语带笑:“这么急?还是赶时间?”

    方以寒一噎,耳尖泛红地挪开和她相交的视线。

    ——————————

    火车驶入光线昏暗的隧道前,左侧是深绿色的松木,右侧则是倾斜下落的山坡,满眼望去绿意葱茏,斜坡的尽头是一条河流,此时此刻日头正好,河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尽管离得很远,辛卯依然能够看见在水流中穿行的红鱼。

    车身稍稍颠簸了一下,面前的景象忽而被一片漆黑遮挡,车厢顶部的灯带蓦地亮起,玻璃窗上映照出自己的脸,辛卯于是收回了目光,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方以寒两手抱臂,也是转过头来。

    如果撇去上一次俶阳创立日的假期——那回也不过是和室友们逛逛街,范围也只是在学院四周——这回算得上是辛卯来到时空域后第一次出远门了。

    “本次列车终点站亭山站,下一站清溪镇,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员声线温和地播报了站点提醒后,又用另一种辛卯听不懂的语言重复了一遍,她隐隐约约能从中捕捉到几个与汉语很相似的字词,听起来和她大学时期的四川室友说的方言有些相像。

    辛卯皱了皱眉,方以寒见状笑了,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绵婴区,这是绵婴区的方言,虽然和我们平时的日常用语有相似之处,但是要完全听懂还是需要些时间。”

    绵婴区?辛卯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看来在这里,不同地区也有各自的方言,只是可能与她过去生活的人间界内听过的一部分地区方言有着重合度。

    乘务员推着餐车从两人的座位旁经过,方以寒叫住她,问她讨了一杯茶,又看向辛卯。辛卯扫了一眼餐车上摆着的瓶瓶罐罐,最终拿了一杯咖啡。

    火车在黑洞洞的隧道里穿行,车厢内灯火通明,坐在方以寒左后方的一桌人正在打扑克,又是“飞机大炮”又是“王炸”的,她稍稍倾身去瞧,正对着她的两人脸上都贴着彩条,粘着几根就证明他俩输了几局。

    大概又是一局结束,下一局刚开始没多久,车厢内的灯光灭了,车身已经驶出的隧道,而车厢内透出暖融融的红光。

    辛卯抬眸朝外眺望,漫山遍野的红,像熊熊烈火一般灼烧着蔓延了她漆黑的瞳孔。

    她微微讶异地睁圆了眼,转而问方以寒:“这里是……?”

    方以寒倒是淡定得很,像是看过很多次:“丹砂岭,因为这满山火红的枫叶而得名,是方家的产业。”

    丹砂?辛卯愣住了。明明是美不胜收的一片风景,为何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身后忽而吹来凉得透骨的一阵风,辛卯一个哆嗦,忍不住探出身去找,发现是坐在靠近车厢末端的一家三口,母亲抱着年幼的儿子,而父亲为了让孩子看清窗外的美景打开了车窗。

    辛卯无奈抿唇,本想着让那个开窗的人关上,看那孩子笑得合不拢嘴也只好作罢,转过头来搓了搓手臂,齿间咝咝地倒抽了几口气。

    坐在对面的方以寒忽然动了。他脱下自己的皮衣外套抖了抖,随即扬手将它抛到了辛卯的腿上,板着脸道:“不是冷吗?借你。”

    辛卯对着他盯了一会儿,旋即二话不说地抖开衣服套上。衣服内衬还留着他的体温,暖烘烘地罩着辛卯周身。她惬意地舒了口气,原本开始发冷的指尖重新热了起来。

    她抬头和他道谢,方以寒轻飘飘地回了句“没什么”,便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额前的黑发被风吹拂着扬起。

    辛卯颊边的碎发也胡乱地拂过她的脸。她抬手将其别到耳后,裹紧了身上方以寒的外套。

    车厢内的乘客都为这车外的风景而赞不绝口,整个空间的气氛都热了起来,唯独这一隅角落,冷清而寂静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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