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衡报社的这些天里,江绵绵如同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再次变得忙碌起来。

    陆辰给她提出的建议很简单——利用报社现在手中拥有的这几份刊物,向全仙门传播“问法宗掌门被杀案”的隐情,煽动舆论,让全社会的视线集中到这件事情上来。

    如果能够在相当广泛的层面,让大众形成对仙门判罚的质疑,并传达出“一定要找出真相”的呼声。那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仙门必然不可能完全不考虑舆情而一意孤行,对夜离的审判,至少在表面上能变得更加公正,处决沈星霜一事或许也能有转机。

    毕竟舆论这个东西就是如此,你不去引导它、控制它,将其收服并为己所用,那就只能等着你的敌人收服它,让它成为指向你自己的一柄利剑。

    现在想来,陆辰能想到这个办法,大概也受到了她之前对付阵修一脉的启发。

    既然做了决定,江绵绵便将全付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清衡报社如今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不但她留下的杂志《公子谱》系列、《清衡月报》、《清衡文艺》都在仙门大获成功,而且在柳静姝和陆辰的筹划下,新推出的时尚类、生活类杂志也初见规模,收获了非常多的读者。

    江绵绵走的时候,带走了自己分红的那一部分钱款,还向各师兄师姐借了一部分。到了现在,这部分资金早就赚回来了,甚至翻了好几倍,如今的清衡山,早就从之前那个破落小门派,变成了腰缠万贯的造星圣地。

    “三师兄,你们可真厉害。”江绵绵看着这几个月的财报,真情实感地竖起大拇指夸赞,“没想到你和师兄师姐接手报社,干得比我都好多了,看起来,我可以放心将这里的工作交给你们,去干些别的了。”

    “交给我们?”陆辰一呆,问道,“小师妹你这次回清衡山,不打算长住吗?”

    “不了。”江绵绵摇头,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他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时间过得很快,没两个月的功夫,临仙台便正式传出消息——公开审理“问法宗掌门被杀案”的嫌疑人夜离,同时处决仙门叛徒沈星霜。

    此事一出,在整个仙门中都引发了剧烈的震动。先是问法宗的一些弟子,实名写信对临仙台的判罚表示质疑,没得到回复后,大概是想到了云溯当时在临仙台闹事这回事,便纠结同僚一起来到临仙台,也想用发大字报、静坐、游行等方式给仙门施压。

    这些人的举动,如同给平静已久的仙门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出的涟漪迅速蔓延开去,以飞快的速度波及了正道上百个门派。一时间,此事成为了近期仙门最大的热点,对于沈星霜和夜离两人,不同人保持着不同态度。而在清衡报社多本杂志的推波助澜下,相对来说,认为此事另有内幕、应该仔细调查,并由此站夜离和沈星霜一方的修士,暂时占了大多数。

    对于自己和报社众人努力营造出来的效果,江绵绵大体上还是满意的——这种社会新闻不同于造星之类的娱乐事件,想要让人一边倒地疯狂迷恋,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能有如今的局面,保证不让叶昭等人彻底掌控舆论风向,已经是她能力范围之内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接下来,就看云莺和赵彩那边的安排。

    ……

    仙门这次决议出得很着急。处决沈星霜的消息公布,众人细看才发现,具体的行刑时间,居然只在十日之后。

    这让江绵绵等人的行动时间更紧迫了些。

    忙完报社的事情,在行刑时间的前一天,江绵绵和云莺两人紧赶慢赶,终于按照和赵彩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临仙城中。

    两人赶到合欢宗位于城中的秘密据点,却并没有见到赵彩本人——依双方之前的信件看,她们本来应该在此汇合。

    云莺对此非常疑惑,问过据点中的负责人,此人告诉她们:宗主本来一直在此地等两人到来,但就在三天之前,她不知从何处收到一封密信,看过之后,似乎非常恼怒,只留下一句话——如果二位来到此地,不用等她,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见到这种情况,云莺虽然气赵彩关键时刻掉链子,却也无法可想,如今时间紧迫,她只能马上和江绵绵一起在临仙城中展开行动,和之前提前联系好的、反对仙门决议的问法宗弟子、以及其他抗议群众进行接头联络,只等行刑那一日的到来。

    两天之后,临仙台,刑审堂前。

    临仙城的刑场,就搭建在刑审堂前的广场上——也不知在建造此地时,当时的仙门众人如此安排有何深意,或许是想体现仙门生杀予夺的威严?

    江绵绵不知道。

    这天清晨,她和抗议群众早早来到了刑场前面。虽然经过这么些天的折腾,临仙台周边的一片地方已经变得非常混乱,但之前的所有游行和抗议,比起今天这番景象来说,规模还显得太小——

    在江绵绵的身后,无数身穿修士服的仙门各界人士,一同举着字牌、拉着横幅,静默地站在刑场前的空地上。偌大的广场,此时拥挤得几乎不留一丝空隙,但这片黑压压的人群却是静默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发出声音。

    就这样站了许久,慢慢地,太阳升起来了。广场对面,刑审堂的大门也终于打开,负责审判和行刑的人员渐次就位。

    看到眼前景象,这天所有前来监刑的官员,心中难免都感到渗得慌。有的更加鸡贼,早在几天前便请了假,免得出席现场,反而给自己落下些不好的名声。

    但在叶昭的命令下,总有人不得不来。

    时辰接近午时的时候,监斩官也就位了。这时,从监禁所的方向,慢慢驶来两辆囚车,囚车上分别押着两个青年男子。

    第一辆囚车上的人形容狼狈,浑身血迹,只能倚靠在栏杆上,几乎连坐也坐不稳,自然是惨遭酷刑的沈星霜。而后一辆囚车上的人却从容得多,他盘腿坐在车中,身形端正,神情闲适,简直如同乘坐马车出来郊游一般,甚至连一身黑衣都没有被换成囚服,仍如往常般干净整洁,自然是此案的头号嫌疑人——魔尊夜离。

    见到了囚车上的人,尤其是前一辆车上的沈星霜。原本沉默的人群,顷刻间沸腾起来,不断有人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大声叫出各种口号:

    “请仙门务必重审此案!”

    “沈师兄是无辜的!仙门应当疑罪从无!”

    “我们不接受私下定罪,我们要求公开审判!”

    ……种种声音,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风声,呼啸着伸张大众心里的正义。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落到了监斩台上,在官员殷勤的招呼中,坐到了高处仅次于监斩官的次座上。

    天剑宗掌门,叶昭。

    看着高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众人,叶昭面色不变,只淡淡对身旁官员道:“午时将至,准备行刑。”

    “是。”那官员抹了把汗,领命下去了。

    台下众人的呼声更加高亢。有人甚至拿出了武器和法器,想要就此动手劫法场,却被现场的组织者拦了下来,示意抗议者不要着急。场中呼声于是勉强小了下去。

    对面,仙门官员从囚车中将沈星霜拉了出来,一直押到高台之上,让他面向众人跪下。江绵绵站在前方,能看出沈星霜现在的状态真是糟糕极了,不但浑身是血,连身上的灵力波动都衰弱到了极致。

    深吸一口气,江绵绵朝身旁易容的云莺做了个手势,对方点点头,也用同样的办法,无声地将这个命令传递下去。

    接下来,就是看事情如何发展,然后随机应变了。

    “午时已至。”抬头看了看天色,叶昭淡淡吩咐,“行刑。”

    监斩官依言领命,抬手掷出令签,刽子手随即上前。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

    “叶掌门,我乃问法宗内门弟子崔时雨,问法宗沈星霜师妹。”一个穿着水墨修士服的女子上前一步,手捧一份文书,大声道,“仙门对于沈星霜一案的判决,第一未经过公开审理,第二存在诸多细节缺失,恐怕无法服众。今日我率领门下众弟子来此,就是为了向仙门请愿——请叶掌门允许,撤销对于问法宗沈星霜的此次判决,择日开庭,重审此案!”

    “崔师姐说的没错,我们要求仙门重审此案!”众人附和着开始大喊。

    对于众人的反应,叶昭一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等崔时雨说完,众人应和的喊声也小下去,这才淡淡开口道:“诸位,三宗共议的结果不容违背。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如此判罚,也是碧落宫夏宫主、问法宗肖长老一致同意的结果,我一人无权撤销。”

    “但叶掌门有权要求仙门实施缓刑。”崔时雨毫不退缩,“沈星霜的案情如今尚未明了,如此就执行死刑,仙门难道不怕天下人非议么?”

    “非议?”叶昭冷哼一声,道,“什么细节缺失、案情不明,都不过是你们的臆想罢了。三宗联合做出的判罚,岂会有任何错漏?仙门按流程办事,岂会畏惧无聊之人的闲言碎语?”

    崔时雨听到这话,忽然间大笑起来,指着叶昭厉声道:“好,叶昭,你既然对此案的判罚结果这么有信心,又为何不敢公开审理过程,也不敢公布此案的任何证据?你如果当真无愧于心,便当着天下人的面,重新开庭,重审此案——如果案件当真证据确凿,我等自然心服口服,从此再不过问此事一句!”

    “哼,你说重审便重审?”叶昭冷笑,“你可知道……”

    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在崔时雨话音落下后,她身旁的几人,根本不管叶昭说了什么,登时也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大声道:“叶掌门,我乃问法宗张秀敏——”

    “问法宗成西铭!”

    “问法宗姜辉!”

    “问法宗封想云!”

    “——前来请愿,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叶昭一怔,蹙眉看向这些人,神色已经变得分外难看。

    但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仿佛这些人的举动启动了一个开关,在他们身后,无数人纷纷站了出来,报出自己的姓名,向仙门提出自己最真实的诉求——

    “碧落宫韩瑾,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药王谷严白术、严连翘,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烁金门宋如音、罗云、许昭明,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

    “虞山派赵雨和、江北清,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清衡山柳静姝、云溯、陆辰、云雀,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游侠唐楚,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在人群中,江绵绵看到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有相识已久的师兄师姐,也有不过一面之缘的过客。但在此刻,在报社的号召下,在同一个目标的指引下,这些出身不同宗门、有着不同身份、或许此后一生再不会相见的人,都共同聚集在此,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请求仙门重审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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