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执政官转过身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找到他们的藏身地,摧毁他们,否则,我们就离开这个星系,重建一个灰星。”

    在他身后,星系间此起彼落的闪烁光芒,绚烂的光辉令阿司心头一凛。

    这里是他的家园,凭什么要拱手让给叛军?

    离开会议室前,阿司的嘴唇咬得发白,犹豫再三,“我想……”

    “留下那个原人小孩?”

    紧张地垂下头,局促不安,“她,她活不了多久,她的基因序列在研究所没有记录,也许有用,而且,她太小了根本没有攻击力……”

    阿司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多么焦虑。

    导师从容地笑了笑,“如你所愿。”

    阿司木然地走了出去,半天才喘过气来,眼睛重新发出亮光。

    同意了,执政官居然同意了!

    眼框莫明酸胀,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悸动,用通讯器联系上小安,让它去基地接乌娜回家。

    在行政院的门口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飞车到达了,他就匆忙地朝着和西莫约定的地点赶了过去。

    此刻,西莫在灰星的最南边度假,阿司见到的时候,他正悠闲舒畅地躺在长沙发上,袒胸露腹,接受着人造日光浴。

    皮肤略略变成了古铜色,戴着一副茶色的眼睛,遮住了大半张脸。

    “啊,你来了。”脚丫套上了沙发边的拖鞋。

    “你能告诉我,我们的机器基因是如何植入染色体序列的吗?”阿司问。

    没有招唤机器人管家,西莫端起手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褐色的饮料,“你没当上执政官之前,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阿司的脸色瞬间阴沉,“这属于机密?”他不记得研究所的行为守则里包含着这一条。

    “也许不算。”西莫漫不经心地,“其实大家并不关心自己是怎么孵化出来的。”

    阿司的嘴唇绷紧,但西莫并没有望向他,目光投向某个遥远的角落。

    “你见到了bs2022?”轻叹一声。

    反应了半秒钟,阿司意识到他问的是红夫人。

    “没有。”如实地说,眉头皱了起来。

    “上一个关心这个问题的人是她。”西莫咧开嘴,笑了起来,“看样子,知道答案并不会让人更幸福。”

    红夫人作为当年灰星上智商最高的天才少女,很早就把研究所里公开的文件都研究完毕,然后就开始寻找新人类的出生线索。

    那时候研究所的负责人还不是西莫,他只是一个资深的研究员,循规蹈矩,勤勤恳恳。

    顶着一头火焰卷发的红夫人从负责人口中问不出答案,就跑去纠缠他。

    “我并没有直接给她答案,因为这是研究员的操作守则,但是她太聪明了,只让我回答了几个是与否的问题,就回去自己研究了。”

    “几个月之后,她就猜出来了。”

    西莫突然迟疑地住了口,没有继续往下说,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饮料饮尽。

    “那时候她就索然无味,说不如去研究机器人,她还说……”

    眯起眼睛,面无表情,以几乎残忍的口吻,“她说我们和机器人才算是同类。”

    阿司转过头,若有所思,“所以她知道了。”

    西莫倏地回过神,尴尬地笑了,“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她的猜测,她就是那么的……骄傲。”语气有些苦涩,“她总觉得她说是对的,”又补了一句,“不过,她也不关心新人类的未来。”

    灰星人很早就接受了个人的幸福感高于一切的思想,实现个人价值对他们而言,比追求虚无缥缈的群体福祉更为重要。

    毕竟血缘关系已经消失了,谁也不用对别人的未来负责。

    “她为什么还活着?”阿司突然问。

    红夫人的寿命已经突破了她那一代人的极限,作为基因缺陷的初代新人类,这确实不太常见。

    “她一直在改造她的身体。“西莫淡淡地,”植入了钛合金的金属心脏,替换了蛋白纤维血管……”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西莫的眼中闪过一线精光,耸了耸肩,“因为红夫人参与了研究所的另一个项目,机械化人体。”

    这下轮到阿司大吃一惊了。

    最早一批的新人类在长到成人之后,身体会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永久损伤,即便替换了器官,还是会一再地重复病情。经过诊断,确认是机器基因的设计缺陷。

    像阿吉那样的人,四肢只能被机械义肢替换。

    红夫人比他的健康问题严重多了,她的心脏无法负担机器基因的耗能。

    “我当时和她谈过,不如进入冷冻仓,睡一觉就解脱了,但是她不愿意,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所以我们就对实施了手术,也是寻找帮助那一代基因缺陷者的办法。”

    当时机器评估过,那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手术,但是,当金属心脏植入了胸腔后,她的性格变化极大,变得越来越狂热,似乎机器的冷酷属性融入了她的血肉。“

    西莫摇了摇头,“几次手术后,她就像上了瘾一样,不断地把身体替换成金属部件,研究所评估过,这样的手术不可再持续,就终止了那个项目。”

    无论红夫人如何坚持,执政官驳回了她的上诉,最后她放弃了,选择去一个试验场安享晚年。

    “所以她定期领取的营养液是?”阿司忽然想起了。

    “那是混合了特殊机油的营养液。”

    “那她……还算一个……”阿司没说完,西莫却读懂了他的话,讪笑着,“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执政官,在我的认知里,她仍然是合法的灰星居民,受机器人第一法则的保护。”

    在灰星,出生在研究所的孵化仓里,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基因编号是独一无二的识别码。

    阿司纠结了一下,隐去一些细节,把小葵的事和西莫说明了,“那人应该是一个复制了灰星基因的克隆人。”

    光是这句话就足够惊悚,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超过了之前研究所的基因污染事件。

    西莫肥胖的手指颤动着,连杯子掉在地上也不自知,“这不是小事,你,你确定?”

    “飞船差不多都返回基地了,我只要去见一下那位实验员,就能知道了。”阿司故意没有提她的编号。

    西莫沮丧地塌下肩膀,像被重物压住了,秃头在荧光下闪闪发亮,顽固地反驳道,“要复制灰星的基因需要我的权限,这怎么可能呢?”

    他很快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不惹出大麻烦是唯一的目标,如今阿司在四相星上发现了研究所一系列违规操作,这是要生生将他逼上行政院的法庭。

    “如果……”阿司的口气相当平静,“我是说如果,机器人可以自行克隆基因体呢?”

    西莫摸了摸鼻子,“灰星的机器人不会这么做。”

    “要是红夫人的机器人呢?”

    西莫突然一阵困惑,颧骨附近的皮肤微微涨红了,“她?她制造的机器人没有原子脑,根本无法独立思考,复制原人的基因还有可能,灰星人的基因序列太复杂了,稍微出错就是致命的,而且他们也不会制造机器基因,那是母系统授权才能完成的。”

    阿司仰起头,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似乎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新生儿的孵化是研究所和母系统共同完成的?”

    “这个……也可以这么说。”

    “用质子机器人攻击胚胎的方式?”

    一阵沉默后,西莫说,“al4891,你确实聪明过人,但这件事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狡猾地笑了笑,“还是说,你非常需要知道这个答案?”

    阿司愣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纠缠着这件事,脸色沉下去,他不能因为青芝的一段录音就动摇了信念。

    “那个酷似实验员的女孩,交给研究所自查吧,我不打扰你的假期了。”慢慢地退出房间。

    西莫的声调忽然高亢,“你知道执政官颁布了一条新规,进入冷冻仓的人,只有24小时的犹豫期,过后立刻终止生命。”

    在阿司离开灰星的期间,行政院召开了一次全体公民会议。执政官在讲台上宣布了这项提案,全体参加者表决。

    行政院提出的理由是,灰星的能源体不能过度使用在维护冷冻仓上。最后的投票结果,超过半数的灰星人通过了这项提案,因为衰老离他们还很遥远,大部分人一如既往地支持执政官。

    而在冷冻仓内的人却因为缺席无法参与公投,他们不被计入实时人口数目中。

    “怎么?”阿司好整以暇,等着西莫说出理由,他知道西莫投的是反对票。

    西莫肥厚的眼皮尽可能地提高,眉毛也扬了起来,“执政官的演讲里透露了一个信息,灰星的能源体不像我们之前预期的那么充足。”

    这也是

    阿司叹了口气,“这个嘛,不好意思,我回答不了。”他早就看见了新规,但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al4891,”西莫悻悻地,“你不可能永远年轻,总有进入冷冻仓的一天。”

    阿司假装感到惊讶,“大家不都是一样的?”

    西莫高声地大笑几声,“是的,大家都一样,希望你做执政官的那天也能坚持这个观点。”

    阿司浅浅一笑,点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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