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池翮睡了过去。

    哪怕姜临晴不停在他耳边说:“睡睡睡,  你就知道睡。”

    他也听不见。

    姜临晴嚷嚷几下,没劲了。

    楼下有小朋友在嬉戏,传来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姜临晴还是坐在那里。但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就不再空荡。

    池翮睡得很沉。

    她也去睡。

    直到晚霞将天泼上浅红的漆,她醒了。

    池翮又是睡眠中。

    她冲他说了一句:“你是猪吗?”

    池翮经常保持一个姿势很久很久。她不知道他是否翻过身。

    她饿了。上午的菜还有剩,  她稍稍热一热,端着饭出来。她咬了一个咕噜肉丸子,  再抬头望。

    池翮转了转身,醒了。他人还没坐起来。

    姜临晴又说:“猪都没有你能睡。”

    他不说话,去箱子里拿了洗漱用品,  进去卫生间。再出来时,又是元气满满的小白脸。

    “还有饭吗?”他看着那盘咕噜肉。

    姜临晴扒一口饭:“没了,就煮了我自己的。”

    他叫了外卖,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收拾了碗筷。

    各干各事,二人也不尴尬。

    池翮发现李书南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回拨过去:“李医生。”

    “池先生你好,打扰了,我想问问,  你用药几天了,  药效如何?”失眠人群中,  常有用药过量的风险。有些人吃一片药睡不着,  就擅自加到两片,  两天还睡不着,  就加到三片。为了能睡过去,  简直不管不顾。李书南年轻,前途无量,但是他胆子小,  怕这怕那。最怕的是笑面虎,别看池少先生笑得迷人,其实全是刀光剑影。

    “一般。”

    “这样啊。”李书南的心凉了半截。

    烟盒被姜临晴归类到木架上了。池翮走过去,刚拿了烟,就见边上的一株绿植。

    绿植一直摆在这里。

    先前他不注意,这时才发现,盆下挂着迷你挂篮。篮子里装了个巴掌大小的小圆盒子。

    挂篮朝角落,如果不是站在这里,他发现不了。

    池翮放下烟盒,把小圆盒子拿在手中,闻到微弱的淡香。

    霎那间,他唇边惯常的笑收敛了。

    他一旦不笑,灯照过来,高挺鼻梁刷上了凉薄的影子。

    电话仍在通话中,李书南不敢说再见。可是那边安静太久了,他不得不唤:“池先生。”

    “李医生,谢谢关心,下次有需要再找你。”池翮挂断了电话,低头去闻这一个小圆盒子。

    近了,闻到这是天然草香。

    姜临晴洗完碗出来,到沙发坐下了。

    池翮一动不动。

    她看不见他的脸,问:“你在那干嘛?”

    他抬起头,又浮现自然的笑意:“这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

    “一直都在呀。”

    “我住进来的时候,也挂了这盒子?”

    “是啊。”姜临晴想了想,“哦,之前的一盒用完了。换沙发的时候,我才更新了一盒。”

    池翮把玩着小圆盒子:“这有什么作用?”

    “香茅,驱蚊的。”

    “还有其他用途吗?”

    “我给你查查。”她慢条斯理地上网搜索,然后照念,“除了生理疗效,还有心理疗效。缓解焦虑,放松舒压,抗抑郁,调失眠,消炎抗菌,促进血液循环。”

    “孩子能用吗?”

    “能。这是天然的草本香,对婴儿夜间啼哭有安抚之效。”

    “你闻得到香气?”

    姜临晴摇头:“新盒子开封前十几秒能闻到,之后不凑近的话,就闻不到了。嗅觉疲劳吧,我天天在这里,丁点味儿都没感觉了。”

    池翮和彭寅相识,是因为池翮想请彭寅调一种香气。

    彭寅把各种香料摆到池翮面前。

    池翮就是找不到那温暖平静的香气。他叫不上名字,他只记得这一种香。

    就算来到这里,他也没有闻到过。但他在闻不到的香气里睡着了。

    难怪他买了同样的沙发床却睡不着。

    一个好觉的关键,不是床,是香。

    池翮这时的笑,绽放出姜临晴从未见过的光。她认识他这么久,感觉他只有这一刻,才真正在笑。

    “有意思。”池翮在绿植边转悠,将小圆盒子放到鼻尖轻轻地嗅。

    他拍了照,还问购买链接。

    姜临晴懒得管他,他问什么,她随口答两句。不说话时,她当他是隐形人。

    池翮吃了饭,洗了澡,居然说准备睡觉。

    姜临晴说:“才几点,你又要睡了。”

    “困了。”他把那一个箱子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公寓里又到处可见他的东西。

    他在绿植旁站了好半晌。

    姜临晴觉得,他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贪的不是狗骨头,而是那盒香茅精油。

    他到沙发床躺下。

    姜临晴占了一个角的位置坐着。

    不一会儿,池翮已经是半昏半睡的样子。

    她拍拍他的脚,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新金主?”

    他迷迷糊糊地说:“谁都比不上你。”

    听过酒醉说真话的,不知道临睡前说的,是不是也是真话。

    姜临晴:“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他没反应。

    “你的新金主。”她像在打小报告,又住嘴了。剩下的所有话变成一句,“哼哼。”

    没料到池翮突然说:“小猪才哼哼。”

    她问:“你这么累,是做了多少兼职?通宵加班吗?”

    他的头蹭了蹭枕头。

    “天赋异禀都憔悴了。”姜临晴像是在自言自语,“念在交易一场,你就好好睡吧。”

    不知道池翮听进去没有,他已经睡着了。

    姜临晴以为,他又要睡到中午或者下午。然而,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他留了微信,说出差。

    姜临晴:「当我这里是酒店啊,酒店住宿还得付费呢。」

    工作日的早上没有时间拌嘴,她急匆匆上了地铁,发现池翮发了一个红包。

    她不客气地收下了。

    他又发。

    她再收。

    接下来的三分钟,他接连发,她接连收。她差点怀疑是地铁的wi-fi信号有问题,自己收的是同一个红包。

    她把聊天记录向上拉。

    满满的全是他发过来的红包。

    她不想占他便宜:「好了,足够付五星级酒店的房费了。」

    池翮:「你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麻烦,我在想如何报答你。」

    她脑子一热,打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她删掉了,改成:「别烦我就行。」

    池翮没了回复。

    *

    四月末,又是雨天。

    细雨蒙蒙时,展览结束了。

    还没有完全撤场,彭寅在这天带了一个朋友过来,说是展览期间观众多,今天他和朋友独自在这里参观,才能做一个总结。

    彭寅的朋友名叫汪北记。据介绍,这是一个话剧剧场的负责人。他戴一副无框眼镜,扎着小辫子,人看着就很有艺术氛围。

    彭寅一边走,一边介绍。从二楼下来,他招了招姜临晴过去。

    他说:“小姑娘还是有艺术创意的,那把狗尾巴草就她能想得到。”

    汪北记笑起来,眯着眼睛:“彭总啊,能扛得住你审美的人,差不到哪里去。”

    彭寅:“别的不说,小姑娘对工作很负责任。”

    姜临晴:“谢谢彭先生。”

    彭寅:“对了,这阵子你辛苦了。我送你两张北记剧场的话剧票,你约上朋友去放松一下。”

    姜临晴:“谢谢。”

    汪北记从票夹里拿了两张票:“彭总就喜欢拿我的票做人情。”

    姜临晴双手接过:“谢谢汪先生。”

    姜临晴收拾好东西,和咖啡馆的服务生道别。

    走了几步,她回望“有光”咖啡馆。转眼就要到五月,她和忘恩负义的小白脸没了下文。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再去广撒网,她有一种焦虑。

    时间不多了。

    池翮的朋友圈发了一个新图。

    恕她没有艺术细胞,只能猜测这可能是几棵树。她点了一个赞。

    池翮:「展览结束了?」

    姜临晴:「是啊。彭大师今天夸奖我了,我受宠若惊。另外,谢谢你愿意把咖啡馆借给我们,许多观众留言欣赏你们的空间设计。」

    池翮:「那请我吃饭吧。」

    她猜得出他轻飘飘的调子。念在他发了无数个红包的份上,她答应了。

    *

    姜临晴跟池翮去了宋骞请客的那一个水库。

    池翮问:“你去过?”

    她诚实回答:“是啊,朋友请客。”

    他似笑非笑的。

    姜临晴只来过这里一次,照着上次宋骞的菜色点了菜。

    老板说:“好咧,二位请先坐。”

    池翮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但没说什么。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老板倒了两杯小麦茶。

    姜临晴先是润了润喉,问:“你跟新金主的感情,发展得怎样了?”

    池翮:“我不发展感情。  ”

    “哦。”也是,他被绿了。

    “况且。”池翮喝茶,向她这边抬了抬眼,“当金主还是你这样的好。我干活少,不出力。白赚。”

    她对他不抱期望。本就要抓个品相好的,玩三个月。

    池翮的帅不是常见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从天长地久的角度来讲,他肯定是在她的黑名单里。

    贪图一时的欢愉,他是第一人选。

    刚才活泼乱跳的鱼,上了桌就变成滋滋响的烤鱼。

    姜临晴问:“你明知道我好,为什么还违约?”

    池翮放下杯子。杯子与桌面滑了滑,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要‘我的’金主,你那把灰格子伞呢?”

    “什么灰格子伞?”话音刚落,姜临晴想起来了,“那天黑衣黑伞的人就是你。”她当时就觉得是他。

    他不认,直到现在也不认。

    “我让你送伞,你说不,说了不,你又偏偏来,你做人就不能实诚一点。”如果他来送伞,她就不会接受灰格子伞。伞已经是她的困扰了。“对了,你来送伞不收钱啊,财迷什么时候也白干了。”

    “哼。”池翮从鼻子里出气。

    她逮住机会:“小猪才哼哼。”

    他给她递了筷子:“吃鱼吧。”

    她接过筷子:“瞧瞧你,擅自违约,结果被高强度工作给折磨惨了吧。人都憔悴了。”

    “你敢说,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金主?”

    “我为什么不敢?不就收了别人一把伞吗?我又没给他钱。我辛辛苦苦赚的,还不是只给你一个人花了。”他强调“他的”,她的重音就放在“他一个人”。

    “这话中听。”他给她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趁热吃。”

    她想哼,怕他又回击,忍住了。

    池翮:“吃鱼别讲话,容易梗喉咙。”

    船上来了几个女孩,个个穿得五颜六色。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胆子大。一个人瞟向池翮,撞了另一个人。接着,几个女孩子都向他望过来。

    烤鱼都没有池翮那张脸来得美味了。

    女孩们在说:“真帅。”

    姜临晴望着窗外的水面。老板不去捞鱼的时候,水面很平静。水中鱼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能在水中激起浪花。夜色里的水,沉得无边无际。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你跟现在的,约定了多久时间?”

    “没约定。”池翮尝了一口鱼肉,“再说,累人的活我不干了。”

    “你知道吧,我相中的是你这张脸。”为了避免他得意,她又说,“除此之外,你一无是处。”

    他自动忽略后半句:“你要上哪找我这样姿色的男人?”

    “你想不想回来?”

    “良禽择木而栖。相较之下,我的前金主太好了。”

    同一天突然收到彭寅的夸奖,又得到池翮的称赞,一切都不真实了。“但是你违约,没了信誉度。”

    “那是因为你收了别人的伞。算起来,你的错在先。”

    姜临晴继续吃鱼,只觉得二人之间,一下子就如窗外湖面一样平静。

    几个女孩还在说池翮,讨论他的眼睛,讨论他的鼻子。一个还讲,他滚动的喉结性感迷人。

    池翮又给她夹了块鱼肉:“对了,给你一个新选择。”

    “干嘛?”他一说话,姜临晴就听不见女孩们的讨论了。

    “你来追我。追上了,换我养你。”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你该不会爱上我了?见到我收了别人的伞,就吃醋?”

    他舀了一勺鱼汤:“不要讲笑话,不好笑。你相中我这张脸。我相中你的是,不问未来,不谈感情。”

    姜临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契合她的标准。

    追不追得到,她不在乎的。以前的人生太单调了,乏善可陈,身边连个热闹的人都没有。她要快乐,不计后果的日子。“在此之前,你要跟其他人断干净,我不喜欢一脚踏两船的。就算是演戏,你也要演的逼真。”

    池翮:“我怕我演过头,你就沦陷在我这里了。”

    “我才不。”她偏爱温暖飞扬的男人。她喜欢的,肯定不是池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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