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医院人少,有护士医生值班,走廊的白炽灯光在环境的烘托下略显惨白。

    裴语对医院的印象并不好。

    父亲在医院里熬了段时间抢救无效死亡的,母亲也因为病情常常进出医院。

    初中时,他有点小毛病基本会选择忍过去,只有当病情严重要输液住院,他才会勉强住下。

    再次到了医院,还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可裴语的感受很好,因为身边有人陪。

    打了抑制剂后不良反应消失了大半,只是还有点虚弱。衬衫被薄汗湿润,贴在身上皱皱巴巴。

    他戴着黑框眼镜,人纤细瘦削,整个人困恹恹的,看上去营养不良。

    医生简单了解情况后,看了看陪在少年身边的男人。

    秦深换了套西装,低调却难掩矜贵的气质。

    “他有点贫血和营养不良,现在分化成oga后,体质比不得之前,都这个年代了,不管是beta还是oga,当家长的都要好好照顾。”

    医生的语气不算特别好,他以为病人家属还有重ao轻b的糟粕观念,可情绪更稳定的beta才是各行各业的支撑。

    裴语脸色一红,想解释,却被秦深打断。

    “抱歉,之后我会注意小孩的健康问题。”秦深修长的手搭在腿上,微微低头,像是把医生的话听了进去。

    裴语脸蛋更红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大半夜麻烦秦先生,还被医生误会了。

    医生态度温和许多。

    “嗯,接下来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养一下身体,不然以后发热期反应会更加剧烈。”

    “保险起见,在医院住一天吧。”

    医生开了点药,叮嘱用药量后,让他们去办理入院手续。

    单人病房吃紧,秦深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双人病房。

    听到裴语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他让助理去买清粥。

    为了不吵到另外一个病人,裴语住进去时尽量降低声音,可还是把病友吵醒了。

    裴语说了声抱歉,那人轻轻扫了眼,点头示意没事,又闭上了眼睛。

    裴语换上病服,宽大的袖口包裹住纤细的手腕,秦深的目光落在裴语手腕的青蓝色血管上,觉得确实太瘦了。

    他要真是裴语的家人就好了,至少能把人喂胖点。

    秦深让司机接了杯温水过来,他拿出药片,递给裴语。

    “先吃药,吃完再休息。”

    几种药混合在一起,裴语干脆一口闷了,又高估了自己的嗓子眼,有一颗很苦的棕色药片成为漏网之鱼,在舌尖化开,苦得裴语小脸一垮。

    秦深抬手掩唇,狭长的眼尾扬起,喉间发出慵懒的轻笑。

    裴语脸颊都臊得发烫,捧着水杯猛灌。

    他已经记不清今天这短短的时间里说了多少句谢谢。

    等他又一次说完谢谢,男人握住他的手腕,裴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手心一痒。

    这是一颗草莓味的夹心糖。

    裴语:“?”

    “不是说苦吗?吃点糖也许会好点。”秦深说。

    裴语眼睛发亮地撕开包装袋,舌尖化开的草莓清甜压过药片的苦涩。

    “你身上怎么会有糖。”嘴里含着东西,裴语声音含含糊糊,听上去有点软。

    “酒店的,刚顺手带上了。”

    “哦。”

    裴语嘴里含着糖,秦深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地,裴语羞赧。

    他想起刚才在酒店里自己又是撒娇,又是踩人膝盖。

    总之,那种氛围暧昧又奇怪。

    在感情这方面还是一张白纸的裴语也没细想,只是单纯觉得今晚的经历会让他很难忘。

    “对不起。”秦深沉沉道。

    裴语一头雾水:“?”

    秦深看着他一副单纯的小白兔模样,解释:“晚上我闻到了你的信息素,没控制住自己进了你的房间。”

    “啊?”裴语嚼碎嘴里的糖,“可是你不进来怎么帮我。”

    见他完全没往糟糕的地方想,秦深忽地叹一口气。

    “我是alpha,你是oga,很容易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

    秦深说:“总之,今晚的事情是我不对,以后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的alpha,住酒店记得要锁好门。”

    裴语恍惚间明白了点什么。

    不是吧,秦先生看上去这么正直,难道也会想到那一方面?

    裴语耳根有点烫,想起秦先生也是alpha,在浴室里一闪而过的某物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以后我会注意的。”裴语笑笑,“不过我觉得你是好人,应该没什么。”

    秦总是好人?

    拎着食物的李霜进门,差点没被吓死。

    他几年前工作失误可差点被秦总骂死啊!!

    虽然当时秦总一句话也没说,可那种看他像是看废物的眼神,把他凌迟了千百遍。

    吃完粥,裴语也困了,秦深见状,和助理离开回去休息。

    “那个——”裴语下意识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情吗?”秦深扭头问。

    裴语想起落在酒店床头上的那张联系方式,他还没记下秦先生的号码,又不好直接问出口。

    “没事,就是想和你说一句晚安。”

    秦深勾唇笑了下:“晚安。”

    他转身离开病房,深夜归于宁静。

    早上,一缕温暖的阳光洒进病房。

    裴语醒来后,慢吞吞地吃着医院送过来的早餐。

    床头柜上的药物、水杯和草莓糖的包装纸袋都显示着昨晚种种的真实。

    病友也醒了过来,他一边吃饭,瞅了几眼裴语,搭起话来。

    “昨晚那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咳咳咳——”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裴语呛住,猛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来。

    “哦,原来不是。”那人摊摊手,“抱歉,我猜错了,我看他对你挺温柔的,还喂你糖吃。”

    “嗯”有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裴语摇摇头,“没事。”

    “你因为什么病住进来呀?”那人好奇地问。

    裴语:“二次分化。”这也不是需要什么隐瞒的事情,他大大方方说了。

    “原来如此。”病友点点头。

    裴语按着打交道的程序反问,那人却突然噤声,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低落又悲愁的情绪。

    见他这样,裴语以为他病情重,戳到病友的痛点,于是连忙道歉,说不用告诉他也没关系。

    病友笑笑,挤出一丝沉重的笑。

    上午裴语去拿检查报告,无意间听到护士们谈到病友的名字。

    “又是一例深情抵不过高匹配度,居然想不开自杀。”

    “生命多宝贵啊,为渣a丢掉性命,家人多伤心啊。”

    “希望那孩子尽快想开点吧。”

    裴语明白了点,尽管和病友才一起待了几个小时,也不免有点悲从心来。

    他去医院外买了几颗糖,选择口味时,拿了草莓味的。

    病友接过他的糖,扔到嘴里:“谢了。”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裴语今天本来不准备请假,可经理坚持让他休息一天。

    他说了声谢谢。

    躺在医院的这一天,裴语难得偷了几分闲,把这件事告诉江鹤后,他看了两三部很久之前就想看的电影。

    惬意闲适的心情在亲生父母和林舒星来到医院看望他时,被一扫而尽。

    医院也是按流程操作,二次分化成oga会通知监护人。

    而在被林家找到后,林家便把他的监护人由江鹤更换成了罗美华。

    “小语啊,你分化成oga怎么不告诉妈妈一声呢。”罗美华拢了拢散在胸前的长发,“我就说我和你爸爸一个o一个a,生出beta的概率挺小。”

    她喋喋不休地说:“肯定是江鹤从小没照顾好你,营养不够影响分化。”

    裴语眉间轻蹙:“不关我妈的事,是个人体质的原因。”

    再一次听到亲生儿子喊那穷酸女人妈妈,罗美华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等回去好好补补身体。”林一峰说,“既然是oga,就别去酒吧兼职了,那种地方容易出事。”

    裴语:“深蓝管理得很好,暑假兼职以来,就遇到一次被客人刁难。”

    林一峰脸色有点难看:“有人刁难你?谁啊,敢欺负我林一峰的儿子。”

    “不就站在这里。”裴语意味深长地看林舒星。

    罗美华和林一峰齐齐看向林舒星,林舒星立马辩解。

    “我怎么算刁难,我请弟弟喝的酒好几十万呢,我只是想让他尝尝。”

    “再说,他也没喝醉啊,能分化成oga,说不定还是酒精催化的,弟弟可还要谢谢我呢。”

    裴语冷笑两声:“我累了,想睡一会。”

    赤-裸裸的逐客令,病房里的氛围尴尬至极。

    良久,林家夫妻才干巴巴地说了两句:“那你好好休息。”

    回林家的路上,林舒星说:“妈,那弟弟也是oga,也给他做一个和秦氏的匹配度吧。”

    罗美华:“不用了吧,你和秦深匹配度都已经那么高了。”

    林舒星才不想嫁给那个传闻中又老又残的秦深。

    这两天他在想,要是实在不行,干脆带一大笔钱远走高飞,换一个城市生活,凭借他的容貌,钓一个富二代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裴语又分化成oga,万一呢。

    再说,实在不行他偷偷让医院改一下匹配度,等裴语过去米已成粥,为了两家的名声,想改也改不了。

    古时候替嫁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可以给小语也做一个。”林一峰摸着下巴说。

    裴语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江鹤又需要钱,比林舒星更好拿捏一点。

    林舒星:“行,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这就和医生联系。”

    自从秦老爷子出院后,他就转到江鹤所在的高端私人疗养院里。

    秦深联姻的事情由他一手操办。

    江城豪门大大小小的oga都检测了和秦深信息素的匹配度,目前为止,最高的是林家的少爷林舒星,高达68。

    他打电话给孙子说这件事。

    “小深啊,爷爷给你说件事,就之前你不是答应爷爷要联姻吗?有合适的人了,林家少爷和你有68的匹配度呢。”

    秦深心里微微一跳,他音色如常问道:“68?他们答应和我联姻吗?”

    秦爷爷:“当然,不答应怎么可能检测匹配度。”

    秦爷爷还以为小孙子要临时反悔:“你可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秦深:“没说要反悔。”

    秦爷爷喜上眉梢:“那你这是答应了?”

    秦深:“嗯。”

    秦爷爷:“好好好,那我就去安排你和林舒星见面的事。”

    秦深顿了下:“林舒星?”

    秦爷爷:“对啊,不然你说的是谁。”

    秦深喉结轻滚,脸也不要了,临时反悔:“林舒星的话就算了。”

    “不联姻了,反正针对我的信息素紊乱的研究项目有了新进展,没准过两年就有药物。”

    被孙子玩弄的秦爷爷哇哇大喊,要不是护士在一边劝他千万别生气,他差点直接气晕过去。

    骂着骂着就觉得不对劲,他敏锐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对林家那个真少爷有点意思?”

    秦深沉默。

    “可他不是beta么?”秦爷爷说,“beta怎么行,信息素都没有。”

    秦深:“他二次分化成oga了。”

    这次轮到秦爷爷笑了,如果小孙子没有喜欢的人,他自然要挑个匹配度高的,可秦深有喜欢的人,比起纯粹的治疗,他更希望遭遇车祸后的秦深遇到喜欢的人,谈一段幸福的恋情。

    匹配度低点没关系,毕竟再低,只要是oga都能稍微减轻alpha的痛楚。

    “那不错,幸好他分化成了oga。”

    秦深补充:“不是也没事。”

    秦爷爷无语:“知道你的意思,你就闭嘴吧,他是oga你就偷着乐吧。”

    唠了几句家常,秦爷爷又问:“那他对你有意思么?”

    秦深:“”

    “呵呵,老爷子我懂了,合着你连人家的手都摸不到。”

    秦深很想反驳说自己碰过,忍住了。

    秦爷爷挂断电话前说:“那我去问问林家,愿不愿让小儿子联姻。”

    拨过去前,秦爷爷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

    毕竟是小孙子有点好感的人,和冷冰冰的联姻不同,秦爷爷想给对方足够的尊敬,免得引起林家真少爷的不满,这样就帮了倒忙。

    他正想着拨通电话问问,凌锋电器董事长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正是裴语和秦深的匹配度:9999。

    秦爷爷一愣,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把这件事情给秦深说了。

    秦深知道他和裴语的匹配度高,没想到会这么高。

    怪不得裴语还是beta时就能嗅到他的信息素。

    秦深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是说,裴语同意和我联姻?”

    秦爷爷:“是啊,林家主动把匹配结果发了过来。”

    挂断电话。

    秦深抬眸,透过办公室的弧形玻璃俯瞰江城的繁华。

    没记错的话,那小孩应该还不知道他的全名叫秦深。

    就这么随随便便同意和alpha联姻?

    秦深的脸色愈加黑沉。

    想都不用他多想。

    定是林家用手段胁迫了裴语。

    明明那孩子才刚刚分化成oga,就被林家迫不及待地当成换取利益的工具。

    回忆着少年单纯的笑容,秦深拳头攥得越发地紧。

    很久后,他又沉沉地松了口气。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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