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县连日来大雨连绵,虽已入春,但春雨里还是裹着刺骨的凉意,冷风夹杂着细雨飘进窗户里,溅的桌子和地面都是水。
夏芷赶忙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回头看了眼自家小姐,见她坐在榻前,白皙纤细的手里拿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弹弓,水眸里绞着一抹纠结,许是在想这物件该不该带。
她叹了口气,提醒道:“小姐,这个东西还是别带了,免得邓婆子又得唠叨你。”
“嘘!”
舒年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麻溜的将弹弓装进包袱里,朝夏芷摇头,“别告诉邓婆子。”
话音刚落,房门由外而开,邓婆子身上裹着雨幕的凉意走了进来,她走到木架前取下披风来到舒年跟前,弯腰为她披上。
“小姐,舒家的人在外面候着了,我们走吧。”
夏芷拿起两个包袱背在肩上,邓婆子瞧了眼夏芷背在右肩的包袱,那突起的一截物件一看便知是舒年偷偷塞进去的弹弓。
邓婆子搀扶舒年起身,脸上的忧愁如云雾般散不开,她叹了一声,说道:“小姐,你别忘了夫人临死前的嘱咐,咱们此次说好听了是回自己家,说难听了就是去投奔舒家的,你的身份又比较敏感,若是想在舒家安稳,定要如夫人所说,收起你的野性,做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娘,待你及笄时,让舒家给你寻个平常人家嫁了,也就不用在舒府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舒年身形端庄,微微侧头,脸上的笑意温软可人,声音软糯好听,“邓婆子,是这样吗?”
见她如此,邓婆子脸上的愁容才淡了些,“对,小姐日后就保持这种仪态和温柔,让舒家人瞧瞧,即便夫人身份低微,但教出的女儿仍是温柔贤淑可人儿。”
舒年的头微低着,将唇角的笑意忍了下去,邓婆子说起瞎话来当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邓婆子为舒年撑着纸伞,雨滴打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她们走到大门外时,看到等候多时的舒家马车。
舒年以为舒家人会派来简陋的马车羞辱她们,没想到,来的竟是两辆好马车,一辆是上好的精贵马车,带着车门,能阻挡冰冷的风雨,另一辆虽说不精贵,但也能遮风挡雨,马车挂着一截藏青色布料,上面有个‘舒’字。
候在两辆马车边上的婆子走到台阶下,朝舒年恭敬的行了一礼,其中一人道:“三小姐,您坐前面那辆马车,为了赶路,老奴们坐后面那辆。”
她们恭敬的态度着实令她讶异,就连边上的邓婆子和夏芷也有些意外,毕竟她的存在实在令舒家二房主母膈应。
舒年颔首,姿态端庄,“好。”
她走进马车仔细瞧了一眼,坐榻上铺着上好的细软,地上铺着软和的脚垫,小茶桌上放着镂空的小香炉,丝丝缕缕的淡香味弥漫在整个马车里,一壶烫好了的茶水,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和话本子,看这布置着实是用了心思。
难道是她多想了?二房主母并不厌恶她?
她还记得阿娘说过,十六年前阿父醉酒时将她当作二房主母强迫,事后被二房主母亲眼看见,那次阿娘差点被打死。
后来阿父因为愧疚,便给了阿娘一笔丰厚的银两,将她送到远离云都城的岷县,阿娘到了岷县后才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便写了一封信告知阿父,但十五年过去了,他都未曾回信。
阿娘积郁成疾,临死前又给阿父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时日不多,希望能将她接回舒家抚养,阿娘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了他的回信才安心走了。
她摸不准这趟舒家人来接她是阿父偷偷做决定的,还是与二房主母一起商议的,不过按照当年她恨死阿娘的反应来看,她觉得应该是前者,毕竟她的存在时刻都在提醒那个女人当年被他夫君背叛的丑事。
……
从岷县到云都城坐马车至少也要十日左右,等快到云都城脚下时,已是十日后了。
马车后方传来许多马蹄声,舒年好奇的撩起车窗的隔帘,将手臂搭在窗沿上,探头往后看去。
上百匹马在官道上驰聘着,马儿后面尘烟滚滚,为首的黑马高大威猛,马鞍都是玄铁所制,马背之上坐着一位身着银色盔甲,头戴兜鍪,满脸胡茬的将军,看年纪,应是三十左右。
舒年透过尘烟滚滚中看到后面的将士们,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倒是一支旗杆竖得很高,红色的旗帜迎风舞动,旗帜上有一个极其显眼的“霍”字。
她想起曾赠她弹弓的猎户叔叔说过,就在一个月前,镇守岳都城二十年的霍家军击败敌军,致敌军元气大伤,向他们东岳国递了降书。
现下看来,应是霍家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了。
霍戎长腿一夹马腹,黑马驰聘当前,在经过马车时,转头看了一眼正放下车窗隔帘的舒年,视线在隔帘的‘舒’字上略过。
……
这段时间天气难测,晌午还日头高照,下午就刮起了大风,随即如瀑布般的大雨倾泄而下。
马夫将马车赶到离云都城较近的驿站,一行人先暂住在驿站里,等着明日天好了再出发。
到了后半夜,雨势小了许多,原本寂静的驿站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叫骂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吵得人无法入眠。
舒年正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夏芷和邓婆子忽然间闯了进来,两个人脸色惨白,明显是受了惊吓。
夏芷把房门关上,用椅子挡着,随即跑到舒年跟前站着,浑身都在打着哆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舒年脸色一沉,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邓婆子却将她推到窗户跟前,让夏芷先跳下去从下面接着她,又对舒年嘱咐,“小姐,驿站遭了山匪突袭,两个婆子和马夫都死了,你和夏芷快逃,这里离云都城很近,你们别回头,连夜应该就能跑回去!”
“碰”的一声,房门被山匪重重地踹倒在地上,领头的土匪头子身材魁梧,五官凶狠,一道疤从左眼角延伸到右边耳朵,看着无比的狰狞。
他哈哈大笑,猖狂道:“老子今天就是冲着舒三娘子来的,你们谁也别想跑!”
土匪头子走进来,手持大刀朝她们身上劈过来,舒年脸色骤变,吓得惊声尖叫,“不要!”
邓婆子一把将舒年从窗户上推下去,嘶声喊道:“跑,快跑,别回头!”
舒年被夏芷接住,看着邓婆子趴在窗沿上,双手无力的垂在窗外,嘴里还在说着,让她快跑。
舒年僵在原地,眼神呆滞的看着死不瞑目的邓婆子,浑身的颤抖和恐惧怎么也止不住。
土匪头子看了眼窗户下的两个女人,喊道:“他娘的,给老子追,别让她们跑了!”
夏芷一边哭一边拉着舒年逃命,舒年回过神来,看着要驾马跟来的一群土匪,反手拉住夏芷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两人躲在一堆大石头里,舒年将夏芷推进只能容纳一人的石缝里,摁住不让她出来,语气有些急喘的说道:“你听我说,还记得咱们晌午遇见的霍家军吗,按照脚程,跟在后面的将士肯定还没走远,你去搬救兵,我去引开土匪。”
“不行!”夏芷抓住想走的舒年,哭的抽噎个不停,“奴婢去引开土匪,小姐去搬救兵。”
舒年沉声道:“我自小跟猎户大叔在山上转悠,脚程和体力都比你好,你只需要尽快搬救兵来救我即可。”
夏芷不想放手,舒年却猛地掰开她的手,提着裙摆朝着另一边逃跑,一边跑一边朝着后面挥手,言语中尽是挑衅之意。
“来啊,你们这群土匪,有本事来追我啊!”
夏芷躲在石缝里看着一群土匪驾着马追过去,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待土匪走远了才敢跑出来,朝着云都城的方向而去。
在经过驿站时,夏芷看了眼已经死透了的邓婆子,坚定道:“邓婆子,你放心,奴婢一定找来霍家军救小姐,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奴婢也绝不独活!
……
天还下着小雨,漆黑的夜里有些看不清路,泥巴路上坑坑洼洼的,舒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坡那边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土匪头子嚣张的声音自身后如鬼魅般传来,“小娘子别跑了,你们舒家的人可是给老子交代好了,必须要杀了你,不过你放心,你长这么可人儿,老子定让你舒舒服服的死去。”
雨水打湿了舒年的头发,衣裳,她的鞋子和裙摆都被泥巴染脏,身后如鬼魅的声音像一把利箭如影随形。
两条腿怎能比的了四条腿的马跑得快,在土匪们追上来的时候,舒年忽然看到左边的大石头后面是一个陡峭的斜坡,她快速扑倒在泥地上,整个人朝着陡峭的斜坡翻滚下去,残落的树枝和碎石划破了她的衣裳和手臂。
舒年顾不得身上的疼,在滚下斜坡时又赶紧爬起来,浑身的泥浆在漆黑的夜里犹如一层保护障,她找了个小矮洞,整个人蜷缩在洞里,在夜里没人能看出来。
方才土匪说舒家的人想让她死,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二房主母了,当年她可是差点打死了阿娘,可见,这次来岷县接她,阿父并未跟他夫人商议,而是私自决定。
和她最亲的阿娘死了,自她出生后一直照顾她的邓婆子也为了保护她而死,也不知道夏芷现在如何了,是否平安的离开了。
斜坡太过陡峭,再加上下着小雨,斜坡的路又湿又滑,土匪头子只能弃马步行。
“他娘的,都给老子下马追,不能让这个臭娘们跑了!”
舒年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土匪头子叫骂的声音也愈发难听,她屏气凝神,静静地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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