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风铃被风一吹,流出一串清脆动听的声音。散发着朽木味的长桌子上,韩七跪在竹子制成的太师椅上,趴在桌子上吃力地翻看着一个小本子。小本子上画着龟兔赛跑的故事,韩七的表姐韩思思一边用手指着书上的话,一边给她讲这个故事,讲了一遍,韩七还要再听,韩思思不肯再讲了,韩七就如数家珍地反复翻看。小孩子的兴趣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没过几天,这个小本子就被韩七搁置在一旁了。然而故事已经偷偷跑进韩七的心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韩七读一年级的时候,同桌苏舒颜忽然有一天拿来一本厚厚的故事书。一群小孩儿冲过来,围着苏舒颜,不停地像苏舒颜预定着这本书,韩七看着他们,目光不肯移走,紧咬着嘴唇,却始终不言一句。
然而,其余的孩子连拼音都认不全,说着要借,最终也没再来找过苏舒颜。
反倒是韩七和苏舒颜一起如同偷腥的小老鼠,两个人下课便乖乖待在座位上一起阅读故事。这个时候,其余的孩子都如同脱笼之鹄,出去疯玩了。韩七和苏舒颜俩个人一起分享着别人不能体会的快乐,阳光给课桌、黑板还有书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岁月静好。
韩七遇见了她人生的第一个朋友。
这本故事里有个故事,叫小猫钓鱼。讲的是关于耐心的故事,韩七的脑海里印上了这幅图画,憨态可掬的小猫扔下钓鱼竿,去捕捉它鼻子前方的一只小蝴蝶。
苏舒颜最喜欢这个故事,韩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班级里总有一股模仿之风,而大家唯一喜欢效仿的人,便是苏舒颜。于是,一群小孩子都喜欢小猫钓鱼。
之后,学校得了一笔资助,开始建造牢固的新学校,在宽敞的教室里,韩七学了个词语:窗明几净。但最令韩七高兴的,是苏舒颜告诉她,学校要修一个图书室。
图书室开始一周开一次,后来一周开两次,韩七读四年级的时候,图书室已经每天都在开放了。图书室里的有些有趣的书被毁坏了,不过还能看。
韩七和苏舒颜从《格林童话》读到《108个感人故事》。之后两个人讨论起探案,一个人去读福尔摩斯、一个人去读罗宾。这段时间,两个人也会去读各种各样的小说系列“追风少年系列”、“老鼠记者”系列等等。
村小里学生很少,看书的人更少,看这些小说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韩七和苏舒颜会一起讨论情节,分享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时光趁她们不注意,在她们的笑容之间悄悄溜走了。
韩七在一个暴雨频繁的九月上了初中,被分到了所谓的重点班。
为此,她感到庆幸过,可是时间愈久,她便愈能回想起从前读的书本。
韩七六年级时从学校小小的图书室里借过一本《雾锁桃李》,韩七当时不反对重点班的出现,可是她脑海里印着一个鹅蛋脸型,穿着黄色连衣裙的满脸忧愁的女孩子。
初中也在温市,韩七原本很讨厌初中,后来才发现,原来初中也没那么讨厌。初三的时候,韩七又开始借书看了,不过是借的同学的书。每天抽那么一点点时间看书,看得很少,韩七记得似乎就读过那么两三本了。
读过《简爱》,也读了《平凡的世界》,还读了一直记在心里的《草房子》。书里的每一个主人公似乎都爱读书,这是韩七读完之后影响最深刻的感想。
初三的时候,学校里也修了一个图书馆,韩七去过一回,之后图书馆就如同一个知道了惊天秘密的人,为了不使它泄露出去,再也不欢迎任何人进去了。
初中时候,语文老师会要求他们买课本上要求读的经典书籍。韩七记得,那是初二一个周末,窗外阳光很好,空气里是慵懒闲散的味道。校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树,上面挂着一串串青白色的槐花,风一吹,如同挂满了一树不会响的风铃。
韩奇把韩七的字典拿过去,在第一页下方写上了韩奇两个大字,韩七可生气了。她又气又急,好像还骂了韩奇,然后夺过了他的《海底两万里》,在上面四处画大字,一页写一个大字,气得着急了,不知道写什么,就写“韩”“七”。韩七气头上,会说很多不中听的话,具体是什么,韩七自己也忘记了。很多时候,她呈口舌之快,忘记了自己受过的语言的伤害,也忘记了她的语言可以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刺伤别人。
韩奇那一天都没有再转过来和韩七说话。韩七才不在意呢,或者说韩七没有考虑那么多。韩七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韩奇为这件事生气了。
那是个深夜,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这轮月亮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照了韩七快三年了。韩七又一次和室友提起韩奇,“韩奇从没生过气”,她说。她的一个室友说:“他怎么没有生过气,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韩七在打破砂锅问到底以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的第一反应是韩奇脾气真好,生气了,也不发作。那个时候的韩七还是一点就炸的人。
初中时候的班主任在教室里安置了一个图书角,那里摆了许多书,韩七记得里面有一个系列,其中一本书里面收集了各个作家一些有名的短篇。韩七为了完成语文老师布置的阅读笔记的作业,有的时候就会在里面找一些故事,然后挖空心思地让自己的阅读笔记得到一个优。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篇写柿子的文章,韩七按照文章内容,老老实实地画了二十八个柿子,还画了许多苍翠色的叶子,那篇阅读笔记也确实得了一个优。韩七很高兴,像个孩子似地和同桌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看,我得了一个优诶,我阅读笔记终于有一个优啦!”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韩奇也转过来,听韩七分享阅读笔记得优的喜悦。
这一刻,她觉得她好像在一点点变好,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可以拿到很多个优了。然而事实并非这样,所有的收获都并非水到渠成,所有的道路也并非都是康庄大道。后来韩七看见一个个自己普通的阅读笔记,她的心就像是在波涛中的一片叶子,没有定数,全是无力之感。
韩奇后来变成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或者韩奇从来都喜欢读书,韩七一直没有发现罢了。韩七在上高中的前一段时间,却很少看书了。
韩七记得上高中的一天中午,食堂里人山人海,喧喧嚷嚷,拥挤不堪。食堂外雨声啪嗒啪嗒,这是场不小的雨,韩七心里十分犯愁。
大家的鞋子将雨水蹚进来,雨伞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整个食堂湿气与热气交互,让人感觉十分沉闷,本就不够的座位又有部分位置滴了不少水,难以入座,简直雪上加霜。
她排在一条队伍的末尾,看见韩奇和他的女友往前走,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令人没想到,一两分钟后,那俩人又回来排在了韩七的后面。
韩七希望这条队伍快点排完,又希望它能够排慢点。她听见韩奇在和女孩讲历史,虽然模模糊糊没有听清字字句句,但大致可以分辨出来。韩奇和韩七学的都是理科,韩七那时候也在看一点历史科普书籍。她有点继续想要听他在讲什么,可是队伍很快就到头了。
韩七有点遗憾,却也有十分庆幸的感觉。
韩七在高二的时候,又开始看书,不过是电子书。她趁着两三个周末,在手机上看完了《怦然心动》,看见朱莉的父亲对朱莉说给她的东西还远远不够时,韩七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在读到经典的那句“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时,她如同一个摘星星的小孩,拨开云雾见月明,她都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微笑了多少次。
因为宿舍楼的高矮交替,住在二楼的她可以看见月光落在外面,照出有的地方暗一点,有的地方亮一点,可是却很难看到月亮本身。然而一想起这本书,她仿佛就和月亮,与星星,与彩虹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一刻,她觉得她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这本书带给她的影响是算大的,这本书结束了她的执念一般的单相思,她开始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重新审视自己。后来,她又读了一些其他的书,也打算再读第二遍《怦然心动》,可是还没有读完,高考就到了。
每读一本书,就像在韩七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而心态和行动如同是水分和养料,不细心地照顾这粒种子,它就会一直沉睡在荒漠里,永远也不发芽。韩七的这粒种子,恐怕是卡了bug,一直停滞在发芽的阶段,或者是发育实在过于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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