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镖的日子往往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但如今的罗孚早就不是当年落魄的逃兵。几年前林郊、吴山、丁卫三人走镖失踪,元吉镖局大受冲击,有仇的没仇的都想过来咬下一口肉。

    退镖货的,收房契的,毁约的镖师,寻仇的强人,走梁的贼偷......大大小小危难在罗孚手中一一化解。

    元吉镖局的名声没有倒下。

    但个中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罗孚也在那段时期,真切的体会到了作为大哥的林郊在当年带着兄弟白手起家的时候,又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说来也是祸兮福之所倚,罗孚在这些年里心境愈发通明。虽然被镖局事务占去了练武的时间,但手中刀越发的迅捷灵动,本事不降反涨。

    林乘墉曾专门请教过吕剑臣,剑宗宗主闻之大笑三声说道:“技为心之审,心为技之矩,追风刀将入道矣!”

    在吕剑臣看来,这竟是罗孚即将迈入武道宗师之境的前兆!

    罗孚闻之无惊无喜。

    行走江湖十多年,身经比斗数百场,历经种种艰难险境,罗孚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事实,坚强的内心更让他能做到麋鹿兴左目不瞬的地步。

    即使当年得知林郊等人失踪时,他也是转瞬间就化解了惊讶悲痛,进而扛起所有负担,为镖局和林乘墉考虑安排之后的道路。

    如今闲暇时回首过去,罗孚觉得这世间仿佛再难有事情让他失神惊诧。

    除了那夜......

    彼时,兄弟七人刚刚在襄州落稳脚跟,白日里芮伯言请客吃酒,好不尽兴。晚上回到住所,罗孚无心睡眠,出门吹风。

    恍惚间只见一道白影,倏忽在前,焉忽在后,带起一道冷风吹进罗孚的脖颈,吓得他汗毛倒竖,转瞬酒醒,但又莫名眼前发黑昏倒在地。

    第二天早上,众兄弟看见趴在门槛上吐了一地呼呼大睡的罗孚,皆嘲笑不已。他将所见说出,众人无一相信,只道是他不胜酒力胡乱遮掩。

    从此,罗孚将此事深埋心底,再不喝酒。

    当林乘墉、芮玉荣、方泰带着彭大有来到镖局的时候,安陆正领着几个趟子手给马刷毛喂料,罗孚在大堂亲自给关二爷的神像掸尘。

    林乘墉知道这是走镖之前要做的事,是自己出门这短短两三个时辰里上门的货主么?在这年节里,又是什么镖需要走的这么急?

    林乘墉暂且按下心中疑惑,走进大堂,和芮玉荣将方泰介绍给罗孚,言道是附近伏牛派下山行走的年轻俊彦。

    罗孚很是疑惑。

    他在这襄州城住了不下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伏牛山中有什么隐世门派,但看在这少年与林乘墉芮玉荣二人相熟的样子,还是热情的欢迎了方泰的到访。

    林乘墉当即把早些时候如何与方泰相识,瘌痢头等人离奇惨死一一告知,又拉过一旁的彭大有,将这孩子一路领着来此的事情道出。

    话语间隐去了想要请方泰带路去南诏一节,只说自己二人是路遇不平要拔刀相助。

    罗孚听完眉头紧皱,但一时并未言语。

    林乘墉说道:“我推断巷中杀人是邪道之人所用的鬼蜮手段,凶手则是为了阿泰兄弟而来,只是不知凶手为何会将镖局作为接头之所。这一天可有可疑之人来过镖局么?”

    一旁半道进来旁听的安陆一拍大腿:“嗐,这不巧了!那肯定就是......”

    罗孚拿眼一瞪,安陆这才想起二哥之前的嘱托,定不能将有人托送和三年前一样的镖货一事告诉林乘墉,急忙闭嘴不再言语。

    林乘墉见状劝道:“罗叔,人命关天!若真是有邪道之人作乱,若不阻拦有违江湖正道,也不是我元吉镖局的作风。”

    罗孚叹口气,只手扶额。

    林乘墉有些急躁:“我与阿泰兄弟一见如故,如今见他将身处险境,如不襄助我心有愧!罗叔若知道隐情还望告知!”

    罗孚仍不言语。

    芮玉荣想要搭话,被林乘墉止住。

    他看着坐在上首的罗孚道:“罗叔,你若当我是镖局未来当家,那我现令镖局上下全力相助方泰,不得相违!”

    罗孚哈哈大笑,高声应道:“谨遵当家之命!”

    气恼的林乘墉一下愣住。

    安陆在一旁笑道:“乘墉,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扯什么正道,谈什么请,你是我们弟兄唯一的后人,元吉镖局就是你的家!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你张嘴,几个叔叔还能不出手帮你?咱们元吉镖局怎么说也是山南东道第一,什么风浪没见过,管他什么邪道,干就完了!”

    罗孚也点头道:“如今才有点当家的样子!但有所命,镖局上下理应相随。”

    原来罗孚听完前情心里已经有数,但仍希望林乘墉能继承镖局之主的身份行事,所以故意不言,想要激这年轻人沉不住气,最后果然如愿。

    林乘墉这才明白是被两位叔叔摆了一道,哭笑不得。

    芮玉荣和方泰在一旁听着,方才大气也不敢出,一时竟被罗孚凝重的样子唬住。现在气氛一松,二人也长出一口气。

    方泰明白,虽然元吉镖局答应相助,但终归是因着林乘墉,于是拱手抱拳道:“镖头高义!此事终归要应在晚辈身上,能得诸位前辈相助,实在是万分荣幸!”

    安陆大手一揽方泰的膀子,板脸问道:“你是我们当家的朋友不?”

    林乘墉当即道:“那是当然!”

    安陆啪啪一拍方泰后背:“那不得了!你是乘墉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小辈,甭管什么事儿,一切有我,叔给你扛了!哈哈哈!”

    罗孚道:“听你们所言,那群无赖的死状确实是像中了多年前曾在河北道出现过的邪道秘术,惊目劫。

    “听闻此术能乱心志,使人如坠地狱癫狂致死,又能无声无息探人隐秘。身负秘术的那人姓名不详,来历不详,只知他曾在安禄山手下做事,为其笼络绿林高手。凭借此术,安禄山威逼利诱了十几伙绿林人士为他效命。

    “有一伙燕山响马不从,几天后就被发现全数死在山头上,而且都是自相残杀而死,江湖风传正是那个身负惊目劫的高手所为。

    “那时候的河北道绿林,人人心惊胆战,都传这人是妖魔转世。不过是些没见识的谣言罢了,但这惊目劫的威能却在江湖上传开了。

    “安史之乱平定之后没几年,这人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有风媒传出消息,说是被扬州漕帮的刘邦清一剑枭首,但又有人传是死在了关中风云阁手中。”

    罗孚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们今天见到的真是惊目劫所为的话,那还真是有些棘手。这人要真是冲着阿泰来的,那么他在已经得知阿泰落脚处的情况下,咱们要做好他已经在春神祠守株待兔的准备。”

    方泰心里一紧,赶忙道:“春神祠的庙祝与我相识,不知凶手会不会找上他?”

    罗孚想了想道:“他寻你必有所求,在没见到你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动手。听你们所说,此人虽然狠毒但毕竟没有亲手杀人灭口,说明他心有顾忌,行事谨慎。更何况春神祭就在今晚,广场人流密集,任他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枉造杀业。你的朋友性命无忧。”

    林乘墉又道:“惊目劫曾杀尽整伙响马,想来其威力能轻易波及大群人,广场人多,还是要谨防这人行鱼死网破之举。”

    罗孚点点头:“因此,必须要暗中进入春神祠附近探查。除了看看那庙祝状况,还要隐秘的追索凶手,在不引起其戒心的情况下引到僻静处才好与之相搏。”

    芮玉荣俏声道:“可是那个凶手长什么样子咱们都不知道,除了我能辨别他身上的味道,再也没有别的方法找人了啊!”

    罗孚思索一阵,看向方泰问道:“阿泰你今晨下山,所见所遇之人不会太多,想来你已经知道这寻你之人究竟是谁又所为何事了吧?”

    方泰猛然抬头,罗孚犀利的目光竟似望进了自己心底一般。

    他思忖一番缓缓道:“不瞒罗镖头,我心里的确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不过我也只是与他打过一个照面,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寻我所为之物如今我心里也有数,却碍于师命不得对外人言。我可以向诸位保证,我也不知他寻那件东西是做什么,但引来此敌的确是我的疏忽,方泰给各位赔罪了!”

    方泰一躬扫地。

    罗孚伸手虚扶:“不必如此,我只是看你有所隐瞒,故意诈你一诈,现在看来却是我枉做小人。师命难违,我也不再多问。不过如此一来,追索此人的途径倒又多了一条。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罗总镖头不愧是老江湖,三言两语间就厘清繁杂洞察人心。

    方泰思索一会道:“那人五六十岁,穿灰袍,像是个务农的老汉。”

    “啧,易容术么......”罗孚咂舌道。

    可又听方泰接着道:“肩宽一尺五寸,臂长二尺三寸,步距三尺一寸,身高......他当时驼背,估计身高应该不到六尺......”

    在场之人大为惊诧。

    芮玉荣张大了双眼问道:“你......你这是在裁缝店里量出来的吧!”

    方泰口中不停:“玉荣你的剑连鞘长二尺九寸,肩宽一尺二寸,臂长二尺半寸,身高......”

    芮玉荣尖声喊停:“住口!”她脸颊绯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羞恼非常。

    但她的表现已然证明方泰所言非虚。

    林乘墉好奇问道:“阿泰你这是什么本事?莫不是眼睛里装了根尺子不成?”

    方泰挠挠头道:“师父说我天生目力就强,后来修习射艺,如今已能隔着十丈看清书中字。这凭空测距的本事就是那些年练成的,师父说非如此我的射艺不算出师。”

    罗孚感叹道:“果然异人!荀子曾言: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也。如今在你眼中虚空亦成有矩,此技可称天赋绝技:矩天目,天下间的易容术再也难逃你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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