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回来的那天,苏棋早早去了车站等他。

    安武县城的汽车站,建设有十几年了也没说翻新一下或者换个地方,看上去很古旧简陋。

    汽车站在火车站的侧面,隐藏在一个小坡道上,大铁门敞开着,水泥地面被晒得干裂,门口正对着是一排蓝色车棚,有四辆待发车的大巴安静停放期中乘凉。

    售票处是个小小的类似小区门房的小房子,看起来,原本应该也是门房吧,因为刚好在大门口的位置。

    空调外机落在售票窗口一侧的地上,上面放置着两盆吊兰盆栽,叶子被晒得发黄,生长的却旺盛。出水管道拖在地面汩汩流水,水流蜿蜒到院里几处坑坑洼洼的地方,汇成一个个小水坑,水坑又连在一起,形成地面上一滩积水。

    即便暴晒在太阳底下,破裂地面的积水也常新,看来房子里的空调真的很卖力在工作。

    知了持续在空中鸣躁,时不时也有鸟儿婉转的啼鸣,远处传来工地上钢铁碰撞与敲击的清脆声响,临近傍晚,小县城逐渐热闹起来。

    苏棋就坐在车站门口一颗老槐树下,她四下张望一周,还没有人影出来活动,这让她独享夏日傍晚的清净,她不由得深呼吸闻空气中的味道,有淡淡的草木香。

    举头仰望,老槐树的树叶全都在空中摇曳生姿,仔细聆听,能听见密叶间传来的簌簌声响。

    这棵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树,被用砖瓦泥土垒起来的高平台保护着。枝干的部分也是镂空,大到可以完全塞进一个成人的程度,而古树依旧枝繁叶茂。

    很有那种砥砺前行的感觉。

    说起来,县城里随处可见类似情况的老槐树,在山头,在村落,在田野里,在街头巷尾,大大小小总能遇到。

    安武县城除了后来做的城市绿化,一直醒目存在的便是这些老槐树了,县政府对此也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它们。

    说这里以前是整片的槐树林都不为过。

    人们对它们的感情,更是充满敬畏,就连小朋友,都被教育要好好保护它们。

    安武县本来遗留许多木制结构的古建筑,很不幸的,当年遭受侵略整座城被烧毁,经历过那场逃亡的老人们后来回忆说,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天上突降暴雨,像天神显灵一般守护这片土地。

    古建筑如今再也看不到,而透过那些残缺却依旧有葳蕤枝叶的老槐树,依稀可见过去遭受焚烧的惨烈景象。

    不由得令人唏嘘,好在留存下来的树木都有在顽强生长,欣欣向荣。

    苏棋双手撑在青灰的砖台上,脚踝交叠悠闲的晃了两下。

    树下有微风吹过,吹起她的高马尾发梢,也吹散隐隐的闷热。

    昨天同母亲逛商场,她为自己精挑细选了一件浅紫色花朵刺绣的连衣裙,今天为接沈易,特地穿来了。

    精心打扮去见喜欢的男孩儿,苏棋有点儿小激动。

    心情比日光还要热烈。

    已经是下午四点十七分。距离沈易的车辆到达,预计还有十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苏棋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消息过去:沈易同志,现在到哪儿啦?

    她难掩迫切的心情,令她安心的是沈易立即回她:进城了,几分钟就到啦。

    苏棋收起手机,满脸期待,不由得微笑着盯着车子拐进来的那个路口。

    载着沈易的大巴车在疾驰,她的心跳也加速奔跑,让她不由得加重呼吸。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辆蓝色的双层巴士缓缓驶入她的视野,苏棋从台子上一跃而下,眼神快速扫过面前的一排车窗,试图从中找到沈易,却毫无收获尽是陌生面孔。

    车子在大门口的停车位嘶的一声停稳,发出一长串的排气声。

    另一面的车门徐徐打开,车站门口终于热闹起来。

    苏棋绕了过去,却不能顺利抵达车门口迎接。

    因为已下车的人们拥堵在门口,都在从车下翻找自己的行李。

    以至于上面下车的人还得等一等挤一挤。

    随车人员在一旁吆喝,“别挤别挤,一个一个来!”

    说完便钻到车厢一件件拖出行李让大家方便领取。

    苏棋依旧无法靠近,就在不远处张望着车门等沈易下来。

    终于,她熟悉的挺拔又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极其简单的白色t恤搭黑色短裤,手里拎着他的大背包,正跟在前面人下车。

    只是不经意的抬头,便一眼锁定苏棋的位置,于是少年脸上笑开了花,并向她招手,“棋棋!”

    声音清亮,穿透了沸腾热闹的人群。

    苏棋笑笑,因等待而焦灼的心此刻终于舒缓。

    穿挤过人群,沈易嘴里轻声言语,“不好意思,过一下。”

    无法迈开的步子在挤过二三人后终于得到释放,他焦急的走向她。

    苏棋也下意识的上前两步,两人即将迎面撞上,却都稳稳收住脚步,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对视着。

    沈易一脸欢喜,俯看她又害羞的笑着垂下视线,后又坚定的抬头凝视她,心里的冲动全被克制着,只小心询问,“可以抱抱吗?”

    苏棋憋笑,觉得这样腼腆的沈易有些可爱,她想张开双臂迎接他的拥抱,又觉得这里人多实在不妥。

    可是,一下而已,不要紧吧。

    她上前一步撞向他,环抱住他的腰身再用力收紧然后弹开。

    如此之快,沈易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大脑向手臂发出指令他才进行到抬起手臂的程度,就结束了…

    沈易惊诧,又!

    又这么快?

    他根本就意犹未尽,很无奈的抿嘴示意惋惜,“没有了吗?”

    苏棋微微含笑,眼睛闪闪发亮,嘚瑟的踮起脚尖上下跃动。

    “抱过了。”她说的很轻声。

    日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令人能舒适直面蓝天。

    沈易宠溺的看她轻快灿烂的模样,不由得脱口而出,“还是非常想你的。”

    苏棋脸上一片红晕,故作镇定询问他说,“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沈易微笑摇头,认真的盯着她看,看她的一颦一笑,看她今日穿了裙子而乖巧可人的样子,怎么都看不够。

    他只好将她的形象深刻记忆在大脑中存档,也收住一份放在心里。

    心脏因此而调皮起来,不安分的横冲直撞,需要细心安抚才行。

    “走吧。”他背起背包,握住她的双臂将她转了个180c推着往前。

    苏棋不明所以,“去哪里?”

    “不知道,随便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完成刚才没做完的事情。”

    “啊!”

    本来就觉得有点儿热,只是还没到出汗的程度,他那样一说,苏棋瞬间感到额头冒汗。

    “这,不必那么执着吧…”

    “有!非常有必要!你得为我的心脏负责。”

    苏棋惊愕,“什么鬼?为什么要对你的心脏负责?”

    两人没走去往城里的路,而是拐到另一边进入一条小道。

    苏棋走在前面,沈易紧随其后。

    两人走的不快不慢,苏棋更是左右打量,之前还确实没来过这边,小路上走着,倒是惬意十足,她不由得背起手来,沈易不禁笑出声,“老干部同志,出来走访群众吗?”

    “是啊,沈易同志,你出去玩的怎么样啊?”

    苏棋昂首阔步,一派威严气势,长马尾在后面晃的更厉害,很是娇俏可爱。

    沈易笑言,“一点儿都不好玩,说是母子团聚,其实人家根本忙的顾不上,如果某位领导能陪同就好喽。”

    被苏棋的轻松自在给感染,他双手插兜仰面朝天走着,脑袋里幻想着带她一起出去玩儿的场景。

    苏棋忽的收住步伐,差些让出神的沈易给撞上。

    苏棋伸出双手扶住他,“想什么呢?”

    沈易这才收神,“哦哦,没什么,怎么不走啦?”

    苏棋继续前行,这次与他并排走在一起。

    “我是想,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大家可以约一下去安阳玩儿吧,出去玩一天晚上再回来。”

    苏棋期待的看他,沈易很赞同的点头。

    “当然没问题啊,正亭家里有车,我把我哥叫回来让他开车带我们出去。”

    “沈哲哥干嘛呢放假怎么不回来啊?”苏棋其实不关心,她只是代江瑜打听。

    沈易说,“自然是陪女朋友啊。”

    “啊?”苏棋顿时停住,“他不是上次分手了吗?怎么又有女朋友了?”

    “走啦,他自己的事儿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不管他。”沈易拉着她继续走。

    两人行在居民平房楼的小径上,踩过小道上下水道的防护石板,渐渐远离热闹的街区,穿过一间旧平房后面的杂草丛,便到达了铁轨,铁轨另一面,是往下延伸的梯田,一层一层,极为壮观。

    沈易向她伸出手去,苏棋看一眼他的手然后与他十指紧扣。

    “我们要漫步田野吗?沈易同志。”

    沈易往西边扬了扬,苏棋循着看去,有一棵枝干歪斜的粗壮树木,看不清到底什么树,但在绿色的田野中,它是最夺目的存在。

    沈易左右看看,确定安全后,牵着苏棋越过铁轨往那头走。

    苏棋跟着他,走在田埂上,沈易的小白鞋已经染上泥土。

    苏棋问他,“田地里小虫子才多呢,你不怕了吗?”

    沈易侧转过头,“领导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天边的云团逐渐染色,呈现出淡淡的橘红,好容易让人掉进旧时光里。

    苏棋又说,“跟你说一件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洗耳恭听啊,可以多给我讲一些。”沈易轻拉着她到自己身边。

    苏棋走在田边青草地上,他踩在旁边耕过的松软土地里。

    “小时候张铭,我,阿瑜我们一起玩沙子,本来是在沙堆里找小贝壳的,玩着玩着张铭就抓起一把沙子往阿瑜头上漏沙,我美美把他教训了一顿。”

    “这家伙没人管吗?小时候就欺负女孩儿啊?”

    “对啊,张叔叔对他太严厉,陈阿姨又很溺爱他,他应该自己挺矛盾吧。”

    “所以你怎么教训他?”

    “后来一次下雨天,我跟阿瑜抓了满满一可乐瓶的蚯蚓送给他了。”

    沈易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身体一颤,“咦”了长长一声。

    苏棋笑着,“是不是你也会害怕?”

    沈易点头,“那张铭有没有被吓到?”

    “他当然吓哭了,但是后来他也报复我,他抓了一只蜜蜂趁我不注意放我胳膊上,哎,蛰的我好疼的,后来我们就不跟他一起玩儿了。”

    沈易陷入思考,神色变冷,也低垂着视线。

    “看来反抗与不反抗,好像都会招来麻烦…”他突然感慨。

    苏棋察觉到他的变化,解释说,“不是的,要知己知彼,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要找能收拾他们的人去管教他们。张铭嘛,我大可以去告状,我是给他留点儿面子的,谁知道那家伙那么蠢,这都看不出来。”

    沈易想想,他一直无法反抗,因为他们没有害怕的人,他们没有弱点。

    “棋棋。”他轻声唤她。

    “嗯?”苏棋也轻声应着。

    “其实…反抗是对的,以合理的方式。”

    苏棋倒沉吟起来,“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你说张铭吧,他其实也不坏,就是觉得我们好欺负,那我们就要让他见识见识,我们没那么好欺负。我们的生活圈子就这么大,如果被欺负了,就反击,告诉他,我没那么好欺负,你别惹我!。”

    “好。”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树下,走近才发现,是一棵有一定年份的柿子树,巨大无比,看着也很好爬的样子。

    沈易围着树干转了一圈,他很轻易的上去坐在一根枝干上。

    “不错,我们可以坐树上乘凉。”

    苏棋抬头看着他,“可是我穿的裙子哎,不方便。”

    “过来吧。”

    苏棋木偶人一样走过去,沈易从树上跳下,将她掰过来面向自己,然后托起她的腋下将她送上去。

    苏棋可是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看他,很小心的扶住树枝保持平衡。

    沈易笑笑,“抓好了啊。”

    他再一次爬上树坐过来,两人并排一起面向西边。

    视野被前面垂落的茂密枝叶给挡住,没什么好景观可观赏,头上一片青葱,日光被切割成数不清的光点在上头,此刻已经很微弱,他们就像躲进了一个绿色笼子里,很安宁很浪漫。

    苏棋轻轻晃着小腿靠在沈易肩头,“我今天还特意穿了裙子,你怎么没有夸我呢?”

    沈易顺手搂住她的肩膀,“我当然留意啦,太多话想跟你说都没来得及,天黑之前我们可以慢慢说。”

    “说什么?”

    苏棋只是微微仰头,就被他给堵住嘴巴了。

    温柔如清风吹拂树叶,云彩拥吻晚霞。

    苏棋害怕掉下去,轻轻推他,沈易暂离,二人唇珠触碰到一起,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沈易说,“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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