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锈红的铁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王宥蹲下卯足了劲攥紧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指间的血淌到他的手臂上,染红他的袖口。

    他看着对方血洞洞的牙床,不停的掉落浓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鲜血如朵朵花苞在两人衣衫上绽放。

    东北虎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嗓子里全是鲜血的铁锈味儿,腥的呛鼻,他微微拧了拧鼻尖,却还是露出疲惫不堪的笑,双手回握住他,嘴巴每张一下那些窟窿里的血珠就如山体崩裂般滚落在王宥的手心。

    灼的他心口不断发酸胀痛。

    他贴近那张已快说不出来话的嘴巴,只能听见几个微弱含糊的字眼。

    一字一字的砸在他心里。

    “阿宥,对不起。”

    硬生生给他砸出个窟窿。

    王宥死咬下唇,嘴唇发颤,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哆嗦,呜咽道:“你,你真是蠢!蠢货!我从小到大,觉得最蠢的,最不喜欢的兄长就是你!”

    他聚起灵力,拼了命的往对方掌心灌,一股股暖流不停的抚慰对方的经脉,可怎么也止不住涌出的血。

    “蠢货!蠢货!蠢货!”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

    东北虎沉沉脑袋,“阿宥说的对。”

    “闭嘴!”王宥试图将内丹挤缩,以此来抽取更多的灵力。

    可他外盈内虚,整个人就像徒有其表的宝库,不用几次就能把宝库里值钱的东西皆数取走。

    沏安在常玉耳边低吟,“闭眼。”

    常玉约摸能猜到他要去干什么,乖乖点头。

    他走进牢中,黑靴踏上血洼,绿色的小小荧光从指间鱼贯而出,争相填补骇人的窟窿,他轻敲王宥的灵盖。

    王宥须臾卸力,身子瘫软倒在一处,却不忘大声呵斥他,“你在干什么?!”

    沏安捡起一颗连着牙根的犬齿扔到他身上,动作稳狠,面上客气的浅笑,“小公子莫急,我在帮您疗愈您的兄长。”

    “他不是我的兄长!”如此情形下小少爷还不忘反驳,当真是死要面子。

    沏安掏出一罐小小白玉瓶,里面装着止痛的粉末,他取去一些在掌心,洒向东北虎嘴里,施了言术让他先沉沉睡去。

    随后黑如潭水的眸子对上王宥红肿的眼眶,不知是在陈述还是在讥讽,“他是你最为讨厌的兄长。”

    “……”王宥无言,鼻子止不住一抽一抽的,他捂住口鼻不使自己发出哭音。

    “小公子,鄙人觉得现在还是先将寨主移至屋内为好。”沏安道。

    王宥站起,腿脚又麻又软,他看向沏安,沏安移开视线,显然不想帮忙。

    他声音嘶哑,“一百两银子。”

    沏安:“五百两。”

    他深吸口气,“成交。”

    “爽快。”沏安伸出玉扳指碰碰东北虎,人如虚影,转瞬便被收进。

    王宥从未见过此等宝物,惊道:“你这扳指从何而来?”

    沏安神秘摇头,先是摆出副无可奉告的模样,后又停顿,说:“普天之下只有两枚。”

    “两枚?另外一枚在何处?”

    沏安又摇头,眼眸幽深。

    晦暗角落里的常玉悄悄摩挲了几下扳指滑腻的玉身。

    另外一枚在她这里。

    那股香气袭来,有人附在她耳畔,温热的鼻息扑洒,比马尾还令人瘙痒。

    他说,“我拽着你的衣袖,你跟我走。”

    常玉点头,奇怪的是她竟没由来的感到安心。

    三人走出地牢,光线刺眼,常玉一睁开眸子又忍不住猛地闭上。

    一双细长洁白的手隔在她额前,罩下片阴影,片刻之后问,“好些了吗?”

    “好些了,谢谢。”常玉退后两步,不自在的眨眨眼。

    王宥实在受不了他们,问沏安,“她又不是你娘子,你对她这般好做甚?”

    沏安语气发冷,“小公子还是多关心自己为好。”

    几人来到主屋,东北虎的血已经止住,脸上糊了大半,王宥一直盯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发呆,眼眶愈红。

    常玉嚅唇,叹口气,转头去关门,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猛地伸进来,紧接着是一道比腊月寒冬还凛人的声音。

    “慢着!”

    沏安及时将常玉扯到身后,门大敞,王释药劲刚过,衣衫凌乱,下巴还长出些青茬。

    他看都未看二人一眼,疾步走到东北虎跟前,眼底是滔滔翻滚的惊雷,他大怒,手掌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都扣进了肉里。

    他质问王宥,“你干的?”

    王宥低垂下脑袋。

    “混账!”

    王释一脚踢在他的腰腹,袍摆蹁诀,将人踹出去一米开外,噗通一声闷响,砸中紫檀顶箱柜。

    王宥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玉冠骨碌碌滚落到常玉脚旁,她捡起,玲珑剔透的眸子求助般的看向沏安。

    沏安望望天,看看地,最后惊呼一声,“诶呀,小玉你怎么拿着小公子的束发冠,快些还去!”

    常玉脊背一冷,王释的眼刀子飕飕向她扎来。

    她眼皮跳跳,嘴角扯笑递过发冠。

    王释打掉发冠,“你们二人先是潜入寨中,后又出现在此处,到底安的是何贼心!”

    “我们是受小公子所托,做些生意。”常玉追着掉在地上的玉冠跑,捡起用衣袖抹去沾染的灰尘。

    这东西估计值好多银两,过几日拿回去典当,扔了多可惜。

    “呵!你们所做的生意就是顺我这混账胞弟的命令做奸诈苟且之事?!”

    “赚银子的事情只要不触及律法,怎算的上奸诈苟且?”常玉驳。

    “你们给全寨人下药,使其昏迷,后又将寨主私自关押,还生生拔去他八颗牙齿,你还有脸说没触及法律?!”王释气的脖颈青筋暴起,他颤手指向自家顽劣不堪的幼弟,“他这等不知礼数,不辨是非,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蠢货你们还乐意做他的生意?!”

    常玉连连叹气,“这真的没办法,小公子给的真的真的太多了。”

    “你!”王释一口怒火梗在喉头,上窜下跳。

    “若寨主不愿,我们就算下十斤迷药也带不走他,若小公子真如此不堪于齿,他就该让我们一把火烧了寨子,杀光全寨人,又怎会留下那么多的后患。”

    常玉将玉冠收进扳指中,王释茫然不解:“你说什么?虎弟知道?”

    沏安敛神,专注的听她一字一句的解释,“像我这种修为尚浅的无名小卒自然是闻不出酒中下了迷药,大公子你还未接过酒便被小公子抢去嗅不出来也正常,但寨主法力高深,他连连喝了几碗,若还看不出这其中的伎俩,那这寨主之名怕也是徒有虚表。”

    常玉一开始也疑惑,沏安这老狐狸虽说贪财,但她仍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从一开始蜜獾找上门,他保证三天内能让二人相见时她就觉得他肯定知道些内幕。

    后来去无论是听她的猜测,或是在地牢中问小公子的那句话,再或是留宿,他表现的就跟拿到剧本的读者一般,对于一切都无波无澜。

    他知道剧情发展,亦或是他有意推动,以此来完成某种目的。

    “药不是你下的吧小姑娘,是你身后这位公子的佳作。”王释道。

    “昨日清晨,我同他去分发晨露,寨主滴水未进见到晨露却后退两步摆手不喝,最后还是单纯的虎童劝说他才一饮而尽。”

    说到这儿,常玉脑中忽然浮现出大老虎讨要饴糖,憨傻的露出牙齿问她少了十颗会怎样。

    她想,他许是知道自己终要失了这些牙齿。

    “纵然是我身后公子的佳作,寨主仍是察觉出来了。”她略一停顿,东北虎安然躺在黄花梨床榻上,即使是睡梦中唇齿也不曾合上,她心上发酸,接着说,“寨主是个善良纯朴,坚韧果敢之人,是你的好副将,也是两千人的寨主。”

    “他是为这两千人拔的牙。”

    常玉说完,沏安接住她的话,“他是为您办的篝火宴。”

    王释眼眶红了,饱经岁月的脸上多了许多憔悴。

    苍凉沙哑的声音穿过古木。

    他说:“我与虎弟自幼相识。”

    鸡鸣练武,日落归家,形影不相离。

    两人是妖界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子,他们的阿父也是亲如手足,待他们长大,顺位接替将军和副将之位。

    一代接一代,家族的名望才不会断。

    壮志酬酬的两人立势要成为一代枭雄,为民除害,保家卫国。

    可他们付出伤痛年华守护的家国却忌惮极了他们两族的势力,暗自在军营中安插眼线,行军打仗时偷换兵械粮草。

    他们差点死在了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

    王释声音悲沧,“虎弟为保我族的平安,亲自为自己安上违抗军令的罪名,抛去家族世代守护的荣华,带领一族找了个有镜河保护的山头,过自己的生活。”

    “我们私下偶有联系,但甚少,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恐朝中臣子发现,前些时日我们难得一聚,酒劲上头说要比武切磋,他无意打伤我颗牙齿,我这胞弟发现后便火急火燎的找上门势要掰下他十颗。”

    “我发现后给他下了禁足,没想到他偷跑出去找上了你们,把你们卷进此事,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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