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辞不过,  沈寂在谢浮的友好帮助下,彻底炼化了三转玄丹的最后一丝药力,在昭乾殿再过一夜,  第二天一早,出发之前,  才和云烺见上面。

    “陛下。”云烺先对谢浮行礼,才转向沈寂,  抿唇笑了笑,  清润笑意里裹着浅浅慨然,  “还未恭喜,恭喜你又得进境。”

    沈寂笑说:“运气好而已。”

    自从回仙界、再去魔界,他和云烺见面的次数一直很少,  这次回岐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结伴出行。

    这次去绝域暤渊,他原本以为谢浮会照例带上最信任的执昌。

    也可能正是因为信任,  谢浮才决定让执昌留下坐镇明煌城。毕竟谢浮不在,  执昌是保证凤令能第一时间推行的不二人选,一些事交代起来也更方便。

    虽然他不认为谢浮对岳释的在意会达到这种程度。傻鸟最擅长的还是在一切层面藐视敌人。

    “运气?”云烺只是笑笑,  不去反驳,“那你可称此道高人。”

    系统半喜半忧,开不起玩笑:“宿主,  就算大反派提供了良好的任务条件,  可云烺的良心简直是石头做的,你打算怎么提升他的好感度啊?”

    它喜的是大反派居然主动要求去龙族,  那九殷的任务就有救了,  大反派还带上云烺,  这不是一箭双雕吗!忧的是云烺太固执,  连宿主这么有魅力的人都拿他没办法。

    沈寂说:“见机行事。”

    他已经看向谢浮,“怎么走?”

    谢浮正收回视线,看他一眼。

    沈寂挑眉:“怎么了?”

    谢浮不语,抬手微摆,沈寂直觉身前传来一阵大力撕扯,他一时不察,被直接拽到谢浮身旁,脚下还没沾地,就和谢浮一起飞身而起。

    灿银流光当先自天际消逝,一道耀眼的赤色光芒紧随其后。

    沈寂按在谢浮手臂稳住身形,无奈说:“不赶时间,你这么急干什么?”

    谢浮并不看他:“是吗。你催得紧,我当是你急不可耐。”

    沈寂说:“我是普通询问,你是突然袭击,能一样吗。”

    他也没追问,又问,“几天能到?”

    谢浮转眼看他,似乎这个问题不合时宜。

    “……”沈寂改口,“几个时辰?”

    有之前在神仙境界打下的基础,玄丹现在已经帮他稳固在金仙中阶的境界,但也还差整整一个仙尊境,才能达到玄宸所在的帝君。何况得到完整传承后的谢浮。

    差距不能弥补,他需要赶三四天的路程,对谢浮来说肯定没那么久远。

    谢浮道:“午时可至绝域。”

    沈寂往后看了一眼:“不等云烺?”

    他不怀疑,这是谢浮全速赶路需要的时长,自出发起,云烺的身影就远远被甩在身后,现在甚至肉眼已经看不见了。

    谢浮反问:“你想等他?”

    沈寂说:“你让他跟你一起来,难道不是认为他能帮上你的忙?就这么把人扔下,你带他来还有什么意义。”

    谢浮道:“那便要看他是否果然如此无能。”

    沈寂没多劝。

    谢浮看向他:“你同意?”

    “同意。”沈寂说,“你说得都对。”

    经验就摆在面前。

    只要傻鸟坚持,他再坚持的事就不再单纯是最初的问题,大多时候起到的还会是反效果,最后演变成他个人的问题,正经事也得不到解决。

    这种遗留的独|裁思想很不像话,以后有时间,必须帮傻鸟纠正回来。

    现在就算了。

    还需要缓冲。

    谢浮果然没再开口。

    到中午十一点出头,他们到达一片广阔的海域。

    地图显示他们已经进了绝域范围,再往前不远,就是龙族皞渊。

    系统适时出声:“龙族属水,不会住在海里吧?”

    沈寂看向身前,天水相连为一色,海面一望无际。

    浴月的坐标在绝域深处,地图上有建筑的图标,从这里看不到半点踪迹。

    谢浮并指点在他眉心:“此处阵势诡谲,跟紧我。”

    沈寂眼中银芒闪过,再看向周围,才看见冲天而起的青苍结界。

    细微的丝缕黑气从结界划过,留下似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哎?”系统说,“宿主你看海底下,结界怎么变黑了。”

    不需要提醒,沈寂的视线也落向水下。

    结界被海面分割,微风中波澜的水纹扭曲着不动的结界,显得它尤其阴沉。

    正在这时。

    天边流光转瞬即至。

    云烺从赤光中现身,凭空踏前一步,对谢浮行礼道:“陛下,那湛正在皞渊,可让他前往一见?”

    系统茫然了:“那湛是谁啊?”

    书里基本没提过皞渊,龙族最终也没参战,关于绝域,也就是个背景板,至于背景板里还有什么背景人,它实在没有一丁点印象。

    沈寂看向结界内。

    能让云烺特意在谢浮面前提起的,不会是无名小卒。

    但谢浮道:“先去封印之地。”

    云烺面上没有意外:“是。”

    见谢浮要强行穿破结界,沈寂说:“我带你进去?”

    打破结界,势必惊动龙族。

    绝域封印事关重大,谨慎一些没有坏处。

    云烺眼神微动,看了看他。

    谢浮却记起往昔,手诀微紧,收势道:“好。”

    沈寂握住他伸来的手,再回身按在云烺小臂,用了一个定点传送。

    下一刻,三人穿过结界,悄无声息。

    云烺眸光惊异,不由反手握住他的手臂。

    绝域结界为封印所设,自太古便由龙族层层加固,丝毫不见薄弱,从未听闻有人如沈寂这般,如入无人之境。谢浮也绝难如此轻易做到。

    系统指指点点:“瞧缺心眼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寂还没开口,左手突然传来一瞬麻痹,他当即抽回右手,按在谢浮手背,才感觉到掌心又传来一阵暖意:“这是什么?”

    谢浮道:“绝域气息阴邪,它可护你神魂本源。”

    沈寂说:“不是有封印吗,这么小心?”

    谢浮道:“封印处或有气息外泄,不可大意。”

    云烺停在原地,看着两人话间渐行渐远,低头看了看手掌,随即负于身后,也飞身追上。

    —

    结界内的场景和在结界外看到的大相径庭。

    一览无余的海面多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海岛,相距都十分遥远,偶尔路过几座荒废的岛屿,不宜居的地面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注意到沈寂的视线,云烺道:“此处岛下,皆是一方泉眼,龙族好斗,却喜水,绝域中灵力充沛,自然不乏争抢。”

    沈寂说:“绝域全是海?”

    “也不尽是。”云烺道,“皞渊钟灵之地,比之岐山,难分高下。”

    他正说着,沈寂听到远处云层里传来激昂的龙吟怒吼!

    云烺话音落下,两条龙撕打着坠入海中,很快冲出海面,又一齐狠狠撞向一旁海岛,海面顿时微微一震。

    它们打得正酣,谁也没看见一晃而过的三道人影。

    有法阵隔绝,绝域里妖族不多,沿途遇上的所有、包括巡守的龙族,都没能察觉有人经过,之后越靠近封印之地,天地间越是安静。

    沈寂看一眼时间。

    以谢浮的实力,从绝域边界到这里,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巨大海岛。

    周围礁石密布,被深浅不一的阴云笼罩,嶙峋的七座悬崖高耸入云,穿插在上白下灰的云层中,被挂满青苍咒符的无数道漆黑锁链缠绕,在无风静谧的海上发出叮当乱撞的闷响。

    从空中下望,一层轻薄的黑烟在岛内游荡,躁动无序。

    云烺看向谢浮。

    谢浮看向沈寂:“你在此处等我。”

    沈寂只说:“注意安全。”

    谢浮来皞渊想必就是为了确定封印完好,他下去反而会让谢浮分心。

    谢浮对上他的眼睛,微一颔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结界,才道:“护他周全。”

    在场没有第四个人,这句话是给谁的吩咐,云烺很明白:“是。”

    谢浮已闪身离去。

    云烺转向沈寂:“你我往后些许,免受波及。”

    沈寂说:“嗯。”

    他和云烺一起飞向不远处另一座不起眼的小岛。

    落地后,云烺在他身上再加一道防护。

    沈寂笑了笑:“不用了,我还没这么金贵。”

    云烺也笑道:“陛下有令,不得不从。”

    闻言,沈寂转眼看他。

    没有谢浮在侧,云烺的语气少了一两分拘束:“不过,你的修为实在令人惊叹,也许不久之后,便不必由我护你周全。”

    “借你吉言。”

    沈寂笑说,“对了,那湛是谁?”

    云烺道:“龙帝那湛,是龙族当今族长。”

    沈寂说:“谢浮打算跟他怎么谈?”

    云烺道:“龙族有解除封印前嫌,若岳释血脉可压制绝域气息,那湛定然起意,陛下之见,在岳释赶至之前,加固绝域封印。”

    沈寂说:“加固封印的办法,只要龙族知道?”

    云烺又是一笑:“果然瞒不过你。想必你也猜到,陛下已有自行加固之心,但封印记载尽在龙族,仅凭此处法阵,陛下也无可为。”

    沈寂说:“研究过资料,他会想出办法。”

    云烺道:“自然。”

    沈寂再看向他。

    从小被当成凤皇继承人培养,论能力手段,云烺即便比不上谢浮,也不会差得太多。

    谢浮选云烺代替执昌走这一趟,而不是独自前来,说明谢浮在一定程度上,对云烺存在相应的信任。

    信任一个互有血海深仇的人,除了绝对的自信,还有对人心的把控。傻鸟已经把可利用的一切资源支配到极致。

    偏偏云烺被利用,被支配,也没有一句怨言。

    三千年前的凤皇之争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记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敢宣扬。

    但被谢浮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连邬巡拼尽所有制造出千载难逢的时机都能放弃,至今还心甘情愿为谢浮卖命,云烺应该已经彻底了解过真相。

    他的性格,和傻鸟几乎是两个极端。

    从轮回里就能看得出来,云烺有天赋、懂权衡,唯一称不上弱点的弱点,他太温和,他能理解所有人,更缺少对皇位的渴望。

    他总是处于被动。

    被动接受培养;被动接受前任凤皇的极端教育;被动接受从当年天之骄子、沦落今日茕茕孤立。

    他也没有自己的意愿。

    继承凤皇是职责所在;失去至亲,却出于种种原因不能报仇;即便在他失势后最亲近的邬巡,也违背他的意愿,逼着他东山再起。

    系统总认为云烺铁石心肠。他只是漫无目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云烺没有半个知己,除了被动接受谢浮的支配,习惯为别人打算,他没有任何方向。

    原文里,他作为主角团的一员,初衷也是帮洛凝摆脱困境。

    谢浮的一万年,每一天都为自己铺路。

    云烺的这一万年,可能没几天是为了自己。

    记得当初,为了从傻鸟手里要一张仙界卷轴,云烺身受重伤,醒了第一句话还是道歉,因为没要成。

    “沈寂?”

    思绪被打断,沈寂看向他:“我有句实话,想不想听?”

    “实话?”云烺笑意温润,难得有些好奇,“但说无妨。”

    沈寂直言说:“跟着谢浮没什么好前途,你不如为以后考虑考虑。”

    云烺微怔。

    沈寂问他:“考虑过吗?”

    云烺回过神,敛起的笑意淡得如水:“不曾想过。”

    沈寂说:“从现在开始,想一想吧。”

    云烺看着他,片晌,忽而问:“何出此言?”

    沈寂说:“突然想到四个字。”

    云烺问:“哪四字?”

    “人各有志。”

    沈寂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黑烟里闪烁的灿银光泽,“云烺,你的志向是什么?”

    云烺怔住了。

    他看着他,唇边的如水笑意轻轻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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