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和整个场景的色彩全部褪去,一座火海似的洞府在眼前昙花一现,随即又是一阵眼花缭乱。

    沈寂抬手掐诀。

    但周遭的灰色光柱只是颤动良久,又渐渐稳定下来。

    轮回还在继续。

    “宿主,我们还在明煌城?”

    系统的声音先响起,“这里好像是金阁……哎?那里是有人在打架吗?”

    它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因为金阁在凤族地位崇高,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凤凰敢在这里动手的。

    沈寂正收势。

    这场轮回还没结束,他来到轮回内的场景,身上有谢浮的灵力覆盖,已经不能再动用灵力。

    闻言,他举步过去。

    不远处的确有人在斗法。

    在法阵四周,从上到下围着一群赤凤卫,没有一丝杂色。

    作为一道本不存在的幻影,沈寂轻易穿过众人,看到包围圈内的场景。

    这座由纯金色打造的法阵,坐落在金阁旁最接近明煌宫的层云之中,烟雾缭绕,霞光氤氲。

    两道人影凭空立在法阵的结界内,一左一右,身上的浩瀚气息荡破云雾,直冲天际。

    系统惊讶:“是云烺在和大反派打架吗?他好像打不过大反派吧!”

    一众赤凤沐浴在一银一红两道万丈光辉里,眼中满是狂热。

    “殿下!”

    “大尊!”

    沈寂扫过一眼,已经看出这泾渭分明的两个派别。

    时间不知道跨越了多久,谢浮已经收服了不少人心。

    在强者为尊的凤族,谢浮的实力是他最大的优势,以他的性格,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

    就在短短思绪间,法阵内的斗法到了尾声。

    两道拖曳着流光的身影几经交手,云烺果然不敌,被谢浮一掌拍中右肩,狠狠摔落。

    他单膝虚点,手中长剑反钉入石台,仍被余力轰出十余米,才微微一震,捂胸点在地面,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谢浮单手负立,自空中缓缓而落,神情未变,垂眸看他,居高临下。

    云烺抬头,对上这道冰冷的视线,感受着因震力颤麻的虎口,脸上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苦笑。

    这便是金凤传承吗。

    与之相比,他实在难以企及。

    云烺低头暗叹,拄剑起身,对谢浮见礼:“有劳大尊指教。”

    谢浮只淡淡道:“承让。”

    围观的两派反应不一。

    站在云烺一侧的,都没精打采;谢浮的追随者则斗志昂扬。

    正在这时,云烺收到传讯。

    沈寂看到他往天边瞥过一眼,才挥散众赤凤,向谢浮告辞。

    谢浮也闪身离开。

    沈寂想了想,先和云烺一起,飞身去了明煌宫方向。

    这不是去昭乾殿的路。

    路上,也没遇到半个凤卫的影子。

    云烺匆匆飞至门前,行礼道:“父皇。”

    “进来。”

    云烺抬手,顿了顿,才推门而入。

    他跨进门槛的下一刻,大门“砰”声紧闭。

    赤皇正在殿中。

    他面向一座尊像,并不回头:“跪下。”

    云烺抿唇,依言走到尊像之前,直直跪地。

    “你又与谢浮比试?”

    “是。”

    “你又败了?”

    “……是。”

    “废物。”

    殿中静默。

    只有两侧无数火蜡燃烧的噼啪脆响,如同烹煮的热油,滴滴烫在云烺心底。

    他垂首,盯着膝前赤红滚金的蒲团。

    “云烺,你身负赤凤皇族血脉,乃赤凤至尊,自出世便集凤族全城之力,只为供养你一己修行,你却敌不过一只散修白凤?”

    云烺双拳紧握:“是我实力不济,辱没至尊声名,请父皇责罚。”

    身后,一道凛冽火影霎时抽长,殿内温度陡然拔高。

    “你曾为谢浮进言,如今他几度当众将你击败,你可还执迷不悟?”

    云烺低声道:“父皇,太古金凤血脉降世,实为我族幸事,以他天资心性,何不拉拢,收做强将,三灵境久分,如今五界封印,正是我族——”

    “啪——!”

    云烺闷哼一声,被强力掼倒,他缓了缓,才双手撑地,重新跪坐。

    又是一道火色鞭影,重重摔打在他的后背。

    云烺双眼紧闭,气息急促,温润脸上血色尽失,只有深入骨髓的灼烧剧痛,在体内蔓延游走。

    “时至今日,你还如此愚钝,云烺,你太教我失望了。”

    云烺看着地面拔高的身影,却又问:“谢浮五百年前成年之礼,已化身银凤,洗脱白凤之身,父皇为何还对他如此忌惮?”

    “两百年前的事,你已忘了吗?”

    云烺道:“统领身死,父皇认定是谢浮所为,可并无证据。”

    “不是谢浮,又会是谁?”赤皇冷声道,“唯有他如此胆大妄为,敢袭杀我近卫。”

    云烺道:“依父皇所言,谢浮实力可袭杀统领,若他对我心有不轨,杀我亦非难事。”

    “你——!”

    赤皇怒极。

    狠厉的鞭影伴随他的回答,一道一道,毫不留情落在云烺背上。

    “谢浮背后是金阁,如今明煌城也有他的拥护者,若任由他发展,将来你的地位如何稳固?此事难道你心中不知?你明知他对你威胁甚重,却屡屡与他交手,屡屡当众败于他的手中!”

    云烺不作抵挡,再从地面撑起,跪回蒲团时,语气已然虚弱:“父皇,金阁教养谢浮,是为他金凤传承,也为牵制明煌宫,对他并非真心——”

    “那又如何!”赤皇垂下长鞭,喘了一句粗气,“谢浮狼子野心,终究会对你不利。”

    云烺皱了皱眉。

    父皇对谢浮忌惮,远超寻常,莫非在金阁之外,还另有缘由?

    “云烺,你给我记住,”赤皇在他身后踱步,“身为赤凤至尊,真心一字何其可笑,你如今可言,却不可交付,尤其不可交付谢浮。”

    云烺不由问:“为何?”

    若因好友被伤而对明煌宫生恨,谢浮心高气傲,便不会留在明煌城,可他留下,此事应当并非不可转圜。

    “只因不论你如何招揽,他都不会向你尽忠。”

    赤皇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阴沉,“谢浮生性如此,他的歹毒,日后你自会明白。”

    云烺皱着眉头,显然没有尽信。

    “今日你只需明白一点。”赤皇道,“谢浮必须死。他要死得越早越好。”

    沈寂看着云烺复又垂首不语,转身走出殿门。

    系统愤愤不平:“云烺他爹才是最大的反派吧,要是没他的话,大反派的爹妈就不会死,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根本不会想着去统一五界!好不容易有云烺一个正常凤凰还被他打个半死!”

    沈寂飞身回了金阁。

    现任凤皇理亏,估计还没把追杀谢浮的事对云烺和盘托出。

    以云烺的性格,即便得知全貌,大概率也不会和他爹狼狈为奸。

    其实现任凤皇的想法不难理解。

    开弓没有回头箭,姜燃和连彦已经被杀,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谢浮不可能善罢甘休。何况还有上代明尊死前的预言。

    谢浮会取代赤皇的预言才是一切发生的源头,只要还记得这个预言,赤皇也一定会提心吊胆。

    现在谢浮回到明煌城,赤皇眼睁睁看着他实力强大,势力壮大,事情走向朝着预言的结果发展,皇位怎么能坐得安稳。

    不过系统这次说得很对。

    如果没有现任凤皇从中作梗,谢浮家庭美满,不见得会变得这么极端。

    不久前,谢浮对统一五界的想法言犹在耳。

    为打破这个世界的血脉规则实行铁腕统治,这样的理由,他确实没想到。

    但早已经没有血脉之分的凡间,却是这场大战最初的战场。

    谢浮对生命漠视,会认为这是必要的牺牲,而作为凡人的一员,他也很有必要做一做谢浮的思想工作。

    神仙打架,凡人当然不想遭殃。

    沈寂摩挲着还在腰间的剑胚。

    经过这场轮回,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执昌九千五百年前的叔叔,在傻鸟面前,应该也算有几分薄面。

    那条路有更温和的方式。

    结束轮回之后,他以这个便宜叔叔的身份劝傻鸟回头,不知道能有多少胜算。

    —

    回到谢浮的住处,沈寂先看到聚灵阵中两道盘坐的身影。

    执昌醒了?

    也是,按云烺的说法,现在的时间线是在五百年后,执昌早该醒了。

    沈寂走到两人塌前时,谢浮正巧收势。

    系统也说:“不知道执昌的脑子怎么样了……”

    谢浮自阵中飘身而起。

    执昌也慢慢睁开双眼。

    沈寂就在两人身前,对上这双眼睛,他眉心微蹙。

    这双以往明亮灵动的赤瞳里,此刻覆着一层黯淡混沌的阴影。

    执昌的眼神没有焦点,随着谢浮的动作转过脸,也手脚僵硬地从聚灵阵里站起身。

    他的伤口已经痊愈,在金凤气息的温养中,连疤痕也没留下,却还是身受重伤的病人。

    谢浮也许早已习惯,看着他跟在身后,只道:“修炼。”

    听到这两个字,执昌脸上露出纯粹本能的抵触,但没有反驳,重新盘膝坐回聚灵阵,双手掐诀。

    体内灵力运转的瞬间,他脸上的抵触变成不会掩饰的痛苦,良久,才缓慢平复。

    谢浮看着他,银眸里压着日复一日的深沉。

    系统又是一阵气愤:“原来执昌一开始脑子坏得更严重,那个统领下手也太重了,要不是大反派的实力强,估计都不能恢复到九千年后的地步!”

    它正说着,聚灵阵里,执昌脸色一变,突然吐出一口血,打湿前襟,痛苦地滚落蒲团,倒在地上。

    谢浮习以为常,并指为他梳理经脉,又震碎他的外衫。

    执昌双手握住胸前的一个吊坠,僵硬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急切。

    谢浮没去理会,再度凝结灵力,聚成法衣。

    执昌松手,一粒果干被他塞进衣领,藏得严严实实。

    系统鉴定过,奇怪地说:“宿主,这还是他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他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普普通通的妖界水果而已,你还给他买过好多呢。”

    沈寂看向执昌。

    谢浮已收势,又道:“修炼。”

    执昌脸上的抵触愈浓,他抬头看了谢浮一眼。

    过往的岁月里,哪怕神识有损,脑海空洞,也让他明白眼前人的专|制,嘴里莫名跳出两个字来:“叔叔。”

    谢浮下颌微冷微硬。

    他负于身后的手缓缓收紧,语气仍然平淡:“他已经死了。执昌。”

    执昌按在胸前,低头半晌。

    “修炼。”

    执昌没再抬头,又盘膝坐正,掐诀运功。

    这一次,他忍耐的时间要比上一次长久,气血在经脉中翻滚,他下意识变换手诀,强行压下,气息也渐渐平稳。

    谢浮站在原地,也不再为他平复梳理。

    门外突然传来凤卫的声音。

    “大尊,您要查的东西已齐了。”

    画面到这,突兀静止。

    从空处伸长下探的灰色枷锁狂乱挥舞,穿过虚影,割裂着眼前曾真实发生的场景,将一切回归黑暗。

    沈寂眼前一花。

    灰色的圆形屏障从脚下升起。

    道道裂纹在各处接连攀爬蔓延,每每修复,又在燃烧。

    从天而降的光柱也失去目标,胡乱在屏障内横扫,搅乱无数碎片,在光柱中展现着颠倒无序的片段。

    系统害怕地惊喜着:“宿主,我们这是不是要出去了!”

    沈寂说:“快了。”

    屏障顶端已经被灿银的凤凰火光覆盖。

    失去支撑的锁链也不再飞舞,缝隙里升腾起细小的火苗,正在向四方伸展。

    谢浮那边一定有大动作。

    透过破裂的灰色结界,沈寂看到裂纹里有熟悉的如瀑银发转瞬即逝。

    他原以为是碎片里的轮回。

    隔着另一道裂纹再和那双熟悉的银眼对视,才有所察觉。

    但之后再没看见。

    震动的屏障内,碎片逐渐整合,沈寂看到谢浮的生平流水一般从眼前划过。

    一幕一幕,他不再亲身经历,流动的速度越转越快。

    化作尘光的顶部在黑暗里消逝,灿银的凤火却化为燎原巨焰,连同屏障外的灰色轻烟一同焚烧。

    沈寂在烈烈火光中看到旧日的情景。

    那是他的生平。

    “哎?”系统惊奇不已,“宿主,那是你小时候吗!”

    沈寂掐诀的手微顿,不妙的预感丛生。

    系统也后知后觉:“等等……”

    它的声音从惊奇转向惊吓,“宿主,你和大反派一起被六轮转珠抓到,不会我们进了大反派的轮回,大反派进了你的轮回吧……?”

    沈寂沉默着。

    这是一个连缺根弦的系统都能想到的问题。

    傻鸟不是真的傻,从王朗的轮回里看到沈寂的过往,这样的事实不太好糊弄。

    “宿主怎么办啊,那你这个身份是不是也暴露了?”

    它欲哭无泪,“要是暴露了,被大反派知道你说了那么多谎话骗他,他是不是会很生气啊?”

    沈寂:“……”

    系统很慌,还记得提醒宿主:“而且你们还待在一起哎!”

    沈寂说:“……闭嘴。”

    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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