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殿外,  楚遮再引沈寂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落下结界,才开口道:“方才殿内母亲失礼之处,我愿代为向仙君赔罪。”

    沈寂说:“不必,  话说清楚就好。”

    见他如此反应,  楚遮并不意外,  只继续道:“仙君救我一命,本该由我设法酬谢,然则转念想来,  我却拿不出什么好物,  能入仙君的眼。”

    系统碎碎念念:“哪有这样的,拿不出就不拿了吗,给点修为也好啊……”

    仿佛听到冥冥中的不满,  楚遮又看向沈寂:“唯有一点,  上古遗迹,  仙君可有兴趣?”

    沈寂不动声色:“怎么说?”

    楚遮开宗明义:“昨夜母亲已探明遗迹,  她有八成把握,  此处遗迹乃上古战场所化,凤皇已探得的入口与此连接,必定涉及轮回,  我与母亲商定,  若仙君愿入遗迹,  我二人愿为仙君保驾。”

    沈寂眸光微动。

    这才真的意外之喜。

    好感度没刷到三十点,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到遗迹大开之前,  再去试探楚遮的口风。毕竟通过秘境入口的风险很大,  多带一个人,  承担的风险也成倍增加。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还在考虑该用什么理由打动楚遮,没想到对方今天主动把机会送上门来。

    系统忙说:“宿主太好了,快答应他,有秦都帮你,说不定你在秘境里也能得到好处!”

    沈寂说:“什么意思?”

    系统解释:“秦都是鬼王,多少懂些轮回道法,有资格帮你的,关键是她有上古血脉,这种特殊体质到了上古战场,最能吸引传承了,你身上要是沾上一点,不是也能蹭到一点血脉气息嘛!”

    沈寂说:“楚遮不是上古血脉?”

    系统回答:“他的血脉比较特殊,在秘境里找到机缘之后才会彻底觉醒,而且除了楚遮自己,在别人身上都得不到体现,对宿主没什么作用的。”

    对面。

    久未听到沈寂回答,楚遮道:“自然,若仙君无意秘境,我会另寻酬谢之法,绝无强逼仙君接受之意。”

    沈寂说:“让我想想吧。明天给你答复。”

    答应得太快,显得太急切。

    他不喜欢别人看透底牌,一天时间缓冲,足够了。

    楚遮点头:“仙君不必拘于时辰,入秘境之前,我随时恭候仙君消息。”

    沈寂说:“嗯。”

    楚遮再说一次:“但请仙君万莫勉强。”

    沈寂说:“放心,我从不勉强。”

    楚遮才道:“那便好。”

    沈寂已经看到天际悬停良久的苍灰色祥云,转而问:“还有事吗?”

    楚遮道:“没有,仙君请便。”

    沈寂对他颔首示意,掐诀飞身而起。

    楚遮目送他的背影,身旁忽然有光芒轻闪。

    “他答应了吗?”

    楚遮眉心微蹙。

    他回身看向秦都。

    难怪对方匆匆离去,应当是已有察觉。

    “母亲,”他清冽的嗓音里已含有淡淡不满,“你不曾如此强人所难。”

    秦都道:“我观他气度,必入秘境无疑,你与他结不成道侣,以此结交,并无不妥。”

    楚遮不置可否。

    结交并无不妥。

    不妥的是,对方可愿与他结交。

    —

    回到行汤宫,沈寂刚落地,就看见洛凝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

    “王兄!”

    她的声音带着不变的蓬勃朝气,“你回来了!”

    沈寂看她的表情,笑说:“什么事?”

    洛凝也笑了两声:“我回来之前,鬼王传音于我,今夜会来帮我觉醒血脉。”

    沈寂看向他身后的玄宸:“都准备好了?”

    玄宸点头:“皆以就绪。”

    他幼时也曾觉醒血脉,这等小事,仙界也常有发生,若非对象是洛凝,他本不会过多筹备。

    洛凝却满脸期待:“玄宸说,待我觉醒后,修行仙法也能像王兄这般啦!”

    玄宸沉默。

    他没说过。

    沈寂这般神速,放眼五界也少见,连他尚不可及,洛凝初觉醒,绝无可能与沈寂相匹。

    沈寂拍了拍洛凝肩膀:“加油,争取早日超过我。”

    洛凝又笑了两声。

    玄宸等两人话尽,才看向沈寂:“墨羽之事,你欲如何?”

    闻言,沈寂眸光稍沉。

    幕后黑手在墨羽身上没露出任何马脚,这件事调查起来会非常棘手。否则原文里玄宸也不会一无所获。

    他问:“墨羽提到的黑虫,找到了吗?”

    供词里,对他有帮助的只有这一段。

    利用黑虫找人接头,说明他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和幕后黑手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

    符合这条内容的,其实有一点,只是当时他没在意。

    玄宸道:“没有活物,也无人知其记载。”

    “墨羽曾言,此虫疾行如电,不易察觉。”

    沈寂看着他抬起的掌心。

    甲虫的尸体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

    “宿主,这个是伴龙嗜香虫。”

    系统很快鉴定出结果,介绍说,“只有魔界魔龙的地盘才有,以前魔界还是魔龙族统治的时候,这种虫子很常见,现在已经不多了。”

    嗜香。

    沈寂摩挲着腰间的玉简。

    果然和洛凝之前在他身上闻到的香气有关。

    以洛凝在分辨药材上的能力,出现一种会让她有印象却记不清的香气,应该就不是药材。

    但洛凝当时记不清,他并没多想。

    现在加上这只黑虫的名字,他才能初步确定。

    玄宸道:“我也正派人从它身上着手。”

    沈寂说:“我看过一本古籍,上面记录的伴龙嗜香虫,和你手里的这只很像。”

    “伴龙嗜香?”

    玄宸先是一怔,后又回过神来,“嗜香?”

    他拧眉回想片刻,不由看向沈寂。

    沈寂说:“你也想到了?”

    玄宸问:“那本古籍还写了什么?”

    沈寂说:“时间久远,我只记得和魔龙族有关。”

    魔龙族?

    玄宸皱眉愈深:“此事我会加派人手,尽快去查。”

    洛凝旁听到这,后知后觉地说:“王兄,这只黑虫嗜香,会不会和你之前身上的香气有关?”

    “有可能。”沈寂说,“现在我身上还有吗?”

    洛凝凑近一些闻了闻,摇头说:“没了。”

    这个结果不出意料,沈寂又问:“如果再闻到,你能认出来吗?”

    洛凝不敢确定,犹豫着说:“我可以试试。”

    沈寂说:“没关系,我和玄宸还有别的办法。”

    洛凝点头:“王兄放心,我也会尽力去试的。”

    她一句话说完,空中一道苍灰流光转瞬划过天际,来到行汤宫上方,缓缓落地。

    玄宸挥散结界,向秦都见礼。

    秦都笑意吟吟:“帝君安好。”

    她又对沈寂致歉后,才转向一旁有样学样的洛凝,面上笑意更浓。

    洛凝道:“鬼王好。”

    秦都笑道:“仙子看着与楚遮一般年纪,不知芳龄几何?”

    秦都看起来极亲切,洛凝起初还谨防她再提及“道侣”一事,两句对话过去,也忍不住和她攀谈起来。

    玄宸:“……”

    他的脸色悄悄黑了,有心使两人分开,却无缘由,只能看着两人携手转身。

    沈寂没进门,停在殿前,为洛凝护法。

    玄宸也走过来,抬手布下结界。

    他往殿内看了一眼,闭了闭眼,转向沈寂:“凤皇所破的上古遗迹,你作何想?”

    沈寂反问:“入口解封还要几天?”

    玄宸道:“此事仙帝未提,今夜之后,集四界之力,或许才有眉目。”

    沈寂说:“遗迹危险重重,你要小心。”

    玄宸道:“是危境,也是机缘。上古遗迹向来引人抢夺,便是其中机缘深切,可遇而不可求。”

    沈寂听出他藏在话里的话:“你想带洛凝进去?”

    玄宸道:“她如今觉醒血脉,寻一支上好传承,才是安身的根本。你且放心,她的安危,我一力承担。”

    沈寂根本不担心洛凝的安危。

    以洛凝的运气,她是秘境里最安全的人。

    玄宸看着他:“我亦会想办法送你前往。”

    沈寂说:“我就不用你帮忙了。”

    原文里,玄宸为了帮修为真正低微的洛凝进秘境,可谓费尽精力,不是说一句话这么轻松。

    玄宸不由一笑:“也是。”

    沈寂此人,怎轮得到他去安排。

    沈寂看他一眼。

    玄宸稍正色:“那你的意思是?”

    沈寂说:“只要你能保证洛凝的安全。”

    玄宸道:“这个自然。”

    门内这时光芒大盛。

    见玄宸也凝神关注,沈寂抱臂倚在门边,眸光微敛。

    血脉。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

    今天从玄宸嘴里听见,才让他正视这个概念。

    没觉醒血脉的洛凝,玄宸对她的修炼基本不太上心,血脉觉醒后,才有意带她去秘境闯荡。

    自认识玄宸起,玄宸从不会因为血脉之分,对人的态度有所不同,所以连他前后都有变化,可见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对四界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这个世界以强者为尊,强者又以血脉为尊。

    细数下来,四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确实都身负高级血脉。

    沈寂拇指轻点。

    在这群高级血脉里,他这个普通人的□□凡胎显得很不上档次。

    好在他在进仙界之初就拿到了天灵至元草,又有系统奖励偶然补贴,还能将就。

    沈寂正想着,天边又有一道华光落在行汤宫。

    是帝寰。

    看到玄宸和沈寂同在一处,帝寰心中不悦。

    两个凡人还不够,又来一个真仙境的低等散仙,玄宸这段时日越发不像话了。

    他面上不显,只道:“玄宸,过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请仙帝稍等片刻,我随后便到。”

    帝寰眯眼看着施法未停的玄宸,也不再出声,闪身去了主殿。

    沈寂抬眼。

    今天晴空万里,没有任何掩体遮挡,但除了帝寰,他没看到第二个人的影子。

    会议还没结束,帝寰早退了?

    沈寂想了想,对玄宸说:“我出去一趟。”

    秦都帮洛凝觉醒,有玄宸护法,这里的情况不需要他担心。

    昨天没第一时间去道谢,今早又在太罗殿遇见,现在会议大概率散场,再拖说不过去。

    玄宸正变化法诀,仍抽空转脸看他:“去何处?”

    说完追加一句,“洛凝若问起,我好回她。”

    沈寂说:“通明殿。”

    玄宸了然:“好。”

    沈寂站直起身,先回了一趟住处,把九殷送来的赔礼一并带上,才飞身前往。

    凤皇独居的通明殿依旧安静冷沉。

    沈寂沉身落地。

    殿前,执昌扶剑而立。

    看到沈寂,他往前一步:“叔叔。”

    沈寂说:“统领为何在殿外,凤皇未归?”

    “陛下正在殿内。”

    执昌没有正面回答沈寂的全部问题,“叔叔请。”

    沈寂于是跨进门槛。

    谢浮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沈寂再走过去。

    自从上次在这里证明他们认错了人,几次见面,傻鸟好像都对他视而不见。

    是意识到他不是故人,所以连招待也懒得敷衍?

    “听闻是凤皇陛下明察秋毫,为我洗去不白之冤,感激不尽,今日特来通明殿,略备薄礼——”

    谢浮回身。

    看到桌上满堆的厚礼,他正要上前,无意看到其中一方玉盒,眸光微凝。

    沈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小巧精致的“魔”字,镌刻在玉盒顶部角落,字下还有黑红色的魔宫轮廓若隐若现。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九殷送的礼物都做了标记,这一看就是魔宫的东西。”

    沈寂沉默一秒,改口说:“借花献佛,还请笑纳。”

    谢浮冷眼看他。

    沈寂只当没看见:“凤皇公务繁忙,我——”

    谢浮打断他:“既然感激不尽,我有三问,还请仙君解惑。”

    沈寂动作微顿:“凤皇请讲。”

    谢浮绕过长案,缓步走到他面前,往日冷淡的嗓音掺着灼灼凌厉:“一问,仙君与玄宸,何年何月,何日相识?”

    沈寂:“……”

    系统吓得声音发颤:“完了宿主,大反派是不是开始怀疑你了!”

    谢浮看着沈寂,脚下未停,缓步再饶他左侧走过半圈。

    低沉嗓音又从背后响起。

    “二问,仙君与凡人洛凝,素昧平生,为何如此亲近?”

    脚步声缓缓来到右侧。

    沈寂转脸,和谢浮对视。

    谢浮的银眸一贯强势慑人:“仙君一再否认九千五百年前相见,我想再问,仙君仙龄?”

    “…………”

    系统大气不敢乱喘。

    沈寂又沉默了。

    谢浮回到沈寂身前,冷厉的眼一错未错,眸光里倒映着沈寂一言不发的影子。

    “此三问,若仙君果真念及旧情,便请如实相告,莫有一字虚言。”

    系统抖声问:“宿主,怎么办啊?”

    沈寂面不改色。

    他也没有移开视线:“我与玄宸相识,在六千年前,具体哪一日,我实在记不清了。”

    谢浮神情微冷。

    沈寂接着说:“洛凝是玄宸心爱之人,我自然多加亲近。”

    系统惊叹:“宿主,你撒谎不用打草稿,真的好厉害!”

    “至于年纪,”沈寂说,“有劳凤皇惦念,整整一万两千岁。”

    这个世界的岁数通货膨胀严重,既然要编,他编得多一点,也无伤大雅。

    谢浮仍看着他,眼底寒意沉沉:“真仙之境,寿数至多一万一千岁。”

    系统:“…………”

    就差一千岁。

    宿主也太倒霉了。

    沈寂只好再编一道流程:“实不相瞒,是我功法出了差错,跌至真仙,才会出蓬莱,前去经云洲。”

    谢浮负于身后的手缓慢收紧:“此话当真?”

    沈寂说:“当真。”

    谢浮深深看他,薄唇抿直,忽而转身道:“你走吧。”

    沈寂当即告辞。

    执昌目送他离开,回身见谢浮立在原地,问道:“陛下?”

    “他方才所言,你认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执昌顿了顿:“陛下认为,叔叔所言有假?”

    谢浮垂眸看着案上堆满的“谢礼”,抬手微摆,收入囊中。

    “他的话,我一字都不信。”

    —

    离开通明殿,沈寂直接回了行汤宫。

    他落地时,玄宸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迎风和玄宸的另一个亲信。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流光溢彩的结界前,代玄宸为殿内两人护法。

    见到沈寂,他们双双行礼。

    沈寂打个招呼,也一起留下,继而拿出一枚玉简,在里面写下一列药材。

    除他以外,谁都没想到,洛凝的这场觉醒,耗费了三天三夜。

    期间秦都连上古遗迹相关的会议都由楚遮代劳,三天一过,她的脸色比初见时愈见苍白。

    玄宸看到,在她身前盘坐,为她调息半日,才堪堪压下她体内的波动。

    秦都道过谢,匆匆赶了回去。

    洛凝为此十分过意不去。

    但秦都的损耗她没有办法,楚遮的伤却是她的能力范围。

    觉醒传承后,她的灵力不同于常人,变得能治愈伤病,对她来说简直如虎添翼,治疗两个伤患也更加得心应手,醒来后就马不停蹄地为两人整改方案。

    沈寂早知道她觉醒后的能力,在那三天里把对楚遮有利的所有药名送到鬼域,现在估计已经找到大半。

    洛凝第三条说服伏黎治病的任务也在九殷的帮助下完成。

    新任务是寻找药材,有坐标在,比楚遮的需求简单太多。

    秘境不等人,之后的将近半个月,沈寂都在为寻找药材奔波。

    找到上古遗迹后,封印调查基本停摆,四界几乎所有人都在忙于跟着傻鸟找秘境入口。

    也就在楚遮和伏黎的病情渐渐好转时,玄宸终于带来了上古遗迹的最新消息。

    “凤皇已打开上古遗迹。”

    玄宸看向沈寂,“四界灵力也已灌入,只待罡风稳定,便可入内一探究竟。”

    对这个消息,沈寂已经有预感。

    今天从早上开始,天色就一直昏暗,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是秘境出世的征兆。

    他只问:“要多久?”

    玄宸道:“最迟不过今夜子时。”

    沈寂看向面板。

    已经十点了。

    再有一个小时,秘境就会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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