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姜北穗拥有时间回溯的能力,估计来不及细细排查过去21年人生里都做过什么蠢事,而是先一步把半小时前不老老实实在酒店待着的自己按住——大半夜出去吹什么冷风?蹬着细高跟画好全妆去伦敦小酒吧钓什么凯子?

    或者说,干脆别来伦敦吧?

    然后就不会碰见郑在玹了。

    姜北穗,1998年生,ab型双子座,中英混血儿,2015年进s/司做了三年看不到尽头的练习生,和nct的成员处了几段乱七八糟的关系,然后头也不回地卷铺盖跑路了。

    2019年盛夏,nct127全球巡演进行到伦敦站,在爱丁堡养精蓄锐将近一年半,耗完了与s/习生合同、恢复自由身的姜北穗,在这种重要场合没道理不现身。远离首尔的这段时日,她跟127的几个人始终保持着联系,对他们的消息也在实时更新。其中与金道英聊天最频,她原本还打着哈哈说要不抽空见一面吧,却真的没得到肯定回复。

    金道英总说自己很忙,从练习生起便是,大概这样一个好借口,能省去不少与她周旋的时间。

    原本还兴冲冲跟他们订了同家酒店、想给他准备惊喜的姜北穗,被金道英含糊不定的一句话浇了一盆冷水,连告诉他们前来看演唱会的兴致都全无。好友与她分别,先一步回爱丁堡,姜北穗在酒店高级套房躺了一天,在傍晚十分忽然打起鸡血,觉得作为新时代优质女性,实在是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爬起来怒气冲冲地盛装打扮一番。她身形窈窕,踩着恨天高都快到一米八,进了酒吧不像是准备寻欢,更像是寻仇。

    她点了一杯酒,正满意地观察透过玻璃杯投射出的倒影,她头发天生是棕色,做练习生时混血儿的身份已经够张扬,遂一次次去染黑。如今到了英国,她迫不及待地把头□□成了灿金色,如今正卷着大波浪柔顺地搭在她肩头。姜北穗的混血感随着造型而异,五官是无可挑剔的流畅立体,身形凹凸有致,上了全妆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明媚的大美人。她对本人的皮相也是极满意的,抬眸酝酿了万种风情——我看吧台旁那个亚裔小哥就不错,方才好像也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自己,那就——

    草,那男的怎么这么像郑在玹。

    姜北穗气焰顿消,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一时间脑海里闪过千万思绪,不知现在是否该跳起来迅速离场,还是当场表演失忆。最终与他大眼瞪小眼了良久,横看竖看好像都是郑在玹那厮,姜北穗果断选择了后者,佯装平静地移开视线。就是再拿起酒杯时手不听使唤,差点洒点在了身上。

    “姜北穗,好兴致啊。”

    她没法再装聋作哑,抬眼又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有些时日没见,郑在玹那幅好皮囊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哪怕扔到英国也是极打眼的。他穿了件白色t恤,涂鸦了些莫名的图案和色彩,一条简单的十字架项链挂在脖上,随着他方才侧身的动作而晃晃悠悠。郑在玹那双潋滟的眼睛连带着卧蚕,都是漂亮且魅惑的,酒窝若隐若现,对应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却没生了与表面上那纯良温情相似的性格,譬如当下,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独酌,与头顶昏暗综错的灯光、甚至蓝调的节拍都能完美契合,像坏却知分寸、每个女孩儿梦中的情人。姜北穗偶尔也会思考,上苍赐予他这般周正的相貌,莫不是放纵他肆意蚕食别人的爱意吗?

    “你也好兴致。”她不留情地回呛。

    哪里有人阔别一年不见,上来便阴阳怪气的,单身美女来酒吧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姜北穗不想再理会他,奈何郑在玹已经朝她招手,大有一副“你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无赖架势,她只能慢吞吞地过去,腹诽他折磨人的能力和当年如出一辙。

    姜北穗和郑在玹是什么关系,好问题,能用一个事件来概括两人的最初交集的话,那大概是,年少时姜北穗跟金道英表白未果,前脚金道英刚走,她一转头就发现郑在玹端着手机站在后门不知拍了多久吧。

    就大离谱,世界上竟还有这种人?

    姜北穗这暴脾气哪能按耐住,冲过去一顿输出,其实当时她跟郑在玹不熟也不讲话,知道公开练习生里这么出名的一号人罢了,噼里啪啦训斥完他偷拍隐私之后就去抢手机。郑在玹那时候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郎,错愕了好半天似是愣在原地,唯独在这时候反应快,锁完屏便举高了手机,欲言又止:“你……”

    她也跟着愣了愣,以为他是骨子里的韩国阶级制在作祟,胡话张口就来:“我是97的,我跟你说平语没问题!”

    “哦。”他点头,似乎被说服,平静地后退一步:“你知道道英哥是要出道的吧?练习生恋爱这样的事,绝对不能沾染的。”

    “所以……你赶紧把照片删了啊。”

    郑在玹循循善诱,仿佛蓄谋已久:“这也算我替你保守的一个秘密了,朋友,不如用请我吃两周午餐的条件交换一下吧?”

    姜北穗那时候年纪小,脑子还不大好使,完全没意识到这里逻辑的不对劲,讨价还价成替他跑腿小卖铺之后,就稀里糊涂地跟另一个风云练习生纠缠上了。这样诡谲的相识开端注定了两人未来不平凡的关系,两周后他们双双大悟,郑在玹当时根本没拍什么照片,姜北穗也不是他97年的亲故。

    嗯嗯,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货,姜北穗欺骗了他的感情,郑在玹坑了她的饭钱。

    都是爱来事的主,两人在练习室把门一关,姜北穗跟他掰扯半小时也没分析出个所以然,只能各自吃了哑巴亏,倒是对从此势不两立这点达成了共识。导致那之后姜北穗见到郑在玹就绕道走,觉得这人纯纯心术不正,跟第一次讲话的美女练习生想方设法产生这种交集,其心可诛!不过郑在玹似乎显露了些愧疚,明面上与她还是不相熟的关系,隔三差五会叫共友给她塞点小零食,好吃归好吃,回头真碰面了又要说她胖。

    姜北穗哪里是胖,骨架比娇小玲珑的亚洲女生要大一点罢了,该有肉的地方有的是。她向来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十分满意,又觉得跟郑在玹计较这样的事未免太没意思,想到他竟将与金道英告白这件事守口如瓶至今,兴许郑在玹只是过来烦一烦她吧。

    郑在玹真的挺烦人的,特别是烦她这点,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颁个奖也太说不过去。

    他们也就是平时不怎么碰面、碰面必掐架的关系,再闹也翻不出天来,郑在玹出道之后也就在手机上刺棱她几句,没什么恶化的余地。直到金廷祐跟她表白,再度被郑在玹撞见后,姜北穗深吸一口气,坚信首尔不能待了。

    她太多把柄在郑在玹手上,机缘不对,走为上计!

    姜北穗来英国之后也没怎么跟郑在玹联系过,好巧不巧地能以极低概率在这种地方碰见他,实在是冤家路窄。她自认为与郑在玹无旧可叙,坐过来之后开始没话找话:“你不怕被拍?”

    郑在玹则盯了她许久,从蓝灰色的双眸,到红唇,再到脖颈和锁骨,然后低低地笑了声,嗓音很有磁性:“我是良民,又不是迪厅,来酒吧喝酒也有错?”

    “现在不一样了,我这样的大美女就坐在你旁边,要不我们自拍一张,然后我高价卖给d社。”姜北穗专爱拆他台:“诶唷,我们郑大帅哥买什么醉啊?身有佳人在侧还不能消愁?”

    郑在玹说了她句神经,连骂她都彬彬有礼且漫不经心的,视线移到她酒上:“你这种不好喝,要不要听我推荐?”

    她素来见不惯郑在玹这幅无端自信的姿态,仿佛地球都在听他指令旋转似的,建议也像命令,总是斩钉截铁:“嗬哟,到底谁在英国长住?”

    他扬眉,无视她的挑衅:“不敢喝也没事,我喜欢的确实都是高度数,你……”

    “帅哥,菜单给我一下。”姜北穗听不得这话,立刻截住调酒师:“啊不用了,高度数的各来一杯,刷他的卡。郑在玹,今天谁喝趴了谁是孙子,就你那小酒量还在我面前叫嚣?用不用提前联系你们经纪人啊,到时候你半死不活总要找人负责吧?”

    nct的那些人酒量一个比一个烂,她刚成年那会儿几个人出去喝酒,最后全是中本悠太和姜北穗把人扛回来的,没一个能打。郑在玹虽说酒量不差,在她面前硬拼绝对是要占下风的,还偏要逞强撑面子,姜北穗今天非要治他不可。

    “不用麻烦我们哥了。”郑在玹慢条斯理地掏钱包,顺手给了服务员一张五镑小费,无声地应下来这场无理取闹的比拼,笑容和煦:“你住哪啊,一个人吗?到时候我还得给你送回去。”

    姜北穗条件反射地不屑地“哈”了一声,意识到问题后沉默了一瞬,被郑在玹迅速捕捉到了,笑意逐渐扩大:“你跟我们住一个酒店啊。道英哥,还是johnny哥,还是廷祐跟你说的?”

    听到金廷祐三个字,姜北穗眼底的光晃了晃,很快被情绪盖下去:“你废话少说,等会猜拳,输的一口闷,不许讨价还价。”

    “姜北穗你还挺自信的。”

    “那当然,你当我是谁?开始吧。”

    事实证明,姜北穗还是盲目自信了,并不是对自己的酒量,而是运气。她今晚就是该死的臭手,上来连输三局,喝得又急又快,还都是高度数鸡尾酒,脑子已经开始缓慢运作了。后面郑在玹断断续续喝了两杯,也开始上脸,不过那是两人神志都算清明,郑在玹要及时止损,推拒说不喝了,姜北穗却死活不肯,拉着他恨不得把前世今生的仇怨都在这酒里算明白。

    结果就是她彻底失去意识,不清楚对面的郑在玹是什么状况,总之大概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吧。姜北穗头脑昏昏沉沉,开始在心里计较自己能不能跟朴志晟申请加入王茉莉line,然后好像隐隐约约被人扶起来了,又被抱在怀里。

    她潜意识里十分担心会讲疯话,嘴巴始终紧紧地闭着,抿成薄薄一条线。

    因为姜北穗借此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莫名其妙就梦到了金廷祐,不知道是哪年的记忆忽然因与他再度同处一座城市而共感、喷涌而出,他笑着说北穗是我在公司的第一个亲故,和北穗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在韩国初来乍到的日子里,是金廷祐自告奋勇做她的韩语补习老师,带她吃遍首尔的美食,在休息日骑着滑板车到处漫游,去同步追剧、看电影,欺骗售货员买便宜的情侣票,亮着眼睛说北穗,我是不是你一个人的小狗?

    姜北穗很喜欢他表现出来的柔软面,毕竟金廷祐也是睚眦必报之人,曾经偷偷背着她打了一顿在背地里辱骂她是混血的练习生,前一秒还在冷着脸放狠话,转身看到她立在门外,又很快笑起来,任由她靠近碰了碰唇边的伤口,一边吸冷气一边说不疼的。

    他是她见过最干净清秀的少年,目光也澄净,如一汪清泉,总是毫不掩饰对她的欢欣之意。

    姜北穗意识混混沌沌,多想回应一声,廷祐,跟你待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只是画面飞快破碎再拼合,金廷祐换了副神色,眉目淡淡,说北穗,我喜欢你。

    不应该是这样的。尘封于心底许久的回忆再度开闸,姜北穗又被那股无措和背信感裹得快要窒息——他们不该是这样的,金廷祐是她留在首尔最好的朋友才对,他熬了许多年终于出道,即将踏上锦绣前程,受万人瞩目和赞美才对。他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回头,将那千斤之担交付于她手中?

    姜北穗觉得他不冷静,觉得他已经疯了,又前所未有地决断起来。他究竟从最初开始是如何看待这段关系的,她无意再探究了,姜北穗只明白,金廷祐的前途万不能毁在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上,她也心乱如麻,那就干脆一走了之。

    其实她亦然不想做选择,她还想在夏天的晚上和金廷祐出门,在无人的公园里骑滑板车也好,瞒着经纪人偷偷涮火锅也罢,两个人在一起,总归是开心的。而不是如今夜里都要梦回,耳畔都响着他委屈而失望的质问,为什么来了伦敦也不见我?

    怎么见?见了之后,不过是相顾无言。

    翻来覆去的几段都不是甜梦,姜北穗头痛欲裂,扶着脑袋从床上坐起,看到熟悉的酒店天花板不由得松了口气儿,大概遇到郑在玹那厮也是幻觉。她加载前一天的记忆时,忽然瞪大了眼睛,发现臆想中的人正与她共处一室,郑在玹一脸疲态,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她反反复复端详了几个来回,发现这竟是活人,不由得大受震撼。

    啊?她没做梦?郑在玹真把她喝趴了还有良心地送了回来?

    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闷不吭声地转头,伸手一摸床铺,她只睡了左半边,另一边的温度尚存。于是姜北穗闭上眼深呼吸,抱着最后的侥幸低头检查——

    谁给她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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