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瞪了黎皎皎一眼,“老夫是郎中,不是苗疆的草鬼婆!”
“那您可否指点一二,我该去找谁?”黎皎皎看了一眼戚复的脸色,他这几天接连受重伤,整个人透出极度失血的灰败惨白感。
郎中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就算老夫知道,你也来不及去找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郎中叹了口气,捉摸着黎皎皎大概是放弃了,背起药箱往外面走去。垂着头有些丧气的少女却往前赶了几步,拦住他,“我好不容易才拉住他,不让他自己去送死。老郎中,劳您想想办法吧。”
她还是不肯放弃戚复。
大夫摇摇头,“我没有办法了,黎小姐,节哀。”
说完,自顾自撩开帘子离去了。
黎皎皎站在大开的门口,被冷风吹得回过神来。
上辈子不是戚复杀的她,他虽然起兵造反,却实打实没有做出什么背弃于她的事情。虽然黎家是大骊臣民,可就连父兄的死,也是在戚复攻破京城之前。
说到底,她先前拿着匕首去补刀,都是她的误会。
黎皎皎伸手,指腹落在少年脆弱的脖颈上,底下窸窣起伏的蛊虫近乎疯狂地啃噬他的身体。
“五娘子,世子来了。”紫苏快步进来,提醒黎皎皎。
黎平大步走来,果然瞧见黎皎皎和戚复共处一室。他没有如黎清逸一般从文,性情也要豪放激烈一些,“皎娘,我请了胡神医来,你不许再此人在一处。”
“胡神医?”黎皎皎一愣,回过神来,胡神医便是之前的郎中。
他已经束手无策了,怕也只是出于自己阿爹阿兄的面子,不得已应下。
紫苏也扯了扯黎皎皎的袖子,和红蓼一起,低声劝道:“五娘子,伤成这样了,神仙也难救了。何况……一个江湖草莽,您何必这样难过,侯爷和世子必然会重金抚慰他的家人。”
黎皎皎指骨绷得发白,戚复没有家人了。
他想为他唯一的家人报仇,可还没来得及,他自己都快要死了。
“不,我会想办法救他。”黎皎皎道。
黎平没料到一贯柔顺讲理的黎皎皎会这样固执,他微微皱眉,抬手让婆子上前。婆子们拦着黎皎皎,好生劝解,却也伸手去拉她,“五娘子,此事事关整个侯府,您不要胡闹。”
可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几个婆子虽然想拉她,却没真敢用力。
黎皎皎抱住檀木匣子,开始思考,若是自己点燃紫凌香,试着引出那些蛊虫的可行性。身后便已经传来一声喧哗,刘氏急匆匆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黎伊伊。
“皎娘,过来。”
黎皎皎回头,瞧见黎伊伊眼底满是嘲讽,“五妹妹做什么带外人来家里,难道说,五妹妹与他甚是相熟?”
话音未落,刘氏身后的掌事嬷嬷上前,一巴掌掴在黎伊伊脸上。
“四娘子,慎言,黎家女儿的名声,可不是这么自己糟践的。”
刘氏顾不上气哭的黎伊伊,几步上前,伸手抓住黎皎皎的手腕。她的举止言语仍是世家大族的风范,眼角却微微发红,“皎娘,听话,锦衣卫指挥使傅承已经来了家里一趟,不要再平添麻烦。”
黎皎皎垂眼,沉默不语。
她伸手,掰开阿娘握着她的手腕,轻声道:“阿娘,是他救了我和阿爹才快死的。”她的目光澄澈清明,明明是霁月清风般单薄的人,却隐隐坚定柔韧,“胡郎中说了,他救不了。但是我有一个方法,虽然不敢保证他能活下来,到底有几分胜算。”
刘氏眼角浮出泪花,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在什么时候长大了。
“我想试试。”黎皎皎道。
说是让胡大夫诊治,其实不过是含蓄地放弃戚复。但黎皎皎希望戚复活着,明明在乱葬岗时,他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明明他还想亲手为他的阿嬷复仇。
黎平微微皱眉,“连胡大夫都……”
黎皎皎握住刘氏的手,轻声道:“阿娘,黎家欠他这么大的人情,难道还不足以让我竭尽所能救他一次吗?”
刘氏抿唇蹙眉,思虑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平郎,让皎娘自己决定。”
黎平虽然皱眉,却还是勉强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刘氏指挥内宅婆子,将在场所有人都带走,只留下贴身照顾黎皎皎的紫苏红蓼。
“阿娘会看紧家里的耳目,皎娘,若是……也别太难过。”刘氏抚了抚女儿的鬓发,起身离去。
黎皎皎打开紫凌香,思索了片刻后看向院内的积雪。
“把他抬起来,放到积雪上去。”黎皎皎道。
紫苏和红蓼皆是错愕,却觉得戚复横竖都是个死,没有多问。不过片刻,戚复便被带到了积雪上,他原本便惨白的面色迅速浮起乌青。
但是皮肉之下的啃噬声却小了许多。
一盆炭火放在雪地里,一点一点地凉下去。黎皎皎点了一支紫凌香,取出一支绣花针,刺破戚复脖颈处的经脉,鲜血很快便汇集成流涌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血流中似乎探出了什么。
晕过去的少年眼睫微颤。
黎皎皎看得害怕,拿了小钳子去夹,对方却一探头又回去了。如此反复几次,虽然蛊虫会出来,却过于迟缓谨慎,几支紫凌香烧掉了一半。
看着戚复越发惨白的面色,她迟疑着,拿绣花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这些小虫子不是吃血肉吗,血腥味应该会喜欢吧。
果然,脖颈处探出来的小虫子察觉到血腥味,几乎是争前恐后地从伤口爬出来。黎皎皎头皮发麻,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炭盆摔在雪地上。
黎皎皎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自己,抓紧小钳子便起身。
在她起来之前,一柄剑鞘抵在她背心处,少年的嗓音沙哑且轻,“黎小姐,不要回头。”
“我……”黎皎皎猛然回过神来,戚复醒了,不过也是,雪地里冷得很,他体内的小东西确实会消停不少,这样的伤对他来说醒了也不足为奇。
“你会害怕。”戚复淡淡道。
黎皎皎没有听他的,她还记着那些恶心的小东西没有丢进炭盆里去。
黎皎皎转身,少年手里的长剑掷出,拍在她的腰上。戚复阴郁的神情松了几分,不再理会黎皎皎,转而对付脖颈上这些恶心的东西。
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女摔了个结实,脸朝下,砸进了积雪里,哼唧了声起不来。
雪太厚了,衣裳太重了。
戚复削断自己一缕发丝,丢入紫凌香中。香气伴随着头发被烧掉的焦臭味浮动,这些恶心的东西彻底疯狂,朝着紫凌香涌去。
在最后一只离去时,戚复倒扣炭盆,一捧火焰燃起,这些贪婪而疯狂的恶心玩意被烧成恶臭的灰尘。
他才往后退了几步,趔趄倒入积雪中。
黎皎皎这才挣扎着从积雪里坐起来,她实在是没料到戚复会醒过来,瞧见他自己解决了一切,松了口气。她脸颊上还沾着雪粒子,黎皎皎信手抹掉,走到戚复身前。
少年仅着单薄中衣,衣襟被鲜血浸透,修长苍白的脖颈处汩汩流出鲜血,染红雪地后结成冰霜。
黎皎皎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对戚复伸手,“起来吧。”
“我听见了。”戚复弯了弯唇角,他眼底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月华,澄澈皎洁,“我只是醒不过来,但是可以听见你们说了什么。”
黎皎皎眨了下眼睛,想起自己对胡郎中、大哥哥、阿娘说过的话,没由来有点脸颊发烫。
她蹲下来,将帕子丢给他,“能动就自己包扎。”
少年的脖颈纤长而苍白,染着大片鲜血,犹如一只伤痕累累的仙鹤。他漆黑的瞳仁倒映着黎皎皎,忽然弯了弯眼睛,伸手握住黎皎皎的肩膀,将她拉近了几分。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黎皎皎看出他弯起的眼底并无半分笑意。
“皎娘,我没有阿嬷了。”他的语调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闲聊似的,目光却如最狂热极端的信徒,恨不得将她拖入凡尘中来碾碎化为他的一部分般,“把你给我,好不好?”
黎皎皎几乎被这样的目光烫到,她眼睫颤了颤,“今日过后,阿娘阿兄怕是不会让你和我见面。”
闺阁中的少女,便是亲兄长都要避讳。
她虽然在乱世里多活了一辈子,对规矩看淡了许多,身边的人却还是紧紧盯着她的,生怕她和外人走得近了被诓骗。
“这样啊。”少年又弯了弯好看的眼睛。
他没有再提这些,只是枕在雪地里,看着天上的月亮,“黎小姐,我会让你喜乐顺遂的,让我做什么都成。”
黎皎皎觉得她并不需要戚复替自己做什么,只是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她有些自暴自弃,也坐在雪地上,伸手取下裙子上的一只玉雕兔子,递给戚复。
戚复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除夕中午,我会去京都摘星楼等你,陪你过节,此为印证。”黎皎皎笑了笑,她解开了对戚复的那点芥蒂,觉得心情不错。
少年微怔,却伸手接过那只玉雕的小兔子,弯了弯唇角,从袖中取出一页纸,递给黎皎皎。
“回礼。”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垂着眼打量小兔子吊坠,随口补充了句,“我翻了白月楼的记录,这一页,是下杀你父亲之人的姓名和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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