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才十五,以后还会长高。”老人揉了揉眼睛,笑容慈祥,“阿嬷往后年纪大了,便看不清针眼,想必是无法再做了。”
“不必如此费心。”戚复道。
少年笑意干净温和,老人微微放下心。
目送着戚复走远,老人背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然后,打开衣柜,翻找了半天,找出两条结实的腰带来,系在一起。
看守老人的守卫在外面,看见戚复,面色稍微有些紧张。戚复上前,袖底薄刃出鞘,他眼底的笑意尽数散去,“照顾好我阿嬷,若是她人有个什么问题,我提你的脑袋去见楼主。”
“是……是。”守卫道。
戚复目光幽冷,“这几天,时时刻刻都看着阿嬷,听见了吗?”
守卫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立刻道:“我一定会时时刻刻看着的。”
几乎只在眨眼间,少年走远。
弯钩瞧着戚复的背影,轻嗤了声,走了过来。守卫看了一眼弯钩,谄媚地道:“老大有何吩咐?”
“他说了些什么?”
守卫一时之间面色尴尬,弯钩抽出手里的刀,架在守卫脖子上,“说不说?”
话音未落,房间内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两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守卫推开门走了进去,霎时间慌了神。
“她她她……上吊了!”说着,守卫爬起来,想要去告诉戚复。
但是弯钩伸手,提起守卫的衣领,将他拽回来,“这件事若敢告诉十四,我不仅杀了你,连你老娘一起剁了。”他阴笑了声,“点把火,把她烧了。”
剿杀十四的人手已经准备好了,他绝对活不过明日。
怎么能让他死前,看着老婆子最后一眼呢?那样的疯狗,就是要把他唯一在意的,都摧毁得彻彻底底,看他发疯又挣扎不过的惨样,才最叫人喜悦。
等到明日,他杀了黎清逸,连那位黎家小娘子也会对他深恶痛绝,真是再好不过的折磨了。
弯钩眼底迸出畅快的笑意,捏着守卫的脖子,催促道:“快些。”
守卫不敢说话,哆嗦着手,将烛台打翻。
火舌舔舐窗幔,霎时间,房间便被火光彻底吞没。
次日天不亮,戚复便起了。
他换了身简单的黑衣,袖口绑起,腰间的革带上放满各色暗器。一推开房门,窗外的雀鸟便扑棱起来飞远,下意思离开这个满身杀气的存在。
“出来。”戚复嗓音淡淡。
北风吹过野草,一个人影哆哆嗦嗦地从草丛中走出来,觑了戚复一眼,“我……我……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暗器扑面而来,竟然是要灭了守卫的口。戚复眼底透着冷意,软剑出鞘,将守卫带到身后,劈开围困他的杀手。
这人是看守阿嬷的守卫,他既然来找他,说明和阿嬷相关。
“说话。”戚复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到底是什么事。”
四面八方的暗器扑面而来,守卫被吓得站也站不住,几乎挂在戚复身上,死死咬着牙不肯说话。对面的弯钩笑得猖狂,他一刀对着戚复而来,“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弯钩带了大半个白月楼的人来,数百人将戚复围在当中。
暗器犹如密雨,对着守卫而去。少年犹如杀神却还是挡不住无数双手,无数的暗器,守卫的脖颈被刺穿,至死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
“愚蠢,怕你报复,也不想想我会不会报复。”弯钩嘲讽守卫,一脚踹开那具尸体。
戚复动作极快,哪怕身中数道暗器,出剑的速度也没有被拖累。弯钩对他对面,也渐渐变得面色凝重起来,或许他不该提前杀戚复。
应该按照原计划,让戚复替他杀了黎清逸,再围攻他。
万无一失,又足以让他死前知道,自己失去一切。
但是戚复确实没能得知阿嬷死了,他等会还是得服从楼主令,去暗杀黎清逸。现下,只要想办法脱身,或者是拖到楼主来催便是。
少年苍白清俊的面颊溅满鲜血,漆黑的瞳仁内目光冷漠,出剑没有一丝犹豫。
“哎呀。”老楼主坐着轮椅而来,还揣着个热乎乎的手炉,“黎清逸都出发了,还不快些去出任务,今日可是年前最后一次机会了。”
戚复目光幽冷,收回尸体内的雪白剑刃,收入鞘中。
“楼主,阿嬷……”
话还没说完,楼主眼底慈祥随和的笑意散去,“这个任务若是你没完成,别说你阿嬷,你阿嬷的骨灰,你都别想看到。”
戚复沉默,染血的剑鞘挂在他腰间,他随手握住,“好。”
……
腊八按照惯例,是放假三天的,黎皎皎的阿爹和两位兄长也全都在家。
而新年将至,京都各家也找出各种由头办起小宴,好拓宽人脉缔结姻亲。
次日是慎宁伯谢长温出使鞑靼回家,从而升迁,举办了一场烧尾宴。两家是表亲,又是京都里世代来往的贵族,自然也就没有了推拒的道理。
一大早,黎皎皎被紫苏拉起来梳妆打扮。等到装扮结束,便和父母一起去往谢家赴宴。
马车颠簸,黎皎皎闭目养神。
道旁忽然喧哗起来,马车猛地撞到了摊子,霎时间整条街像是沸腾起来,满街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黎家的仆从虽然带了武器,却也架不住人潮翻涌冲撞。躲藏在屋顶檐下的杀手射出毒箭,大张旗鼓地朝着黎家的马车而来,暗处有人浑水摸鱼,趁着防守被冲散涌上前来。
暗箭接二连三,紫苏被颠下车,只有黎皎皎在马车内。
“五娘子!”紫苏伸手,想要抓住一半身体凌空,马上便要被甩出去的黎皎皎,可偏偏两人之间隔得太远了。
黎皎皎摇摇头,“躲开。”
话音未落,少女紧闭双眼,吓得面色苍白,却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
罗绮制成的裙摆被擦破,黎皎皎抓紧紫苏的手,朝着父亲的方向跑去。暗箭从她身后刺来,黎皎皎鬓角被擦破,连带着身体也被带得摔倒在地上。
黎清逸手里握着剑,身上已经被割破数道伤痕,“皎娘,带你阿娘走。”
她还来不及说话,便见远处高楼上,刁钻的角度射来一道气势迫人的暗箭,正对着黎清逸的心脏处。
在这一瞬间,黎皎皎浑身冰凉。
有人一剑截下那道锐利迅猛的羽箭,将黎清逸扣住拉开。黎皎皎回过神,只看见一双干净又冷漠的眼,少年身形快如闪电,几乎是在别人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便将黎清逸带到迟了足足两刻钟才赶来的兵马司手中。
眨眼间,就再度不见了。
黎皎皎从地上爬起来,稍微有点失神,她可以确定那个人便是戚复。
即便他蒙住了脸,可黎皎皎认得他的眼睛。
兵马司的人很快包围起来,被冲散的黎家护卫也终于得以喘息,场面暂时混乱却又不再彻底失衡。黎皎皎看了下四周,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现在那些人和官兵刀戈相见,她怕自己无故送了命。
有人伸手,拉了黎皎皎一把。
她脚踝剧烈地疼,身子不受控地栽下去,落入对方怀中。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
黎皎皎仓促抬眼,少年伸手捂住她的眼,嗓音清冷微哑,“先忍忍。”话音一落,她便听见利刃刺入皮肉的钝响,鲜血溅到她鼻尖,是烫的。
“戚复,你受伤了吗?”她轻声问道,怕他分心。
少年握着她手紧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腕骨,闻言微微一松,却没有回答她。他带着她跃过什么,才松开手,将她往角落里推进去,“在这里躲着,等会官兵便能控制住那些人。”
稍稍得以喘息的空档,黎皎皎终于能看清戚复的神情。
少年眼尾染上一抹薄红,渗出血雾的眼几乎被浸透,他整个人显得阴森而肃杀,好似随便便会彻底扯碎最后一丝理智。
“别走。”黎皎皎下意识抓住转身要走的戚复的衣角。
少年步履一顿,侧目睨她。
只有一道冷白的晨光照下来,落在少女溅了血迹的面颊上,乌黑的发丝散乱在脸侧,她如春水般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却没有一丝害怕。
黎皎皎抓紧他被血浸透的衣角,轻声道:“你要去做什么?”
“去杀人。”
黎皎皎没松手,“那你能活着回来吗,你答应我的。”
少年沉默下来,他从不骗人,也不屑骗人。
鲜血顺着他的衣摆,再汇入少女白皙修长的手腕,一直染红她缃黄的小袄。黎皎皎小心翼翼从角落出来,伸手抓住了戚复的腕骨,“不要走。”
直觉告诉黎皎皎,现在的戚复很危险。
可她还是忍不住,希望戚复不要死掉。
“黎小姐,”少年抬起一双黝黑冰冷的眼,血雾从他眼睫内漏下来,似是血泪,“他们逼死了我阿嬷。”
黎皎皎一愣。
她以为戚复并没有什么亲人的,可从现下的情状来推测,阿嬷大概是他唯一的亲人。若是换成她,她也会想要去找仇人拼命,甚至于不想独活。
“换一个时机,换一个方法。”黎皎皎握紧戚复的手,他的手冷得仿佛没有常人的体温,“不要因为他们丧命,他们不值得。”
黎皎皎很固执,唯恐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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