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策马带领着不到十名大内侍卫着便衣从李信原有行军路线直奔郢陈方向,自进了楚界,一路上,赤地千里,白骨露野,刀折矢尽,兵戈扰攘,无处不是战争余后的凄惨和悲壮。

    按理说,李信蒙恬两人六日后逃回了秦国,那扶苏几人彻夜不歇的赶着马车应该也是差不多时间就能回来的,可是竟延误了这么久还未归,所以不难猜想,他们之后这一路上必是险象逃生……

    果不其然,三日前,熊起和项燕军队没有找到秦国败将李信,便派兵一直沿途地毯式搜索,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从郢陈赶回秦国的途中,扶苏几人频繁遭到楚军小兵团的围困,几次狭路相逢,两队人马短兵相接,直至扶苏的精卫只剩两名,章邯一路户主心切,所向披靡,斩断他们一丝后路就马不停蹄的撤退,可是,楚军追兵追的太紧,本就是敌不寡众,又在这剑拔弩张的险境中,即使再谨小慎微,也在所难免的会有死伤。

    一处幽谷内,遇见的竟是那天在郢陈东门看见的叫袁琦的将领的一队人马,乘坐的马车早已被他们一路飞来的□□射的似形非形,几人被迫下了马车,章邯随几名精卫围成圈护着扶苏、贺婉容与身后,贺婉容背上的箭伤还未痊愈,行走并不灵活,扶苏紧紧搀扶住她,可周围的敌人却越来越多,这样举步维艰的退却已是穷途末路了,几人犹如困兽犹斗,被一步步紧逼……

    那袁琦虎视眈眈的看向扶苏,手臂轻轻抬起,一声令下:

    “拿下秦国大皇子的,赏千金!”

    身前的三十多个楚兵立马便铆足了劲儿,挥动着手中刀戟向他们冲过去……

    厮杀中,几人被迫分散开来,扶苏拉着贺婉容始终未放,章邯紧紧随着扶苏前后,几次身前挡刀,情急之下扶苏一把拉过贺婉容向一旁大石躲去,哪料奔跑中贺婉容脚下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块绊倒了,再起身,脚腕处猛然一阵剧烈疼痛,扶苏蹲下,急问:

    “怎么了?”

    贺婉容看着自己瞬间肿胀的脚踝,气叹怎的祸不单行,恰在此时崴了脚,自己已然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决不能再牵连扶苏了:

    “公子,不要管我了,你快逃!去咸阳城找瑕儿妹妹。”

    扶苏盯她一瞬,神情凝重,没有丝毫迟疑:

    “来,我背你!”说着正要转身,突然从石后窜出来一个楚兵,面目狰狞,举着手中刀戟直直冲扶苏刺过来,贺婉容挣扎着起不了身,眼看仅剩几步,她用力拉过扶苏大叫:“小心!”

    这一叫,她闭着眼不敢再看,只听“咚”的一声,人瞬间倒地的声音……再睁眼,倒在她脚下的不是扶苏,而是刚刚那个楚兵,背上扎着一支□□,俩人相视一眼,再抬头……峡谷陡坡上,王贲和几名侍从,手中的□□箭无虚发,只一会儿功夫,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楚军个个成了残兵败卒,那些冲他们来的楚兵一个个胸口中箭倒地而亡,丢盔弃甲的几人还力图向东逃,可几秒之内全部倒下,就连那个袁琦也难逃一劫,王贲眼神凌厉,绷紧弦,对着那马背上的晃影,右手猛的离箭,须臾之间袁琦应声而倒……

    “见过公子,末将来迟了!”王贲同一众人跳下马三两下走到扶苏跟前。

    “扶苏谢将军救命之恩!”

    扶苏忙起身,握拳致谢,这生死攸关之时,他们来的太是时候了,心中石头落地,不禁感怀!

    “姨夫?!”贺婉容诧异的看向王贲。

    王贲这才看清楚,地上蹲着的原来是他的姨女贺婉容,不禁也吃了一惊:

    “婉容,你和你母亲不是去寻你父亲了吗?怎会和公子在一起?”

    “姨夫,这……说来话长,不过还好,您及时赶到。”贺婉容看了一眼扶苏,努力想起身,却站不稳,许是先前挣脱快躲,背后箭伤又裂开了,一道血痕引入眼帘,疼的她不禁弓身蹙眉。扶苏见状慢慢扶起她,神色里些许不可思议。

    王贲眼里捕捉到了什么,未在详问。

    “你受伤了?”看她行动吃力,衣服浸透的血渍,王贲又问。

    “嗯,应该是伤了骨头。”贺婉容疼的一丝抽搐。

    王贲看这情况,必须得赶紧撤离,转头看向扶苏:

    “公子,末将奉命前来,公子安然无恙便好,请随尔等即刻启程。”

    扶苏还愕然在贺婉容刚刚那一声“姨夫”中,他怎么也没想到,贺婉容竟与王贲有姻亲关系,她……竟是瑕儿的表姐!难怪怎么看怎么像……连着几日来的疑惑云开雾散,心中了然,扶苏嘴角勾起。

    对着王贲点点头,欲要扶起地上的贺婉容:

    “可还能忍?”扶苏问到。

    贺婉容牵强的点点头。

    “将军,她伤的有些重,我们得先寻一处客栈。”

    王贲立即明白,侍卫不知从何处牵来一辆马车。

    扶苏搀扶贺婉容吃力的一跌一跛的走了上去,章邯与众人一路向西而行……

    ……

    而此时,刚刚过了秦楚之界的胡亥带着王瑕已驶入了辽阔无垠的东楚大地上……

    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命运注定必会相见,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一面,竟成了扶苏和王瑕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擦肩而过,命运使然,不是没有来过,只是无缘留下。似乎从那封高渐离送迟的书信开始,便早已尘埃落定谁要为谁孤独一生,可这孤独却偏偏还要两人同时、独自浅尝……

    ……

    两日来的快马加鞭,未得半分歇息,此刻人马劳顿,终是消受不了这长途的颠簸,问了路人方知此处的客栈,毗邻村庄不远,沿途路上就只有那一家,此时胡亥牵着马和王瑕并排向客栈方向走去,坡上,几棵大槐树并排,圆形的枝盖如天然的帐篷,黑绿色叶片的罅隙中散落着串串淡黄色的花朵儿,散着淡淡清香!遮住了树下两个停下的身影,远远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再抬眼,一袭黑袍的扶苏打横抱着穿黄袍的贺婉容从门内向马车走来

    王瑕如木头一般定在了原地,止步不前……眼前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个她半年多来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此刻……怀里抱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脸深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显得尤为怜人!而扶苏看上去尤其的小心翼翼,就连轻放下她时的手臂都格外温柔,为其挡去布帘,眉目间竟显柔情……似乎是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王瑕侧头、闭眼片刻,再回望,却更让她惊骇,那车里坐着的女子……竟是她的表姐……贺婉容……右手不由得捏紧了腰间那个红色的荷囊……

    胡亥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只不过他惊讶的是他大哥竟有了其他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和他身边之人身形神态如此相似,忽的意识到什么,忙低眸看向身旁人,她的眼似是要把他看个究竟,睁的浑圆,鼻翼微颤,脸上本就疲乏的神色此时如霜一样煞白……

    胡亥刹那心痛如绞,这是何其可笑!为了她,他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连夜奔波马不停蹄……而他爱的女人此刻却为了她爱的男人失魂落魄,触目崩心!胡亥眸底闪过的决望似是要活活吞噬了她……

    “我们走——”王瑕颓然闭上眼。

    “不远千里而来,为何不愿见?”

    “见与不见,有何分别?我说过了,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回来,就够了。”

    王瑕语气里的冷静却让人不寒而栗。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胡亥一把拉住:

    “好!我们走!”

    说完跃上马背,一个用力王瑕就被拉坐到了他身前,不等她反抗便紧紧拢住她,径直向那马车驶去,王瑕惊住:

    “你要干什么?”

    “这段路的距离不远不近,如果此时他能够回身看你一眼,我愿意……把你还给他,然后……彻底放手。”胡亥在她耳旁一字一句的说到。

    胡亥在赌,赌自己与她今生的情缘。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刚刚王瑕眼里万念俱灰的悲痛深深的灼痛了他,他强人所难,他自知,可如果连老天爷都认定她只能是他的,那么他愿意给他们这最后一次机会,赌上三个人的幸福……

    “你疯了……”

    “那就让我疯一回!”胡亥揽紧她腰身,脚下猛一踢,黑马立即奔腾向前……

    ……越来越近……近了……更近了……扶苏依旧站在马车前,每离近一丈、一寸、一尺都令王瑕窒息……只是……已经快要到跟前……经过那马车时,她稍侧脸就完全清楚的看到了那张脸,甚至听到了他对车里人讲的话……离马车很远了……可他,站在那里自始至终连动也未动一下,眼里只有车上那个女人……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不知道,王瑕的心……彻底沉下去了……

    这一刻,胡亥眼角一抹浅笑,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身后尘土飞扬……

    ……

    就在刚刚那一瞬,贺婉容透过侧边帘布的缝隙无意中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马匹,不经意间那晃动的人影和他腰间红色醒目的荷囊在她眼前几乎是一晃而过,让她依稀想到了什么,不顾刚刚背上和脚上才上好的药,她竭力起身,掀开一旁窗帘向后望去,可惜只看到了尘土飞扬中一个高挑的男子模糊的背影……

    ……

    眼前仿若是万丈深渊,似乎再往前跨一步就会被摔的粉身碎骨,她真的就想这样掉下去……曾经,你是我心里的光,指引着思念的方向!如今,你是我无望的结,揉碎了再难打开,一行泪悄然滑落

    ……

    秦宫,祈云殿。

    华阳一身红色褒衣大裙静静地站与大殿中央,长长裙摆拖展开来,如一朵盛开着的红玫瑰,红似火,艳如霞,美是美,可与她清纯娉婷的那张脸极为不衬,过于雍容华贵了!看不清她脸上此刻的表情,可眼波里却流露出无限落寞与悲凉,好似万年的等待都看不到头的寂寥……

    然而,就在她看到高渐离踏进门槛那一刻起,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微动的唇角,才有了少女该有的悸动,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不懂情爱,可自他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几次三番的口角争缠,若有若无的思绪缥缈,心中懵懂的无知直到此刻才恍然,原来那就是情窦初开的窃喜……

    “高渐离,谢谢你能来!”华阳动容的看着他。

    听她直呼其名,高渐离抬头,她这一身红艳,让他心中不由一惊,忙握拳:

    “公主唤草民,草民岂有不来之理?”高渐离言辞间仍有的疏远。

    华阳侧身踱了几步,看向窗外:

    “世人都崇拜向往生在皇家的那份荣耀,可他们永远不知晓这份无尚的尊荣背后,又有多少无奈孤寂和不堪!”

    华阳不温不愠的语调如一汪清泉缓缓淌进高渐离的心里,却搅得他不知所以然。

    “公主此话何意?”

    “今日你能为我击奏一曲《关雎》吗?”

    华阳转身望他,并未回答,眼里盛满了柔情似水万般眷恋。

    看着不同往日那般聒噪、稚趣的华阳,今日的她文过饰非、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内敛和沉稳,高渐离莫名的好奇,是什么让她变得不矜不伐?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雎鸠是离爱情最近的鸟,可惜了,这声声呼唤终是再也无法靠近……”

    华阳的忧伤随着曲意逢迎,窗外一缕金晕恰投射在她脸庞,无尽的孤怨化为执念埋没与心底一处。

    她深深的看着眼前人……

    “此际,他不再拒绝你伸过来的手,你越过了他心里的河州,亦接近了幸福……”

    这是高渐离最后一次见到华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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