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贾惊得张大了嘴,想起自己之前胡言的那些话,顿时悔不当初。

    可是……剑阁也是鼎鼎有名的名门正派,总不至于看着同道修士没了性命吧?他有这个秘密,应该还能保住性命,只恐怕要多吃些苦头……

    他才思量到这里,忽然身体一僵,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一双眼仍大睁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剑修会这么干脆地杀了自己?难道他不在意其他正法修士们的性命吗?

    双文律收回剑。

    他若想要知晓韦贾隐藏的秘密,何须从他口中得知?一方天地的护道者,岂是独指战力无双?

    双文律神识一展,已捕捉到了遂州气息异常之处。为了血锈刀而参与进去的魔修还真不少,连□□魔都有搅合进去的。

    所谓□□魔,是指乾坤中修为最顶尖的十七个魔修,修为皆在第八重天璇境之上。

    韦贾口中事关许多正法修士性命的隐秘,就是这些魔修为了得到血锈刀,暂且在遂州达成个联盟,准备先把正法修士们踢出局。

    血锈刀、无上道藏。听闻这两个词后,宁闲眠予他的卦简就开始微光闪烁。血锈刀也与他入道时遗失的一世身有关。

    孟振生还昏着,朗擎云已经为他查看过,他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勒晕了,过一会儿自己就能缓过来,脖子上的淤伤涂上药,过几天也就好了。

    眼下没了别的声音,朗擎云和邵四之间的僵硬气氛又凸显了出来。

    邵四还跌坐在地上,用朗擎云给的药擦烧伤的手,低头不说话。朗擎云也没说话,他蹲在邵四旁边,伸手去拉他的左脚。邵四惊得下意识一缩腿,抬头看朗擎云。

    朗擎云声音僵硬:“你扭伤了,需要擦药。”

    邵四这才觉到左腿的剧痛,他之前在火圈前挣扎,左腿不好使力,硬杵在地上顶着,已是受了伤,这会儿都肿起来了。

    朗擎云把他裤脚撩开擦药。

    邵四盯着他,神色复杂。他不懂,朗擎云如果已经对他们不耐烦,为什么又要来救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帮他擦药?可如果朗擎云还是他们以前那个二哥,之前为什么又那样冷漠?

    “修行的机缘确实不难得。”双文律剑鞘一挑,从韦贾身上挑出块玉简落到邵四身旁,“这就是他修行的功法。”

    邵四看了看两人,道:“我不修这种害人的东西。”

    双文律笑了一声:“易得的东西,自然也多是有问题的东西。”

    邵四只觉他是在讲大道理,可是却生出不安来。他看到正给他揉脚踝的朗擎云,心头忽然抽紧,猛地看向双文律:“二哥的修行功法是不是有问题?!”

    双文律不必说话,邵四已然转头看向朗擎云,问道:“二哥!你的修行法是不是有问题?你说话啊!”

    朗擎云暗自叹了口气,他该如何说呢?说他心中每时每刻都有一个声音,要他杀了他们?

    开始的时候他是因为认同道种要他放下羁绊而疏远他们,后来他是因为觉察了道种要他杀亲证道,害怕自己无法自控犯下大错而躲避他们。

    道种就在他体内,他取不出来,也不想取出来。

    他的一身修为皆以道种为基,失去了道种,他就又会变回普通人,变回那个在大姐姐死时无能为力的普通人,变回那个不得不带着全家搬到危险荒野的普通人。

    取不出道种,就算他自己想停下,道种也不会让他停下。双文律的指点破去了他胸中积累的杀念,可是只要道种还在、只要他仍不打算顺从道种指给他的路,道种就仍会使他生出新的杀念。

    “没那么严重,我还能控制。”朗擎云道。

    邵四还想再问,但房屋外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

    闯进来的是孟振生的家人。

    这里是孟振生特地找的僻静院子,不许人打扰,但刚才朗擎云一剑动静不小,孟家人就找了来。

    孟振生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瞧见他家里十七、八口人扑上来围着他嚎。

    他妻子扑在他怀里,他娘在他左边拉着他胳膊,他爹在他右边直顿拐杖,他儿子抱着他腿,他姐围在他身边儿,他哥正在赶来的路上……

    孟振生有点头大。

    “修仙修仙!整天就想着修仙!家也不管了,妻儿也不顾了,你眼里还有我和你老娘吗?!”他爹骂他。

    “疼不疼?你看你这又让人给骗了,骗些钱去就罢了,你说你要是把命丢里,我可怎么活哟!”他娘看着他脖子上的淤痕哭。

    “郎君,别求仙了吧,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他妻子颤声道。

    “爹……”他儿子哇哇大嚎。

    ……

    孟振生揉了揉脑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吵吵了!吵得我头疼。求仙问道又不是坏事,你们老拦着我干嘛?”

    “求仙问道!求仙问道!你折腾这么久求着什么了?!”他爹继续骂他。

    孟振生继续执迷不悟:“这都是我求仙路上的考验。”

    “那你还管不管家里了?!你不来爹娘前尽孝,不看顾妻儿,不理会兄弟姐妹,这就是你求的仙道吗?!”他爹气恼道。

    “修行本来就是要放下的。百年之后,谁人不是荒冢一堆?”孟振生振振有词,把他爹气了个倒仰,指着他手直颤,“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振生对求仙问道的执迷不悟不是一天两天了,孟家人对他是劝也劝过、骂也骂过,甚至把他锁起来过,结果这家伙倒也安然,自己在屋子里琢磨起了辟谷,差点没饿死。

    孟家人是拿他没辙了,孟振生却自觉已经让步很大——要不是还记挂着家里,他早收拾包袱去访名山大川拜门求仙去了。

    孟振生一向把家里人和求仙问道上的朋友分得很开,邵四也是今天才见到这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双文律悠悠道:“既然你如此向往求仙问道,那我给你一个修仙的机缘如何?”

    孟振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邵四给他解释完,他眼睛霎时就亮了。

    乾坤之中,谁没听说过剑阁?三千里剑阁守乾坤,一剑惊破天外天!那可是一等一的剑修宗门!

    剑阁的修行机缘!那可太难得了!

    他连连点头:“要要要!谢谢仙长!”

    双文律道:“机缘也是障碍,跨得过障碍,入我剑阁门来,跨不过障碍,也再修不得他法。你还要吗?”

    孟家人还泪眼朦胧,但他们拿孟振生是没什么办法了,只想着修就修吧,得到个正经传承,好歹不会再让他被其他歹人骗得丧了性命。

    孟振生也猛点头。

    双文律手指一点,两道流光分别没入孟振生和邵四额中。

    孟振生摸了摸脑门,茫然地看着双文律:“仙长,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回去睡一觉,自然知晓。”双文律道。

    孟振生闻言,迫不及待就想回去,跟朗擎云和邵四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就和孟家人呼啦啦一大群一起回去了。

    此间事了,双文律要离开,邵四却忽然道:“等一等!”

    “这位……”他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双文律,“仙长,我不要仙缘,您能不能把仙缘给我二哥?让他不要修有问题的仙法了。”

    双文律看着他,忽笑了一声:“一个人不能同时走在两条道上。”

    双文律已飘然而去,邵四却觉得心头冰凉。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二哥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朗擎云自然不是没了机会,但自己的道只能自己走,道种已经成了他的障碍。修行既是修心,若此时替他拿掉了道种,实在的障碍去了,心障却还在,再想跨过心障,可就难了。

    双文律并不急着要朗擎云身上的规则碎片,他还要留着这个隐有其他世界影子的道种钓一钓鱼,看看是谁在背后算计乾坤。不如就把道种先留在朗擎云身上。

    而双文律说给孟振生和邵四的机缘也是障碍,这话也并非玩笑。

    只可惜,当时孟振生光顾着高兴,似乎并没有在意。

    ……

    孟家。

    还没入夜,孟振生就迫不及待地往床上躺,要不是他妻子拉着他擦药,他连脖子上的勒伤都不想管了,难为他竟能忍得住疼。

    擦完药孟振生就躺床上准备睡觉,成功忽视了他爹娘的唉声叹气和他妻儿兄姊的愁眉不展,不到一刻钟就打起了鼾。

    不到半个时辰,孟振生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惊恐大嚎。

    早已离了甘南城的双文律忽低低一笑。

    剑阁广开修行路,入口处设有一念峰,为入门之考,不论出身来历、人身兽身,只要登得上一念峰,便可得入剑阁。

    他把一念峰投射于孟振生与邵四的神念当中,该考的还是要考,只是省却了前去剑阁的路程。

    一念峰上设有禁制,对入门者之考,只取一个“坚”字。对于凡人来说,这考验便显化为爬山。九千阶陡崖,凿斜齿为踢面方能成阶,有的地方只是几个在崖壁上凿出来的凹坑,需扣紧山崖方能爬上。

    不拘时间、不拘次数,只要最终能登上峰顶,无论资质高低,哪怕是个不开智的痴儿,亦可拜入剑阁。

    修行要放下,放下别人容易,放下自己却难了。

    这些人失败后还可以打道回府,孟振生却已然没了机会——他每次一入睡就梦见自己出现在一念峰上,更惨的是他脚下只有一小块正在消失的平台,平台下面就是云遮雾绕的万丈悬崖,唯一的道路就是头上的九千层阶。

    如此这般数日之后,他妻子悄悄问他:“你还想修仙吗?”

    孟振生痛哭流涕:“不修了不修了!再也不修了!”

    自此日起,他梦中的一念峰消失不见,孟振生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他只要一动再去寻仙问道的念头,这修仙的机缘便自然有感,再现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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