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刘叔柊不是个好对付的,不过侍郎裴吾倒是个老好人。”

    “好人,我现在看你都像坏人。”

    苏沁哽了一下,满脸委屈:“我全副身家都交代予你,你若某日不开心了把这些随意告诉什么人,我只怕连骨灰都剩不下。”

    “知道还给我说那么多。”徐不让哆嗦了一下:“说起来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查起来我这些次偷偷来往也瞒不住,你可别给我找什么事。”

    “就算这样你不也来了吗?”

    “你这人……坏水不少。”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苏沁甩开她的手回到桌前:“我只好心安慰你,没想到你徐大人倒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直到手被甩开,徐不让才反应过来两个人一直牵着手。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看到他大口灌下去一杯酒,想起他喝点酒就上头的模样,赶紧去拦:“哎哎哎,你这酒量也敢这么喝的?”

    苏沁气鼓鼓地含着口酒看她,好像真生气了似的,一点没平时的风度。

    徐不让闻了闻自己那杯酒,甜香大过酒气,浅啜一口,除醇厚的口感外,倒像是葡萄汁。

    “徐大人可要当心呢,我这样的卑劣小人,说不定就在这酒里下毒了。”苏沁挖苦道。

    “这什么啊……”她打开银酒壶晃了晃,浅浅的玫瑰香若有若无。

    “毒药。”

    “你没完了是吗。”徐不让无奈坐下:“苏心源啊,我就算涉世不深也知道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今日拿这鱼符,是威胁我,还是诱惑我呢?”

    “哦,我以为你真的是傻子。”苏沁木着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说宁王让我来拉拢你们一派你信吗。”

    “信,但是这整件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苏家身为大尧唯一的异姓王族,能绵延到他这代,也不是只做一个逍遥王爷就能了事的。

    “太后一党待你不薄,宁王也是拉拢你,越是在这样的漩涡中你就越该清醒,坐山观虎斗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这样搅混水就算换我也觉得是下下策。”

    “当然是,我有求于他。”他把玩着酒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我要他,帮我拿到楚王位。”

    因为对方过于老实徐不让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怕啦。”他抿着嘴,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这木头脑袋,就不该和这种人精打交道,不过这层关系能说通,她心中释然了些。

    “可你本身不就是世子么?”

    虽然被扔在这不管不问,但再怎么说也是嫡长子。

    “我急用。”他笑笑,竟然有一丝俏皮。

    “这还有急用的……不过说好,我不会帮宁王的。”

    鱼符在他手上,看样子封地上的事他也不是完全没插手,等现任楚王老了就能顺理成章的接受的王位,只是个虚名,徐不让很难想象这个“急用”到底是什么用。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他仰首又灌了自己一杯酒,“至于宁王,我说过叫你不要站队,你若真帮他,我才是头疼。”

    “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我费尽力气做这些,若是无人知晓,岂不浪费。”

    徐不让看他一副狡黠的模样,捧心问他:“我现在和你绝交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所以你要好好巴结我。”

    他面上的绯红透露着这个人已经醉了。

    “怎么酒品那么差。”徐不让哭笑不得,巴结是什么好词吗?是这么乱用的?

    “来。”她勾勾手指,面前这人也傻乎乎地凑过脑袋。

    近看他眼睛愈发大,颜色又浅,好像一汪泉水,就这么看着她。徐不让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好像忽然落入那汪水中。

    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弹在苏沁平整的额头上,白皙的皮肤很快红了一小片。

    “你……打我。”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明白自己的遭遇。

    “你坑我至此,只是弹你一下已经够仁慈了。”徐不让把玉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畅快地叹了一声。

    “徐不让,你打我。”他好像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脑门,不只是面颊,连眼眶也开始发红。

    他望着徐不让,眼中泪光一闪,那汪泉水汩汩冒了出来。

    “不是吧!”徐不让看他泪眼盈盈,觉得头皮发麻,“我错了我错了!”

    她一时找不到合手的东西,只得拿袖子去拭那眼泪。

    纤长的睫毛沾了泪,缀在尾梢要坠不坠,配上平时就柔和的眉眼,看着更是楚楚可怜。

    如果这眼睛的主人不是一个大男人的话。

    “别哭了,不然你打回来好了。”

    眼泪擦掉,又掉下来,擦掉,又掉下来,止也止不住,没两个来回,就把苏沁一张脸擦得红扑扑。

    徐不让坐在他旁边,茫然无措,只会习惯性地给他抹脸。

    那双眼睛望着她,还带着泪花,眨了眨,好歹是没又掉下来一串眼泪。

    看他对这词有反应,徐不让坐直,视死如归的把脑袋伸过去:“打吧。”

    苏沁举起手,她闭上眼,准备迎接之后的冲击。

    冲击是有的,不是她想的那种。

    手放在她后脑勺上,用力一带,顶上一片柔软的衣料。

    本来习惯了他的味道,凑近了闻,花香混合着药味充盈鼻腔,有一丝熟悉。

    “我才不是你个没良心的。”耳畔传来苏沁清利温婉的嗓音,“别怕,我怎么舍得。”

    心像忽然失了重,这个醉鬼还在絮絮叨叨:“你这……都好,就是,没记性……”

    她抽身起来,苏沁好像失去支撑一样,一下趴在桌子上,眼睛也无力地闭上。

    “醉鬼。”徐不让摸了摸脸皮,有些发烫。

    唤来两个书童,她久留无意,跟来时一样几下跑不在了。

    背影落在三人眼中,苏沁目光清澈,并无醉酒之意。

    “去给高喆传话,明日早朝让他不要站出来。”

    琥珀喏喏应言,也走开了。

    碧玺本来打算把桌子收拾了,却见苏沁并无离开的意思。

    他把玩着徐不让那只酒杯,半晌,贴上唇畔,把残酒一饮而尽。

    徐不让到家时,差点撞上打更的,回到院中,又看见徐当仁。

    “怎么又去了。”他抱臂皱眉。

    “你还不是。”徐不让白了他一眼,虽然看着像在等她,但身上的风尘气骗不了人,双胞胎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各自回屋。

    苏沁第二天又让琥珀送来一份昨天那酒,看书信,他记忆断得可以说是支离破碎。

    徐不让回了一封信编了些玩笑嘲笑他,便没放在心上,又跑了两趟芷兰院,那边已经和卫泉那奸商敲定了份额。

    “本来就是姐妹们的事,倒不好叫徐小姐一趟趟跑。”刘歇笑道。

    “傻啊,你们斗得过他么。”徐不让仰天叹息。

    “对了,韦家人应该快到了吧。”她看了一眼扶着钱雪走路的韦芸。

    “后几日应该到了。”韦云看着精神好了些,一双眼都贴在女儿身上,笑着答应。

    “也好,回家去好好过。”

    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落在方婧儿眼中,“哎呀,不让姐姐是不是嫌我们烦了。”

    “是挺烦的。”徐不让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跟个老妈子一样,管着一堆臭男人还不够,还要管你们这些小姑娘,要担心吃饱穿暖了没,还要扎紧了篱笆,防外边的野猫野狗叨了去。”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刘歇,旁边的女孩仆妇都会意笑起来。

    “三郎他,才不是野猫野狗。”刘歇红着脸反驳。

    “我可没提他,这还住着我的呢,胳膊肘已经往外拐了。”

    她装作捶胸顿足:“女大不中留啊。”

    这下更是引得所有人都笑起来,连不懂事的钱雪看到娘亲笑,都跟着咯咯笑。

    除了面上蒸腾的刘歇,一院都是快活的气息。

    她下午又去看了一眼军营那边,他们休假,这边还是有安排的,一群人出操还没回来,只剩大有,听说被暂调在孙茂发手底下干事,正好遇上他回来。

    “有儿啊,你这脸上哪挠的。”徐不让扫他一遍,人还结实,就是面上还有浅浅的伤,她拽着大有的衣领让大高个弯着腰,仔细查看他的脸。

    “叫你们别给我到处逛在南安招惹是非,不听是吧?”断定应该不是猫抓树挠的,徐不让抬腿给了他一脚。

    “给老子把人都叫回来,这些日子倒是闲着你们这帮王八蛋了。”她吼了一声,旁边传令官吓得一哆嗦。

    “看什么看,快去。”大有揉着屁股,在徐不让面前站直。

    不一会,人就都给叫回来了。

    不管平时怎么开玩笑,徐不让也是他们的主官,一声令下,只能乖乖听话。

    她今日随意穿的一身象牙白直裰,颈间挂着个项圈,玉带束腰,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站在台上踱步,却是看得台下一群大汉湿了后背。

    “这里是南安,不是北地边城,也不是交战前线,是,我是说过,让你们可以放松放松。”徐不让语气并不暴烈,甚至可以说是轻快的。

    “你这是什么?”她跳下高台,随手拿了节马鞭,挑起领头的曹元的下巴,高大的汉子一边颧骨还有些青乌,嘴角浅红色一条线,是刚长出的新肉。曹元咬着后槽牙,仰着脸并不作答。

    “你。”她挑起另一个人的脸,同样有着细微的伤,“还有你,哎,懒得说了。”她摇摇头,走回高台。

    “明天呢,我要去兵部报道,肯定也不能时时看着你们,既然我说的话也不听,来当兵那么些年,想家的肯定也有,不想干的,出列。”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台下黑压压一片,却没人有动作。

    “不用怕,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反正我说话也没用。”她抿着唇,脸上风轻云淡。

    旁边有南大营不当值的兵士路过,本来只闻其大名,没见过真人,都在旁边好奇地看起来。

    “遣散费我掏,想回家的现在就回家吧。”

    徐不让语气极轻缓,像在诱惑他们一样,可所有人只感到死一样的压抑。

    “报。”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哦,不错。”她看着出列的人,赞许地点点头:“雷东我记得你还未娶妻是吧,家里老人估计也盼着你回去呢。”

    “我不是要回家,只想说,校尉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对大家,是否太伤人心。”雷东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扯他的袖子,风一吹,他额头后背都凉飕飕的,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大声回话。

    徐不让走到他面前,斜瞟一眼,队伍中伸出来拽雷东衣服的手瞬间收了回去。

    “被我骂委屈啊?”她笑吟吟的,忽然振声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是军人的天命,觉得委屈回去找你娘哭去!”

    大概真像徐不让说的,西北军这些天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雷东被她这一吼,眼睛里蕴上了泪水。

    “哭出来就给我滚。”

    “校尉,事是我们一起做的,你不要光骂他。”大有看不下去,一步出列。

    “你还有理了。”大概是幼时就相识,徐不让对大有下手是格外的狠,又是一脚踹过去。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任何解释,最后说一遍,违军令者,斩。”

    她简直要气疯了,恨不得把这群人全揍一顿。

    今天是军纪散漫,明天就可能阵前倒戈,就算这群人以后不是她带,也不能丢了她徐家的脸。

    所有人被罚负重跑,又没了晚饭,就是这样也没人有意见,都默不吭声地按照她的要求去做,看得场外看热闹的啧啧称奇。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徐不让也不傻,直接去找了孙茂发。

    “没什么,大概不适应南安的水土和规矩。”

    这位魁梧的武将看到她来,面上还算自若,但熊一样的身形缩在椅子里扭来扭去,别扭的样子,一看就知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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