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大舅家的小丫头吗。”

    路上,两个人并辔而行。

    “哪个?我记得大舅家有两三个小姑娘。”

    徐不让意味不明地看了徐当仁一眼:“就老给你写诗那个。”

    当时他两还没长开,最喜欢扮做对方戏弄除彼此之外的所有人。

    一家子人,除了徐夫人、徐娡能辨出两人外,其余的一耍一个准。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那丫头为什么喜欢你讨厌我。”她感叹。

    “当然还是因为我比较俊朗。”徐当仁仰着脑袋大言不惭。

    徐不让翻了个白眼,“但是不能解释她为啥只讨厌我啊,想当初欺负她你也有份。”

    “嫉妒,嫉妒懂吧,有我这么优秀出众的哥哥,确实值得受到嫉妒。”

    徐不让实在忍不下去,抬腿揣了他一脚。

    徐当仁预判了她的动作,提前加速,刚好躲开她的飞腿。

    “哎呀,我这也说的实话,不过那姑娘十四五了,不知嫁人没有。”

    “怎么,没许人你还想重燃旧情么。”

    徐当仁又减速回到徐不让身边:“哪来的旧情,上次你欺负人家那么狠,指不定记恨上我们了。”

    “那也是她主动犯我。”回忆着当年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模样,徐不让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就这么溜达着回了夏府,夏瑞的宅子离这不远,隔着一条街拐角就是。

    “别乱答应你舅舅什么事,少喝酒,外祖今天累了,就不陪你们去了。”

    他们还跑去接夏霖打算一起去,老爷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搁笔看他们。

    “外祖不去?”徐当仁有些意外。

    夏霖揉着手腕站直,“外祖又不吃晚饭,去了光坐在那反倒让小孩子们不自在,你们和表兄妹们许久不见,是该好好聚聚,老头子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徐不让撒娇地拉着夏霖的手还想说什么,被徐当仁拽住。

    “那我们就走了,一会便回来。”

    夏霖把他们送出院门,徐不让回头看老人形单影孤的模样,有些不忿。

    徐当仁回头又挥了挥手,夏霖也挥了挥,转身回了屋。

    “干什么!”走过拐角,徐不让用力把自己手抽出来。

    “你是不是傻,就舅母那模样,外祖不去就不去呗,去了还受气。”徐当仁无奈停下看着她。

    “呿。”徐不让撇眉,“差点忘了。”

    两个人又并肩往夏瑞家走。

    夏青站在门口,远远就看见双胞胎过来。

    “阿善、阿辞。”他迎上去笑道。

    虽然和他那个妹妹不对付,但是夏瑞的这个庶长子待他们极好,几次被戏弄也不生气,面对这样的老好人,任何玩笑都像打在棉花上,两个人也就渐渐不戏弄他了。

    “大表哥。”他们应道。

    夏青长得普通,大概是继承了夏霖的身材,倒是挺拔高大,但因为生母低微,永远喜欢佝偻着身子,一副卑微模样。

    “早等着你们了,昨日就听说你们回来,但想着一路跋涉,不好直接去打扰。”

    徐当仁笑应道:“不打扰,我们这趟公务回来,杂事繁多,本来早该前来拜访,拖到现在,实在是有失礼数。”

    夏青笑笑,引着他们往里走。

    这院子并不大,远不如夏霖那套宅子,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去跟夏瑞打了招呼,夏青就带着他们四处逛。

    “怎么不和外祖一起住。”徐不让看不惯他两假兮兮地客套,直接问道。

    如果问别人,大概是不会告诉她的,或是假以辞令搪塞过去,但这是夏青,他两一致认定的老实人,果然一问就问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母亲之前就一直想分家,南渡以后正好就搬出来了。”

    果然是他们这个舅母的问题,怪不得夏霖不愿意过来。

    夏瑞正妻李氏,出生陇西李家,也算名门闺秀,与夏瑞当年相配还是桩美谈,偏生是个泼辣悭吝的性格。

    夏霖发妻早亡又没有续弦,她嫁过来就是当家主母,那样的心性,夏家门户简单也还被她搅得鸡犬不宁。

    “舅母她……”徐当仁也是无言。

    “母亲她也有难处。”夏青笑笑,“不说这个了,栾哥儿出去了,妹妹们、七弟、八弟还等着见你们呢。”

    徐不让嘴角抽搐,她记得之前夏瑞一共六个孩子,还夭了个,这怎么就排到老八去了。

    走到后院,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着蹴鞠,其中一个用力踢了一脚,球撞在廊柱上,又回弹直往夏青脸上去。

    徐当仁眼尖手快,伸手就挡下那小球。

    球掉在地上弹了两下,两个小孩后知后觉地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开始哭喊起来。

    “纪哥儿,没伤着吧!”一个妇人首当其冲从屋内跑出来,后面还跟了另几个女人。

    那妇人抱着哭泣的孩子反复查看,另一个孩子被丫鬟抱着,并没哭,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韩姨娘。”夏青远远打了个招呼,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吓死人了。”那韩姨娘拍着孩子的背哄他,看着三人有些不满。

    “表少爷表小姐好不容易进趟京,大公子不带着好好逛逛,跑来这妇人的后院做什么。”

    夏青又是一阵赔礼道歉,好歹抽出身来,带着两人离开。

    “那一院子都是……”走远以后徐不让低声问。

    “嗯……”

    “分了家也好。”徐当仁也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琦哥儿的娘还没抬进来,母亲这些日子正因为这事生气,一会你们不要提刚才看到的。”

    一院子除了丫鬟有三个女人,看情况,都是夏瑞的妾。

    徐乘风和徐夫人夫妻伉俪,他两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往远了说,夏霖也只有一个发妻,也不知这夏瑞哪来的这风流劲。

    小院不大,逛完一圈差不多能上桌了。

    所谓家宴,也就是那几个人。

    夏瑞那几个姨娘连带着孩子是上不了桌的,一桌人,夏瑞乐呵着,李氏冷着一张脸,旁边是她嫡出的小女儿夏婉儿,加上夏青。

    此外还有一个柳姨娘和她的女儿夏柔儿。

    这柳姨娘很久之前就跟了夏瑞,据说颇是受宠,后面几房姨娘还有她帮着抬的。

    “栾儿又跑哪去了,这小子,现在整日不着家。”夏瑞看了一圈,发现还少了个人,于是问那柳姨娘。

    柳姨娘掩着嘴笑道:“上午下了学妾还提醒了他一遍今日有贵客,傻小子估摸着又去找先生问学去了,一时半会怕没个完,咱就不等他了。”

    “早就给他说了还能误了时,赶紧去个人找回来。”夏瑞听她说法,只道儿子勤学好问,但本是他做的席,又怕在两个小辈前失了一家之主的面。

    李氏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指不定人在哪呢,上个月才因为打架禁了足,刚放出来没几天又整日出去不务正业,夏家的脸面都要给他丢光了。”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栾儿可是男孩子,顽皮些爱往外跑也是正常,总不能像女儿一样整日在宅子里吧。”

    她说这话时脸上满是委屈:“妾知道姐姐看不上我们母子,妾一条贱命也就算了,可再怎么说,栾哥儿也是夏家的骨血,姐姐才是他的母亲,这样说,怕是伤了母子间的感情。”

    柳姨娘本就一副弱柳扶风模样,眼含泪光,说话又轻声细语的,真是我见犹怜。

    徐当仁和徐不让两个人面对这种场景多少有些尴尬,安静如鸡地缩在自己的座上数着桌山的条纹。

    旧京的夏家老宅比现在那院子大了不知多少,光是花园就栽种着百种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只是观景,甚至中间还有一片可以划船的小湖,更别说家宅院落。所以其实他们之前知道有这号人,也只是全家团聚时偶尔见过几面,对其人并不熟悉。

    现在看这绵里藏刀的说话功夫,不禁感慨。

    高门大户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秘辛谁又知道。

    他两再缩也是成年人的体格摆在那,夏瑞妻妾不合不是这几天的事,两人虽然是他的小辈,但对这个小家庭来说也是外人,他面上实在抹不开,喝了一声:“行了,平时还没吵够吗。”

    李氏斜着眼看夏瑞,柳姨娘轻拭眼角。

    还是夏青唤人上了菜。

    这一桌饭吃得人食不知味,噎得慌。

    席间夏瑞对他两嘘寒问暖,又是感叹许久不见徐夫人:“小蘅也是的,怎么这次不跟着回来,爹也老了,正是身边需要人的时候。”

    徐夫人夏蘅是夏霖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当时嫁给徐乘风时父女两是闹得不开心,可送她出嫁时,两个人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喜娘怕误了时辰,强行把夏蘅塞上喜轿。

    徐乘风常年镇守边疆,夏蘅陪着他,从南到北,除了吵架时会生气地跑回娘家等徐乘风来哄,不论什么艰苦条件,这对夫妻都相携不离。

    以至于夏霖接到女儿的信说夫妻和睦会有些失望。

    长辈的事他两小辈也不好插嘴,徐当仁只得嘻嘻哈哈答应:“这次是公事,娘也不好跟着,等局势平稳些,有机会亲自送娘回来看望外祖和舅舅们。”

    这边应付过去,夏瑞又提起一茬:“你两也十七了吧,再不成家也不太像话,这次虽然你们娘没过来,终身大事我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能坐视不管。”

    “军务在身,还不知能在京待多久,北地不复,无以为家。这件事倒是不劳舅舅操心。”

    徐不让端着碗一直没说话,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哎,善儿就算了,辞儿你两年前及笄时就应该许人家了,可就因为北胡南犯给耽搁到现在,再拖拖,即使你爹是镇北侯也难找个相配的青年才俊了。”

    徐不让把碗放下,也不接他的话。

    “什么军务的都放放,前线没你们两个难道还不行了吗。都说成家立业,真不知道徐乘风那小子怎么想的,舍得让你们两个宝贝刀枪剑戟里滚……你们外祖知道这消息时不知多难过,这两年可有一夜睡安生了。”

    徐当仁本想嘻嘻哈哈把话绕过去,反正他们去留夏瑞做不了主,还得等欧阳敬过来商量,一个小厮快步走进屋,告诉他们门外有个模样怪异的男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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