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接行驶到一间酒楼底下。

    相比正常吃饭时间已经晚了些,不过酒楼依旧灯火辉煌。

    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还有阵阵莺歌,看起来不太像一个普通吃饭的地方。

    小姑娘依旧缩在角落警觉地看着他们,卫泉嗤了一声:“现在才开始害怕是不是太晚了点,难道这两个人看上去就那么像好人么?”

    徐不让和徐当仁刚下马车,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少爷!小姐!”

    金拾担心地看着他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一样。

    “吓死我了!您们没事吧!阿弥陀佛,保佑保佑!”

    “担心他两不如担心小爷的银子。”卫泉气哼哼地看着不肯过来的小姑娘放下门帘。

    “既然不下来就别吃了,送去王妈那,晚点来接我。”他对车夫吩咐道。

    “等一下,顺便把金拾送回去,欧叔回来了就给他说一声我们晚点回。”

    “啊?可是刘妈让我……”

    “有小爷在你还担心把这两祖宗弄丢了么。”卫泉饿得要命,没什么耐心地挥手。

    嘱托了几句怎么应对以后把人打发走,一行人上了最顶楼。

    “又是你家的啊。”徐不让看着这一路上的人和事物,所有人见了卫泉都奉承讨好,这小破孩一副拽得不行的模样。

    “差不多,准确的说是小爷我的。”他昂着脑袋洋洋得意,“老爷子送我的生辰礼物。”

    “啧啧,泉儿,你真的长成商人了。”徐当仁假模假式的钦叹道。

    “我姑且当你是在夸我。”

    顶楼只有一间屋,五层的小楼坐落在南安最繁华的地段,往外望去,灯火连城,可称得火树银花不夜天,很难想象刚才几个人还在黑暗肮脏的大牢里。

    卫小爷的楼,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

    不用他多说,江河湖鲜,飞禽走兽,茶点小吃一应俱全。

    “我两吃了出门的。”看着上了十几盘子还没完的意思,徐当仁有些不好意思:“没得叫你破费。”

    “你倒是好意思,你们吃了我还没吃呢!”卫泉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起来。

    左右面前就这两个人,他光屁股的样子都被瞧见过,在他们面前维持形象实在是多此一举。

    “接到我的信了?”徐不让撑着下巴看着他胡吃海塞。

    “接到了。”

    “信?什么信?”徐当仁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提前联络过了。

    “路上打包了几十个流民塞到黄台庄,顺便知会我一声过来接驾。不然我就那么巧待在南安等你们吗,小爷现在可是日理万机。”

    卫泉掏出一张破布似的东西丢给徐当仁,那是一张地图,背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还盖着万古江流字样的戳。

    卫泉字江流,那戳是他送给徐不让的印,在他卫氏商号以此印可随意取黄金千两,甚至转卖名下庄园田产,是徐不让十五岁时他送的及笄礼。

    那么些年,徐不让只用来给他传信过,不过他人到了,和钱到了也无甚区别。

    徐当仁咂舌,“这字可真丑。”

    徐不让撇撇嘴:“说得好像你的字好看一样。”

    就在两个人要拌上嘴的时候,那边卫泉吃得锅碗瓢盆齐响,徐当仁比了个停战的手势,挑挑眉看他:“你这怎么还撒起娇来了呢。”

    管这杀气腾腾的架势叫撒娇,也就是他两脑回路不同于常人。

    卫泉一筷子狠狠插进面前松鼠鳜鱼的肚皮,又分尸一样夹下一块肉。

    “看今天这桌铺张浪费的,在哪受刺激了呗。”徐不让不怀好意的笑道。

    他以前就是这样,在哪受了委屈,就大摆排面以图挽回一点面子,毕竟卫家别的可能缺,钱那是万万不缺的。

    “让我猜猜。”徐不让拿筷子戳起一个桂花糕小口啃着。

    自古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一等,他以前可没少受气,而现在,官家的少爷小姐们南渡逃难落魄至此,反倒要指着他们这群操持阿堵物的人接济过日子,这方面大概不会有人给他气受了。

    在少年时,他还因为身材瘦小被嘲笑过,看现在这个模样,也称得上盘靓条顺,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

    “霓裳又给你吃闭门羹了啊。”

    说完看着卫泉埋头苦干不答应她,心下了然。

    “啧啧,真是痴情郎。”徐当仁挪了挪凳子,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

    卫泉吃东西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包含在嘴里,脸颊鼓鼓胀胀,像只松鼠一样。

    徐不让也从另一头靠近卫泉,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用得着你们假惺惺。”他嘟囔着,“小爷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

    听这话徐不让一巴掌就拍他后脑勺上,“安慰你两句怎么还翘起尾巴了,我可是霓裳亲姐姐,把你这话告诉她我看你就哭去吧。”

    “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我好心好意千里跑回来给你两接风,第一件事就是从牢里捞人,现在还在这威胁我!”

    他一摔筷子,嘴里说着狠话,眼眶红了一圈。

    “好了好了,不吓唬你,不哭不哭。”

    徐不让扯着他的袖子又把人拉坐下。

    “你两的事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还得从长计议,现在赶紧吃完,明天还有事要办。”

    她拿起筷子,把面前的菜夹了一圈放卫泉碗里,堆成一个高高的小山。

    “你家□□规定的不能铺张浪费,这规矩是实打实的,哥哥姐姐不能看着你犯戒。”

    两边哄着卫泉,把菜吃下不少,相约明早来接他们一起去看看情况,这才把两人送回夏府。

    夏霖早就睡下了,并不知道他们刚来就跑外面惹事。

    刘妈在门口转来转去,不时数落着金拾,看到他们回来,胖墩墩的妇人几乎是箭步跨上前来,死死抓着两人,好像永远不会放开了。

    “这南安不比旧京,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她一边拉着一个人的胳膊把他们拽来拽去地查看,“翰林夏家的少爷小姐,放在旧京,就是那皇子公主也得给几分脸面。”

    非要说有什么损伤,大概是沾上些尘土,天黑了也看不真切,刘妈查贼似的查了半天,总算放过两人。

    刘妈管着夏家大小事,也算半个主子,真干活轮不上她,唠唠叨叨把两人分头送进屋才离开了。

    看她的反应,金拾应当是没告诉她前头的事,还不算傻得彻底。

    金拾摆脱了刘妈这才抽时间告诉他们欧阳敬根本没回来,只是宫里打发了个人出来,两日后宫里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无事正好,这段日子他们也没睡好过,这夜总算能安心睡个安稳觉。

    卫泉还以为自己来得够早,问好了方向,屏退下人,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把手里的东西搁桌上,靠近床榻一下扑了上去。

    “起床啦!”

    尾音顺势就变成一声尖叫。

    他被重重压在床上,蒙着头一顿好打。

    “嗯?一点记性不长?”

    等他爬起来,徐当仁好整以暇地端着碗茶坐在桌前,好像他刚才是平白被空气揍了一顿。

    “你这恶作剧就没成功过,我想不通为什么还要这样乐此不疲的来,我都玩累了。”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因为不成功,所以指望着一把翻盘呢,这叫什么来着?”徐不让也鬼魅一样出现在门边。

    “赌徒。”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笑了起来。

    卫泉被软枕压着,徐当仁并没有下重手,只是开玩笑的把他揉了一遍,一向齐整的衣冠歪斜得好似被洗劫过一遍。

    他红着脸整理衣领头发,对上这两人他就没赢过。

    “哼,我这辈子遇上你们算是栽了。”

    “哎,此言差矣,是他打的你,我可没打过。”徐不让走进来,额上一层薄汗,应该是刚晨练过,她随手把刀斜靠在桌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打开桌上的食盒,拿了一个蟹粉包塞嘴里。

    “泉儿真贴心,还知道担心咱没吃早餐。”

    “那当然,我卫小爷对朋友自然没得说,不像你俩。”

    卫泉自顾自整理好衣衫,看到两个人风卷残云一样把食盒里的东西扫完了。

    “我还没吃呢!”

    昨天那顿吃得不早不晚,两个人也是睡得沉,不然半夜就得爬起来找东西吃。

    “叫厨房再给你下碗面呗,多大点事。”

    徐当仁腮帮子里还塞得满满当当,手上就使着筷子去抢徐不让夹着的一个竹叶粑。

    看两个人小孩一样用筷子把那小点心戳得不像样,卫泉叹了口气,自己出去要了碗粥。

    夏家的老仆们对他倒是不陌生,不用两位祖宗也使唤得动。

    “我看宁伯站在门口,好像有什么事。”他端着碗鱼粥吸溜着进来。

    “看到了就叫进来啊。”徐当仁站起来,扯下徐不让咬着他手的嘴,把宁伯唤了进来。

    “少爷、小姐,早上好。”老头子乐呵呵一弯腰,“小老儿昨儿完成了差事就想来交代一声,结果那刘婆子说你们睡下了,这不一大早就在等着。”

    “怎么样?”徐不让抹着嘴,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即使直系亲属没了,宗族里但凡还有人就会有义庄,安排歇一晚再送过去也不是不行,按说人都送到南安来了,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非亲非故的安排。

    果然,宁伯沉下脸来:“直系亲属尚在的有十人,都送了去,只有五户人家接了……其余的,不应门,或是不认。那刘家六小姐性子烈,触了墙,不过伤情不重。”

    “什么情况?”徐不让皱眉。

    “实在是……”。老爷子像是喉咙里梗着什么东西一样,再难说下去。

    “北胡人手里抢出来的,谁家要,谁敢要。”卫泉边喝粥边漫不经心的说。

    “什么意思,那北胡人现在占着北边的地是也不打算要了么。”

    “姐,你真傻还是装傻啊。”他放下碗严肃的看着徐不让,“人落在胡人手里还能有个好么,家里但凡有个未出阁的闺女,还考不考虑名声,将来打不打算嫁了。”

    看着徐不让皱着眉努力分析这句话的意思,卫泉叹了口气。

    “你不常在京,大致是不了解这边的风气,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被污了身子,要么私底下打发给什么人做妾,要么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这还是普通人家,要是高门大户,为了家族名声,那指定是不好活了。更何况是那些已经许了人嫁了人的,哪个男人会接受这样的妻子啊,”

    “但这也不是她们自愿的啊!”

    “自不自愿又怎么样,出了这样的人,自己不处理,只会让人觉得家风不严,还有谁敢娶这样人家的女儿?”

    看着徐不让愤怒又充满迷茫的脸,卫泉有些不忍。

    “你也还没出阁,之前就算了,这次万不能管。”

    他看向宁伯:“出城走去滨州的路,二十里处有一座尼姑庵……”

    “不行!”徐不让一拍桌子站起来。

    “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她们自家亲人都不要了,你要养她们啊。”卫泉拽住徐不让,看向徐当仁:“哥你也说说。”

    “我说什么。”徐当仁看他,脸色也不算好看。

    “都是自家女儿、姐妹的,在外面被欺负了不打回去就算了,回家还受这气,当真不是男人。”

    看他非但不劝,反而火上浇油,卫泉急了起来。

    “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反正这事归不了你们管,就算你徐家不在乎这些,你们的表姐妹呢?夏大人一世清誉,你们也不顾吗?”

    他两做事不管不顾惯了,只是若牵扯到旁人,还是一直以来疼惜爱护他们的外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宁伯看他们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叹了口气:“昨夜先把他们安置在别院里的。”

    “备马,先去看看。”徐不让腾地一下站起来。

    “哎,这边还有事呢。”卫泉还想拉她,这哪拉得住,只得跟着徐不让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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