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叫一个未嫁女子豁得出去抛头露面便是毫无廉耻?你家有女儿否?有妻妾否?
即便没有,也有母亲吧,若是有朝一日别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你母亲妻女如此出言侮辱,你又是何感!”
她一步一步地逼近书生,眼中的寒光似要把他撕裂一般,“再者,我泱泱南楚,思想开明,又有哪条律法规定未婚女子不可从商!
就连当今圣上亦鼓励女子可通过科考录用为女官,所以我南楚的巾帼女儿历代层出不穷,魏皇后在世时便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大成年间旱灾时,她老人家曾从自家嫁妆中拿出百万雪花银,亲自去街头布施赈灾三天三夜,那便是你口中抛头露面毫无廉耻的女子?
你这样说,岂不是对我南楚皇后和当今圣上的大不敬!?”
一旁的看客们一个个听得心潮涌动,亦是怀念起那个胸襟气度绝不逊色于任何男子的一代皇后,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妻女,便不由自主地共情了。
其中一些女子还为孙芸娘鼓起了掌,眼中亦是泪花点点,总算有人为自立自强的女子正名了。
她们既不偷也不抢,不依附别人独立求生,凭什么还要被如此不公地对待。
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瞪向了那个始作俑者。
被侮辱皇后这么一个大帽子扣得早已呆愣的青衣书生终是反应了过来,赶紧解释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血口喷人,你们别听她瞎说!”
正当风向齐齐转向孙芸娘的时候,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官府办事!一干人等靠边!”
青衣书生踮脚一看,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等到救兵了,嘴角冷笑看向那胆大包天的女子,哼,这下看她再牙尖嘴利。
挤做一堆的看客很快便四散至两旁,几个青袍的带刀官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店子,“孙氏火锅店!就是这里了,敢问孙氏芸娘在否。”
还未等孙芸娘答话,那书生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用手指着对方,“她!就是她!地上这几位就是在她家吃坏了肚子,现下生命垂危啊!赶紧把她丢进大狱关起来!不,应该直接判她绞刑!”
打头的官差一脸络腮胡子,颧骨间耸出了一团横肉,冲着书生狠狠地瞪了一眼,“我刚才有问你吗?且她该怎么判自是县令大人的事?你又是什么个东西?滚!”
一口痰啐在了书生的外袍上,他却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敢怒不敢言。
“民女孙氏在此,不知官爷所为何事。”孙芸娘低下眼睫施了一礼,把一丝焦灼的情绪死死压在了眼角。
这娘子刚才那一通铿锵有力的反驳远远便已听到,倒是有几分巾帼的气度,说话也很有礼数,这样正气满满的娘子那里像什么歹恶之徒。
可惜了,定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官差头子稍微放低了声音,“孙芸娘,有人告你制售变质食物,现人证具备,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亦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如若无罪,县令大人亦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
孙芸娘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微微眯起,脸色有些发白,虽说这修文县县衙离青岩镇也不远,可就算是报完官,走完流程,衙役们再快马加鞭赶到这里,也是需要半把个时辰吧。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件件事卡在了点子上,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她若是听话去了县衙,屈打成招还不容易吗。
可如今她又能想出什么法子脱身,心神终是有些乱了。
“来人,上镣铐!”
听官差头子这么一喊,身后的一个年轻捕快却忽然走了上来,低声在他耳畔道:“头,十六七的小姑娘,也跑不掉,尚且还未定罪,要不还是不戴了?看着还有几分像翠儿…”
官差头子使劲挤了挤眉头,把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翠儿便是他闺女,确实跟这女子一般大小。
终是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小子,就爱干这些烂好人的事,那就你来负责押送,若是跑了拿你是问!”
那年轻捕快轻笑着应了一声,便走到了孙芸娘身边,轻声道:“孙娘子,头已答应免了镣铐,只要不反抗,跟着我走便是,若是清白,县衙查实定会把你给放了。”
这声音低沉而温和,听在孙芸娘耳中莫名有些熟悉,抬眼一望,这人剑眉星目,长得正气凌然。
虽不似魏无风那般妖孽,却也很有辨识度,若是见过不可能记不住。
见她睁着漆黑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小捕快的脸颊竟微微一红。
她定是被吓得愣住了,明明就是个清秀娇俏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又如何可能是什么“罪犯”,这才忍不住上前解围。
孙芸娘也略微听到了刚刚二人的对话,轻轻点头以示感谢,便神不守舍地跟着小捕快走出了人群。
直至快走出青岩镇时,身后才传来一声呼喝。
“孙娘子!孙娘子!”
她快速转身,定睛一看,是赵四?
脑中的混沌霎时就清醒了过来!
“官爷?!那是我弟弟,可否等我交代几句,也让他代我安抚好家人,就几句。”
孙芸娘把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似乎还蓄了些许泪水,似掉未掉,嘴唇亦是止不住的颤动,看上去着实可怜。
小捕快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那络腮胡的官差头子亦是不自觉地抖了抖胡子。
啧了一声,装作不耐烦道:“赶紧地!别太久了,我们就在这盯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孙芸娘总算松开了眉头,急急道了谢,便转身朝赵四奔去。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楚楚可怜的泪花,冲上前一把抓住赵四的肩膀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什么都别问,我被人陷害了,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你立刻去帮我找严家村村口的严二嫂子家,请她帮我把店门关了,再给我家隔壁米铺的王大哥留个信,若是长顺回来一问便知,我才有一线生机,拜托了。”
赵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尽量稳住了气息,正色道:“放心吧孙娘子,一定转告到。”
眼睁睁看着孙芸娘扭头走远,上了衙役的马车绝尘而去,赵四眼中担忧不已。
巧不巧的他家掌柜正好今日也不在店中,等他听说孙娘子被衙役抓走的时候,那火锅店里早已空了。
还好自己机灵,一口气朝着城门口死命地跑才追上,现下却还不能歇气,扭头便朝着严家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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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因为小捕快的照顾,孙芸娘亦是没受什么苦,只是到了修文县县衙便被移交给了牢头。
也不知是因为小捕快的嘱咐,还是见她是个弱质女子,牢头的态度倒也不算凶狠,把她扔进了大狱里一个单独的牢房,便离开了。
牢房阴冷潮湿,孙芸娘的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手臂。
想不到她不仅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异时空,竟还体验了一把这里的监牢生活。
要是能回到现代,写一本古代监牢奇遇记什么的,指不定还能大卖呢,她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环顾四周,牢房的一角还有一张黢黑的石凳和石桌,另一角则铺着一些干草,搭了一条黑得发亮的被褥。
周遭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除了汗臭味腥臊味,还有很重的血腥味,这里应该死过不少人吧,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越冷越怕,越怕脑子反倒是越发清醒了,算一算,赵四定已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严二嫂,嫂子亦是给米铺老板打过招呼了吧。
每次魏无风出门,碰上胃口不好,偶尔会让长顺回来打包些吃食回去。
以往她总是觉得为了一顿饭从京城来回往返实在有些折腾,现下却是期待公子能可劲折腾些,她若是知道他们在京城的府邸在哪就好了…
可这也只是一线生机,若是长顺一直没回来又如何,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始终太过冒险。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在这牢狱之中等着奸人来陷害吧。
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也不管它脏不脏了,当下还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牢房阴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嗒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放在了牢门口。
“吃饭了!”一个狱卒不耐烦地把碗扔在地上,转身便往牢房对面的过道去了。
孙芸娘这会还真有些饿了,默默走上前,伸手从牢门的门缝里拿过了那碗牢饭。
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
这碗所谓的“饭”还没拿到眼前,一阵馊味就先进了鼻子,再看里面汤汤水水的一坨,似乎是面糊之类的东西,黑黑黄黄的几坨飘在其中。
不仅没有肉,半点油星的痕迹都找不着,碗边还有一圈黑乎乎的毛,是发霉了吗……
孙芸娘胃中瞬间一阵翻腾,强自忍住干呕的冲动,把这碗“饭”直接塞到了牢房的角落。
可是听说明日升堂审讯,不吃饭,届时如何有力气为自己辩驳。
还来不及懊恼,忽然一阵腥味从牢房过道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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