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孙芸娘在来的路上就大约猜到了,也许跟豆腐果有关。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一家酒楼能跟自己谈什么生意。
可她低头沉思的样子,看在章宏盛眼里,却以为是让她为难了。
一介弱女子,可别让人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才好,于是连忙解释道:“娘子莫要担心,若是同意,秘方卖给我之后,你的生意照做,只是,不能再把方子卖给别家而已,若是不同意,我亦不能强买强卖,而且…在我看来,娘子如此的妙人,应是不想一辈子都做这样的小营生吧?”
孙芸娘眉头一动,却迅速把讶异遮挡在了眼睫之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掌柜的出价多少呢?”
章宏盛哑然失笑,她怎就能做到如此直截了当。
接二连三地,他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竟被一个小姑娘弄得如此被动,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奇女子。
既然话已说开,对方也如此爽直,章宏盛便不再客套,“豆腐果的做法,辣椒蘸水的配方,蘸水中那两味未知食材的种子,一共二十五两如何。”
孙芸娘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眼中平静无波,内心却是心动了,按照南楚的消费水平来说,二十五两属实不算低了,也刚好到她的最低心理预期。
她沉吟片刻,朝着对方定定道:“四十两,食材配方和种子给你,今后豆腐果我也不再售卖,福满楼独家经营,可签契约。”
语气温和,却又给人没有商量余地的感觉。
这一次,章宏盛眼中的惊讶再也藏不住,“独家经营?那娘子今后以何为生?”
这些年他努力做稳了福满楼的生意,却志不只在青岩镇,上个月他的第二家酒楼便开到了修文县城,未来他甚至还想把酒楼开到京城去。
他承认自己野心大,却也明白一个酒楼如果菜品没有过人之处,终会被更好的酒楼所湮没。
所以一直竭尽所能地去留意搜寻更新鲜的菜式,未雨绸缪。
但是,他却是从未因此毁过他人营生的。
看着对方纠结的表情,孙芸娘一时失笑,这十商九奸,章宏盛也真算是难得的有底线的商人了。
“掌柜放心,我并非那杀鸡取卵之人,自有其他谋生的技能,不必顾虑。”
听到对方自有打算,章宏盛这才放下心来,若是独家经营,多加十五两倒也不过分,若是再多要价几两,或许他会觉得贪得无厌了。
真是两个精明人,一切刚刚好。
“成交。”
二人的眼中同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章宏盛当即便让赵四端上了笔墨纸砚,挥笔写上了书契,再签名盖印。
见对方书写完毕,孙芸娘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了毛笔,慢慢将豆腐果的做法和配料方子写了出来。
一旁掌柜的那两撇小胡子却忽然抖动了两下。
小娘子那拿笔姿势倒是有模有样,可那笔字…属实是有些一言难尽啊。
他那五岁的次子最近新学的字,似乎都比这个好些。
孙芸娘似是感受到了对方视线的凝固,耳根子微红,讪笑道:“让掌柜见笑了,我本是农户出身,大字不识,前些年老家来了一个落魄返乡的穷书生,村里家境殷实的两三户便凑钱请他给当了私塾先生,我时常路过那里便偷学了些,认得些字,却没机会拿过笔。”
是啊,这小娘子本就是农家女,章宏盛恍然,可那通身的落落大方的气质谈吐,竟让他一时给忘了她的身份。
除却衣着简陋些,又哪里像个寻常农家女,倒是有几分像个流落民间的贵族小姐。
“娘子不必介怀,我也是农户出身,十岁以后为了从商才现学的字,这字吧,说来也是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好了。”章宏盛连忙打了个圆场。
孙芸娘颔首一笑,知道掌柜是安慰自己,内心却是不怎在意这些。
刚才说的也不全是编的,原主确实是偷学过一些字。
可是字丑其实也不光是没练过的原因,就算是在现代,她的字亦是鬼画符,上榜过历届语文老师的黑名单,早已习惯。
有时候天赋如此,也不必太过挣扎嘛…又不当书法家,能看懂不就成么。
她迅速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毫无羞耻感地写完那一笔烂字,再签字盖了印。
等到一切手续完毕,孙芸娘便接过了章宏盛递来的十两定金和契书,装作塞进了摊车中,实则一个念头扔进了祖宅里。
等到掌柜把她送到了门口,才上前拱了拱手,“掌柜放心,明日我便把那两样种子带过来。”
章宏盛连忙回了一礼,“不急,娘子今后若还有什么秘制的方子或菜式,可随时到福满楼找我。”
孙芸娘点头应了一声好,转身走远。
直到那背影消失,章宏盛才收起了摸着小胡子的手,正色道:“赵四,今后只要孙娘子来,作上宾招待。”
这个孙娘子绝不简单,一个商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位奇女子,未来或许能带给他更多惊喜。
而这位奇女子,此刻正快步推着摊车直奔严家村。
甫一进家门,她便一个念头从祖宅空间里翻出了这几月挣的家当,加上今日卖方子得的银票,大约也有将近五十两了。
这段时间卖豆腐果虽说生意不错,可毕竟是小本生意,每日早出晚归辛苦不说,一月下来至多也不过几两银子的利润。
可孙芸娘的目标不止是糊口度日,路边摊也不过是个过渡期,并不是长久之计。
她虽不是什么女强人性子,却也希望在古代能活得肆意洒脱。
但一介女子,在这样的封建男权社会,要自由,就只能靠自己努力去争取,只有独立自强,才有条件谈洒脱。
所以跟张掌柜的交易,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几个菜方子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她的现代脑子里存着的菜谱何止那一点点。
有了本钱,自然有法子挣到更多钱!
-------------------------------------
隔日,孙芸娘平日摆摊的地方依旧等了些顾客。
可午时过去依旧不见人影。
“怪了,孙娘子昨日也没说今日休息啊,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了。”
“听说孙娘子就是个孤女,家里能出什么事?”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万一是受了风寒也是有可能的吧。”
几个老顾客凑在一起议论了起来,有人摇头露出担忧之色,有人听到孤女二字又开始打听起了八卦,啰啰嗦嗦聊了许久,依然不见那豆腐果的老板。
大家等得恹恹,正准备散去时,忽然一阵熟悉的香气从身旁飘来。
定睛一看,一个瘦弱男人拿了一袋油纸装的东西凑了过来,“胖子,别等了,今日孙娘子不会来了,她已经把豆腐果卖了!”
几个顾客惊讶地看向说话那人。
被叫胖子的男人一大步上前,往瘦子男人怀里一看,那油纸包着的正是几块外黄里嫩的豆腐,深红色的辣椒蘸水裹在其中无比鲜艳。
“你这是在哪买的,孙娘子卖什么了?”胖子狐疑道。
瘦子举起油纸包,往嘴里送了一口,边吃边说道:“刚才没等到孙娘子,我便去了中街吃饭,你们猜怎么着?我在福满楼门口见到他家小二在卖豆腐果!”
胖子又瞄了一眼瘦子手中的吃食,喉结一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是这个?看上去跟孙氏豆腐果的确一样啊。”
瘦子翻了个白眼,“什么看上去一样,人家福满楼的掌柜说了,这方子就是孙娘子卖给他的,说是还签了契书的,以后大家都可以去那里买了。”
胖子听了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孙娘子怎会如此短视,这样美味的祖传秘方竟也卖了,以后拿什么做营生,不会是被福满楼骗来的吧?”
一旁听着八卦的几个顾客干脆也上前插起了嘴。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被骗秘方也不是不可能吧。”
“啧啧啧,真是人心叵测啊。”
“算了,我等屁民就别掺和了,就算是,你难道有胆强出头?”
……
一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谁也没注意到角落边上有个少年一直默默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然后,又默默地转身走开。
只见他慢慢走了一段路,又忽然小跑了起来,到了一座大宅子门口,砰地推开了门。
“公子!不妙啊,听说孙娘子将豆腐果的方子卖给了福满楼,今日都没来摆摊了。”
端坐在宅院石凳上的魏无风却是头也不抬,一盏半透明的青瓷杯,握那骨节分明的手中,左右轻晃。
他浅浅酌上一口,才缓缓道:“长顺,你那心性该磨练磨练了,总是如此沉不住气。”
长顺的鼻翼张了又合,又急却又不得不放缓语气:“那可是祖传秘方,怎会舍得卖给酒楼,不会是被骗了吧?”
魏无风的手指在青瓷杯上缓缓滑动,纤长的睫毛下,瞳仁中迅速晕开鲜红的血丝…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