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东边第一丝光透过云层铺洒在人间,鲜红的横幅在风中猎猎,红底白字,光如音乐的进度条,照亮一个又一个方块字。

    【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临城一中考点】

    “我已经想好考完去哪玩了。”苏晓琪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边,双手环抱住六本语文书,开始细数她的毕业旅行计划。

    “大小姐,高考还没考完呢,怎么先做上梦了?”

    姜江也没什么复习的欲望,这几本语文书要求背诵的内容来来回回背了不下百遍,明明前几天还紧张得要命,临到头上了,反而镇静了下来。

    “什么做梦?我认真的,我要去大草原,要去雪山,要去……”

    她掰着指头,一个景色一根指头,硬是掰了二十多次。

    “那我拭目以待。”

    姜江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随便翻开一本书,纸页翻开,刚好停到《逍遥游》。

    “你看,天意如此,叫我逍遥去游呢。”

    姜江无语,“老徐听到这话得气死,建议你重读一年高三。”

    临近各大考点的路都拉了警戒线,禁止鸣笛,还没到盛夏,连蝉鸣都微弱。

    考完之后要干什么……

    她从桌板下翻出镜子,假意整理自己的头发,实际上镜子所照全是坐在身后的那个男生。

    林沐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书,看上去复习得正认真,等姜江再抬了一点手,发现他正眯着眼睛养神。

    姜江盯着镜子正看得出神,镜子中的眼睛却缓缓睁开,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相遇。

    姜江倏然回神,慌忙收好镜子,身后的男孩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

    原想高考是热烈又盛大的,等真正坐在考场上了,发现这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该过去还是会过去,如以往任何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考试,结束了,整个高中生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重点班一月首考考的都很不错,对大部分人来说,三门选课不需要考第二次,姜江考完最后一门英语,抱着透明文具袋漫步在返回教室的校园小道上。

    “快点,我要第一个跑出校门,万一有媒体记者蹲在门口采访我呢!”

    “得了吧你,你是什么省状元吗还采访你……”

    来往的学生欢笑打闹地走过,操场上的足球队也失去了踪影,风静止在脚尖。

    有人在身后替自己挡住初夏灼热的阳光,清冽的雪松香霸道地笼了过来,鼻尖尽是熟悉的味道。

    “你要回去了吗?”

    姜江贪婪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字句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会儿,才问出口。

    林沐风抬着手里的参考书,反问她:

    “你想我回去吗?”

    姜江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她垂着眼,眼睫翕动,她盯着小路上破碎的树影。

    她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能说什么呢,说想,不就是变相的告白;说不想,可她真的不想吗?

    好在林沐风没过于为难她,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根棒棒糖,全部塞给了姜江。

    “应该再住两个月,然后直接去大学。”他偏头看了一眼姜江,眼底染笑,脸上带了几分戏谑。

    “反正回去也没家,倒不如四海为家。”

    姜江一脚踩在光斑上,她响起年前林沐风从宁市回来那个晚上,脆弱而破碎。

    她点了点头,这才终于感到考完试的畅快。

    ……

    高考结束后的一周,重点班组织了去海边露营,除了个别溜得快的这会儿已经天南地北各处游了,最后确定下来的人数也就十几个人。

    夏桐缠着他们班的负责人磨了三天,这才松口同意她加入。

    “你不去自己班,总是蹭到我们这来干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临城书院的手笔,直接包了一栋酒店,人均上千,什么家庭啊经得起那么嚯嚯……”

    夏桐手脚并用比划着,表情极其夸张。

    一行人从港口出发,船开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淤沙下沉,海水恢复清澈海天一线出才隐隐显现出一座小岛。

    登岛已经是下午,负责人招呼了男生去民宿借露营工具,女生结伴去海边踩水花玩。

    姜江之前在海边受过伤,这会儿说什么也不愿意空脚下海,她在民宿那找了双干净的卡通拖鞋换上,但奈何拖鞋尺寸太大,姜江扯着裙子,走起来十分别扭。

    林沐风和周若愚负责搭一顶帐篷,海风强劲,两个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角绳扯直,林沐风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沙滩边上拖着鞋子走的姜江,忍俊不禁。

    “林哥,你笑啥,地钉还没钉住呢,我这边要飞了!”

    林沐风这才收回视线,给手上的角绳钉好钉子。

    敞篷围成一圈一顶顶立起,中间架着一堆火柴,日落时间还没到,不好动的女生围坐在一起,畅聊未来。

    夏桐整个人扎进水里,和男生打着水仗,眼看节节败退,苏晓琪大喝一声,举着自己的水枪跳进战场,眼神犀利,眼风剜过每个人。

    “那么多人欺负女孩子,要脸吗你们?”

    “我们都是用的水枪,她用水桶,一泼就倒一个,谁欺负谁啊!”

    苏晓琪:“……别管,老娘就是想打你们。”

    海那边闹归闹,姜江沿着海岸线一步一步走,落下的脚印下一秒被海水冲平,细沙在水中闪耀着光点,悠然自得。

    那边林沐风干完活回来,拍了拍手,从人群里面看准了夏桐,一把把人拉了出来。

    “姜江呢,借我一下。”

    夏桐玩嗨了,见有人拉自己,当头泼了一桶水上去。

    林沐风:……

    她这才感觉不对劲,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塑料桶哐当落地。

    “她遛弯吧大概,就在那边,你慢找哈。”她凭着记忆指了个方向,弯腰从海里捞起自己灌满水的塑料桶,从林沐风身边溜了出去。

    被满满当当浇了一桶水,林沐风每根头发尖都冒着水珠,他随便撩了下,露出自己饱满的额头,整张脸的线条感更加强烈,棱角分明。

    最后林沐风是在一块礁石上找到的姜江,他凑到边上去坐下,拧了一把t恤,水珠顺着礁石,又重新回到海里。

    我看着你的脸轻刷着和弦

    情人节卡片手写的从前

    有人在低声吟唱。

    姜江抱着膝盖,裙子布料下隐隐可见一双笔直雪白的腿,她把脸贴在膝盖上。

    还记得广场公园一起表演

    校园旁糖果店记忆里在微甜

    她也轻轻附和。

    副歌结束,两个人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喧嚣声如落地尘埃,脚下只有浪花声。

    “怎么突然想起唱歌?”姜江低着头扣着指甲,见林沐风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沾着点泥沙。

    “要不要听我继续唱?”林沐风没回答她的问题,双手往后撑,好在礁石顶上比较平坦,他敞着两条腿,脸颊处滴着水,像刚出水的海妖。

    “你还会rap?”

    林沐风轻笑,“惭愧,只会一句。”

    姜江点头,示意他继续。

    青春属于表白阳光属于窗台

    而我想我属于……

    林沐风收回望向地平线的目光,偏头,和姜江慌乱的眼神撞上。

    “一个拥有你的未来。”

    圆日悬在半空,橙黄洒满了人间,晚霞灿烂辉煌,浪花触礁炸开,点点水花滴到姜江的脚尖,一片冰凉。

    姜江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嗓音有些哑,鼻尖冒酸,像刚开罐的气泡水。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她还是抱着膝盖的姿势,腿上被掐出一抹红痕。

    两个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日落的橙光从两个人中间穿过,两道影子落在礁石上。

    “我不知道,但是晚霞、每晚的月光、绿色雨衣、初雪,让我抓耳挠腮想怎么送礼……”他耸了耸肩,“从宁市回来那一晚,你和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天的琐事,那个时候我就觉得……”

    一切浪漫都与你有关,不为人知的脆弱在你这也土崩瓦解。

    “怎么能叫我不喜欢你呢……”

    尘埃再起,远处的喧嚣重新灌入风中送到他们耳边,最后一点日落沉入海底,露营地篝火的火光代替阳光,点点星火随热空气散在空中。

    “姜江!快来烧烤啦!”夏桐敲着手里的塑料桶,咚咚作响。

    姜江惊醒,套上卡通拖鞋就要往下跳,但情急之下忘记这双拖鞋不合脚,一只拖鞋滚落礁石,浮在海面上。

    她下水去捞拖鞋,却正赶上潮退,拖鞋随着海浪被带入深水区,她贴着礁石单脚站立,等下一波海浪重新把鞋子冲过来才跑过去捞,好不容易捞到了,就胡乱往脚上一套,往露营地跑。

    沙滩上画上一行一深一浅的脚印,姜江跑到一半,转身朝林沐风的方向大喊。

    “我不爱看日落!”

    林沐风撑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海风轻拂,还没干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微冷。

    他低着头,光未照到之处,溢出几声轻笑。

    小王子说:“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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