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最怕点破。云嫣被问得心惊。

    她喜欢靖王么?

    说不喜欢,被带到无人之处发现是靖王时心里为何又惊又喜?又为何扑扑跳动的心头牵出丝丝甜蜜?

    然而,闫光看着她的眼神,让云嫣觉得自己十分罪恶。

    如何能沉溺于那莫名的心悦,飘飘然不知所往,奢想那不可企及的幸福,忘了家恨、忘了哥哥?

    ……

    许皇后自导自演的闹剧终于落了帷幕。

    皇帝震怒,差点将皇后禁足,最后罚了奉,许久不再踏入凤仪宫。下人最惨,月夕节赏花宴上涉事的宫女和内侍,统统杖毙。

    那些奴才也算忠心,到死也没有透露过半分许皇后的真实算计。

    许皇后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几个小丫鬟也就算了,那“太监”可是她……有谁知道,见元白将宫女儿花裳压在身下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许皇后的心都碎成了一地琉璃……

    这件丑闻事关皇家声誉,那日进宫的勋贵家眷都晓得厉害,自是不会乱说。

    然而却传出一个消息,说那晚有一个勋贵人家的漂亮姑娘晕倒,被靖王扶去一处休息。靖王却是坐怀不乱,真真是一个正人君子。

    其中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就全凭诸君想象了。

    这阵子书馆里多了好些新鲜本子,那说书的惯有本事,又添油加醋将靖王好好渲染了一回,好借皇宫秘辛的东风捞上一笔。

    柳弦音的母亲张氏愁眉不展,问自家女儿道:“音儿,说起来都是天家的私密事。传闻靖王从胎里就坏了身子。听说,便是用药,也是不行的。你若是嫁给靖王,许就是一辈子没有子嗣,更无法享受夫妻敦伦。你可真想清楚了?”

    柳弦音闻言叹了一口气,柳眉轻蹙,有种远山含黛的朦胧。早前也一直传闻靖王孤僻狠戾,柳弦音却未见其然。

    “母亲,您何时也听信街边小儿信口雌黄了?女儿见过靖王,知他英武不凡……退一万步说,就算传言是真的,女儿也决心已定,无怨无悔。”

    说起靖王英武不凡的时候,柳弦音面上的娇羞之态,让母亲见之恻然。

    少女怀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张氏知道,她女儿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心志坚定,是没有劝得了的。

    靖王从不听书,也从不进戏园子,浑不介意外界是如何传他的。今日从河边跑马归来,又在院子里打拳足足两个时辰,这才沐浴更衣,骑马往浚仪桥大街去。

    路上经过金银首饰铺子,靖王竟然心血来潮,进去挑了几件镶了蓝宝和祖母绿的金钗和步摇。

    福顺跟在后头,心道,青瓷姑娘是个刚刚及笄的,怎的会用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

    若说青瓷姑娘为何不愿从了殿下,问题多半是出在殿下身上。哪有男子没事给一个姑娘家家送个奴婢的?青瓷姑娘要静训来做什么用?女孩子究竟都是喜欢胭脂水粉、珠宝琳琅、华丽衣裳的。

    见靖王买来首饰,福顺心里却是稍稍宽慰。他家殿下总算是——略解风情。

    等到了镇国公府,福顺一抬眼看见顾老夫人的假髻,才明白了靖王的一番苦心。

    感情,那首饰是买给老夫人的啊!

    可是,今日外祖母的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她挽了靖王的胳膊,气道:“前些日子请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唱了时下最流行的新段子,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哼,听着是夸我儿呢,既夸人,就不会找个生得俊俏些的武生?”

    外祖母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她的外孙儿横刀立马、武艺英姿,怎会是戏台上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儿?

    为这事,镇国公府已经收拾了好几家书馆和戏园子。

    靖王扶顾老夫人坐下,又让一边的舅舅和表哥免了礼,这才一撩袍子落座。

    “外祖母不必在意。”靖王道,“孙儿不日将启程去玉夏国,您可有话要带回去?”

    顾老夫人娘家是玉夏国的兰氏家族。她自打嫁来大梁,已经多年未曾与亲人相见。老来思乡,都盼着落叶归根。

    顾老夫人突生一念,切切道:“简儿,不若你把外祖母藏在仪仗队里,带回去见你舅姥爷一面罢?”

    靖王呆了呆。

    外祖母常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真真是一个奇妙女子。

    “算了!也就是说说!”顾老夫人见靖王被她吓了一跳,满意笑道,“你此去小心路上风沙,寒瓜和羊肉也少吃些,那边天凉,我嘱人给你做了新的貂皮大氅。见到舅姥爷,就说我一切都好,不必惦念……待你返回京城之时,给我带些回纥的寒瓜。”

    靖王有些疑惑:“外祖母,等孙儿到了玉夏,那季节已经没有寒瓜。”

    “别担心。”顾老夫人神秘道,“你舅姥爷自有办法。”

    靖王无奈。

    顾老夫人的想法一向古灵精怪,常有惊人之语。可那寒瓜比不得别的,只在夏季出果,不能窖藏,也不能腌渍,舅姥爷就算有本事上天入地,又如何能教一颗寒瓜在冰天雪地里结出果来?

    ……

    等辞了外祖母,靖王便打道去了锣鼓大街。昨晚云嫣在靖王脑海里跑了一夜,今日说什么也要见到她。

    靖王下马,说是要做衣裳,便亲自来了永晟绣坊。

    肖月娥此刻不在店里,永晟绣坊的其他人甚少见到天潢贵胄,都噤若寒蝉。这靖王真真是天上的贵人,身形俊拔,衣着华贵,气度超俗,教人一见难忘。

    闫光上前打了个千儿,笑呵呵的,嘴里道:“恭迎靖王爷!王爷您是打算给谁做衣裳?可有什么心仪的式样?”

    见到闫光,靖王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袍子,还有他的身形,确定赵青瓷亲手做那件蓝地海水锦的夹袄必不是送给他的,这才作罢。靖王收回目光,一转头迈进屋去。

    靖王要做一件蓝地海水锦的厚夹袄,指定要云嫣为他量体裁衣。

    云嫣睁大眼睛。

    这……怎么让她想起了自己给哥哥做的那件夹袄呢?

    进了里屋,靖王脱去外罩的大氅给云嫣量身,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鸡崽儿。

    那小鸡在靖王掌心“唧唧”叫着,声音细嫩嫩的,浑身浅黄的绒毛,蓬松柔软,毛茸茸的像个小线团子,萌得人心都要化了。

    云嫣心头一喜,如获至宝地接过来,捧在手心。

    “喜欢么?”靖王问。

    云嫣含笑点头,稚气十足却又专心致志地看着小崽子如同黑豆般的小眼睛。这太好了,元宝儿最欢鸡崽儿,在集市见了,每次都挪不动小腿儿。

    她要好好将鸡崽养大,跟元宝儿做伴。

    “赵青瓷,本王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靖王转过身,对身后正给他量肩宽的云嫣道。

    云嫣此时正踩在一只小木凳上,努力地够着他的肩膀,闻言却是手上一顿,并没有做声。

    “此后静训每日会来喂鸡。”靖王又道。

    “喂鸡?哎?”

    “本王的小鸡,当然会着府上的人来喂着。”靖王振振有词,“以后焦神医每隔三日也会来替小鸡瞧病,顺便给你请一次平安脉。本王有一个兄弟赵昶,虽住在宫里,但可以随传随到。”

    王府的丫寰亲自来绣坊喂鸡也就罢了,人家焦神医是兽医么?还要惊动六皇子,有他什么事?

    云嫣忽地耳根热起来,不明白靖王安排这些是做什么。

    靖王突然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云嫣正站在矮凳上,在他的目光中低下头去,菱唇微抿。

    她声如蚊蚋地问:“……王爷,衣裳何时送到府上?”

    “等本王回来。”靖王声线低沉黯哑,手渐渐抚上了云嫣的脸,微浅的眸子特别深情,“乖乖的,等本王回来。”

    云嫣不明所以,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靖王抬起了下巴。下一刻,便被他吻住了。

    ……

    福顺喜滋滋的。

    他家殿下实在是英明。

    殿下让他去买小鸡崽儿的时候,他还一脸懵呢!那珠宝首饰一般的死物能守住青瓷姑娘么?当然不能。

    原来是自己肤浅。太肤浅了。

    还是那活物好。这下可是找着了一个神一般的队友,不仅能把静训安排在青瓷姑娘身边服侍,又能让焦神医定时为她调养身子,遇有大事还能让六殿下照应。

    说到底,还是青瓷姑娘命好。从小到大,何曾见过殿下对谁这般上心?只有她,为了守住她一颗芳心,殿下竟如此百般思虑、万般周全。

    这要是换成别的姑娘,早就芳心暗许了吧?

    其实,福顺又焉知云嫣没有动心?之前在靖王府,云嫣总怕靖王留她,可离了府,却又日日夜夜想见他。明知这样不好,可云嫣自己也毫无办法。

    靖王的仪仗出城那天,云嫣偷偷地混在人群里去看了。

    皇帝早就命钦天监看了好时辰和方向。八月二十八日巳时,靖王率出访使团的马车浩浩荡荡一路向西,往阜成门进发,出城而去。

    使团的马车车轮辘辘、征骖辚辚。走在前头的是驷马高车,骖騑宝骏、服马肥壮,车宽辐阔、端肃威严。整个车队旗旄导前、骑卒拥后,蔚为壮观。

    靖王并没有骑马,而是坐在最前头那车里面。云嫣混在人群里,又躲在一隅,自然是什么也没瞧见。

    可仿佛看见了靖王坐的车驾、踩过的脚蹬和他扶过的车辕,云嫣便心满意足了似的。

    云嫣坐着牛车,从城府大街回来,刚进绣坊,便迎头见到了靖王府的丫寰静训。

    云嫣想起,静训是来喂小鸡崽儿的。

    若说是喂鸡,只肖揣着一荷包小米便可。然而静训却劳师动众地提着一个五层来高的紫檀攒盒,又有小丫寰搀着静训,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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