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全媳妇把甘二婶子找来,徐妈妈一拍桌子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大半夜的,伙了几个丫头生事!”

    甘二婶子自认在理,也不怕人,辨道:“徐妈妈,你就别维护兰草那下作黄子了!她和顺安那瘪子勾搭倒罢了,您可知道从她屋里都搜出什么来?竟是她自己绣的春意儿,今儿被大伙儿抓个现行,人脏俱获!”

    徐妈妈垮了脸色,道:“人脏俱获,你不来禀了我这个管事妈妈,倒私自捆了人,拿起大主意来了?!”

    甘二婶子搜出东西来,只顾得意,眼下教徐妈妈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

    徐妈妈疾言厉色道:“甘二家的,你好生糊涂!素日我待你不薄,你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捅娄子!?你抓现行,得是抓着她正在绣那东西,那才是现行!现下大少爷一心要带她去府上,你拿着两个香囊就想治她的罪,大少爷那里,你说得清么?亏得府上邸嬷嬷如此抬举你家甘二,你竟是这样没有脑子!”

    甘二婶子是个没成算的,三言两语就被说得怔愣了,咕哝两句两句“我,我哪里想过这些啊,还不是红杏撺掇的……”

    说着低下头去。

    甘二婶子虽是小声嘀咕,却被徐妈妈听得一清二楚。

    徐妈妈闻言一滞——竟是,红杏使的坏?

    红杏这丫头,跟兰草是前后脚买进来的,按说应该姐妹情义笃厚才是。可这回吕大少爷回府,指了兰草跟着,反倒是贴身服侍他一场的红杏没了着落,红杏妒恨也是情理之中。只没想到这丫头竟有此等坏心思,撺掇丫头婆子们闹事。

    徐妈妈坐下来,对着甘二婆子骂道:“哼,不知好歹的东西!说你没脑子,你竟听那丫头的?今儿夜里,你就给我去柴房边守着!兰草饥了渴了,你递水送物侍候着,主子发落之前,兰草少了一根毫毛,我豁出去老命,也要跟你算账到底!”

    甘二婶子这才想起,兰草原是徐妈妈的干闺女,徐妈妈自是要护短的。她们是被嫉怒弄昏了头了……

    甘二婶子不情不愿,还是被周全家的领到柴房外头,在那儿蹲了一宿。

    海棠也去柴房外守着。她晓得,甘二婶子哪里会照顾兰草饥渴,不过是歪在墙根儿打盹儿罢了。

    等甘二婶子呼噜声响起来,海棠便开了柴房的窗户,给云嫣递了一碗水进去。

    “兰草,你还好么?”海棠关切地问。

    原先捆在云嫣身上的绳子没了,她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接过碗喝了一口水,又把碗递了出来。

    海棠欲言又止半晌,终是悄悄问道:“兰草,你老实说,那些东西是你做的么?”

    云嫣神色微凝,不答,只抬头看着她。

    海棠被她一双洞明的眼睛看得心里发虚,嚅嗫道:“我、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云嫣反问:“海棠,你信我吗?”

    海棠急道:“信,当然信……只不过,我总觉得,你自己的东西都收得小心翼翼的,你、你还不让我帮你收拾箱笼,总像藏着什么似的……”

    云嫣叹了一口气,默了好半晌,终于道:“海棠,总有一天,我会全告诉你。你若信我,今日就再别问了。”

    海棠悻悻,点了点头。

    等到了天亮,徐妈妈便亲自去了吕大少爷屋里。

    吕庭轩清早起来,正负手在房里背书,由浣雪和红杏整理着床铺。

    徐妈妈进门,睇了一眼正在忙活的红杏。见徐妈妈神色凝重,吕庭轩便摒退了两个丫寰,请徐妈妈坐下来细说。

    听明了原委,吕庭轩竟笑问:“果真是从兰草房里搜出来的?”

    那种东西,吕庭轩早前也见过。他们大同府里,很有些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之间迎来送往的,谁没到手过这玩意儿?

    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兰草,她平日里正视绳行、目不斜视,私下里居然藏着这种东西么?若不是为了旁的,难道是为了勾引他?

    吕庭轩想想竟觉得开心。

    想到这里,吕庭轩正了颜色,对徐妈妈道:“你把顺安叫来,我好好问问他!”

    顺安是个油精的,一大早听七八个小丫寰议论香囊之事,心下顿觉蹊跷。这会儿听见大少爷差人叫自己,心知不妙。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只见红杏和浣雪守在外头廊下,便向两个姐姐讨教。

    红杏面上得意,冷笑道:“你跟兰草那点事儿,大少爷早知道了!你进了门去,畅快无碍地说出来便罢,若敢有半点隐瞒,仔细你的皮!”

    顺安一径听着,面上早吓得变了几个色儿。他心里清楚,吕大少爷心里装着兰草,别院儿上下早传遍了。顺安虽是同样可心兰草,却只敢藏在心里偷偷喜欢,可从没敢透露过半分。

    他急了,辩道:“我、我跟兰草有什么事?红杏姐姐你可说清楚了……”

    红杏道:“没什么事儿,你大晚上的跑到人家值房前头做什么?昨儿晚上,红绫可全都瞧见了……”

    “好了好了!”浣雪打断红杏,对顺安道,“快别磨蹭了,大少爷等着叫呢!”

    说罢打了帘子,把人领了进去。

    顺安由浣雪领着往里走,把事情前思后想了几遍。就听吕庭轩问他:“听说你夜里常常上西头的值房门口徘徊?”

    顺安一惊,跪在吕庭轩面前指天发誓道:“大少爷明鉴!奴才昨夜去西头的值房门前,不过因奴才是海棠同乡,她大哥白日里送了东西来,让小的转交。哪知到了值房门口,一时内急,打算先去茅厕,碰见了红绫姑娘。也顾不上解释,故有了今天这番误会……”

    吕庭轩因问:“海棠的大哥,让你转交什么东西?”

    顺安道:“海棠这不是要去府上么?她哥哥嫂子替她做了身儿衣裳,打了个包袱送进来。谁知她嫂子忙中出乱,错拿了包袱。今儿一早已经差人要回去了……”

    吕庭轩听出点意味来了,问:“你之前也替海棠递过东西?”

    顺安道:“海棠的嫂嫂原来也常常给她捎旧衣裳进来。捎带东西,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吕轩庭知道顺安是个聪明的。心下虽觉牵强,倒也能自圆其说。

    吕轩庭因转头对徐妈妈道:“这么一说便明白了。是海棠那嫂子拿错了包袱。那东西原是人家哥哥嫂嫂闺房里的,误拿进院里来罢了……”

    转头吩咐顺安:“退下吧!”

    顺安出门,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口中一迭声地阿弥陀佛:海棠啊海棠,为了兰草,你可别怨我……

    口里碎碎念着,顺安心中却说不出的失落。他昨夜摸到兰草值房的窗户底下,原是知道她要去府上了,想跟她道个别。哪怕见不着人,听听她说话儿也是好的。没想到惹上这么大的风波,也不知她还能不能顺利去府上……

    顺安退下后,房里头的吕庭轩对徐妈妈道:“海棠的嫂嫂糊涂。给未出嫁的妹妹捎带东西,怎么能如此疏忽?你回去,面斥海棠几句,教她哥哥嫂嫂往后仔细些。这事就到此为止,别院上下不得再因此生事。”

    徐妈妈会意,深知大少爷不想再追究此事,只是对外给一个说法罢了。

    徐妈妈如释重负,心头一阵感念菩萨保佑……心想大少爷的心,到底是向着兰草的。

    徐妈妈领了命,退下去了。

    此事便轻描淡写地揭过。阖院上下都道那香囊是海棠家里不小心捎带进来的,海棠被徐妈妈结结实实骂了一顿。

    红杏听说后气得发疯,对红绫道:“明明从兰草屋里搜出许多绣线和花样子来!明明就是她绣的!我要让大少爷彻查!”

    红绫是知根知底的,是她帮着红杏下的套儿。眼下见红杏急火攻心、走火入魔,为难道:“还是消停些吧!再查下去,只怕引火烧身……”

    红杏这才回转,想起那物件原是她从刘其荣那里得来的。她气急败坏,粉拳一下子打在书案上——

    哼,都怪徐妈妈那个老货,处处护着兰草!

    红杏好容易才弄来那香囊,还给刘其荣亲了摸了。红杏越想越气,起身要去掀书案,却不料那书案是铁木做成的。

    一下子没掀动。

    ……

    红杏作的事儿,只在水面上起了波细纹儿,连浪都没有翻起来,便过去了。云嫣和海棠照样顺顺当当要跟着吕大少爷回去府上。

    回城那天,云嫣和海棠包袱款款地上了马车。

    这日回吕府的总共四辆马车。前头一辆坐着大少爷吕庭轩和二少爷吕庭轾,中间一辆坐着三位小姐,第三辆坐着回府的丫寰婆子。最后头一辆因为拉着许多箱笼物什,根本坐不下什么人,只有云嫣和海棠挤了坐在里头。

    徐妈妈紧紧地握住了云嫣的手,叮嘱道:“到了府上,可千万好生听话,切不可再使小性子……吕夫人身边的姚妈妈跟我素来交好,我前日托人求了她,要她有空照应照应你。”

    说起来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这开口求人要费多少周张、花多少银子。

    云嫣郑重地点头,道:“妈妈只管放心,我绝不惹事。”

    徐妈妈见她一本正经,笑道:“你可说到做到!改明儿我便要去府上办事,要是听说你惹了事,仔细你的皮!”

    同在车里的海棠听了,憨笑道:“妈妈这话好吓人!咱们不在别院了,只要想起妈妈这句话,我立马觉得皮子一紧!”

    徐妈妈扑哧一声笑出来,云嫣也笑了。三人说笑着,倒冲淡了许多离愁别绪,马车里一片欢声笑语。

    时候不早了,云嫣和海棠终是辞别了徐妈妈。

    马车的轮子吱呀向前,驶上了别院门前的土路,奔着城里的吕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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