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悲戚,打断了妖妖的思绪。

    “你能犯什么错?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莫非你爹讨厌你那夫君?”

    妖妖不过随口一语,百里湘闻声却昏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人已躺在了舒适凉爽的阁楼里。

    床榻边还趴着宛若天仙的恩公,百里湘心思一动,实在不忍心惊醒恩公,于是脚手并用悄悄从另一边侧爬下榻来。

    尽管她动作很轻,可妖妖还是瞬间感知了。

    “你醒了?饿不饿啊?”

    显然惊了一跳的百里湘,目光不安地直摇头。

    妖妖忙关切地询问,她才垂眸感伤道:“恩公,真没想到你们会带我来这里。”

    “喜欢吗?”妖妖转身为她倒了杯茶,梨涡浅笑地支着身子,冲她会心漾笑:“是豹豹寻到的,其实我们算不请自来。”

    妖妖没打算过多解释,当抬头见百里湘脸色极差,以为对方有所顾忌,遂又耐心说明:“我们初来乍到,你晕倒后实在没地方去。这里没有人,我们试图找过主家,可惜始终……

    暂时借住而已,待日后主人来了,再好生向其赔礼。”

    如此精巧雅致的阁楼,匠心独具地建在片片荷塘之中。

    四周连廊曲径通幽,不仅可供观赏美景,环境还极为清幽……

    如此看来,应是当地某个阔户的私产。

    听完妖妖的话,百里湘秀眸蓦地暗了下来。

    沉寂良久,她缓慢起身,径自推开临水的一扇窗,神色萧索地望向极远处:“这座掌珠阁,曾是祖父为我建的。”

    “掌珠阁?这是你的楼。”

    “嗯!”

    莺啼碧空云万里,绿叶方展尖尖角,满池荷花别样红。

    百里湘的视线模糊成片,声音暗哑:“我本出身于江南百年望族——姑苏百里氏,是现任族长百里泽的独女。”

    既是独女,这楼又建的格外好,按理说……

    “你的家人,应该很爱你。”妖妖不解地看向她,有些迟疑地上前,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

    “是啊!阿湘自幼备受宠爱,祖父更是视我如掌上明珠。

    他老人家向来最疼我,一直嚷着要为我招婿入门。

    你不知道,就连我的眉毛,他都常赞生的极好,日后定会福泽延绵——”

    百里湘突然有些说不下去,按在窗台上的玉指亦泛着青色。

    见她如此消沉,妖妖转念思索着背后的隐情,嘴角含笑故作轻松道:“你祖父说的没错,阿湘肯定能熬过去的。别哭了,要不去找你祖父?”

    “不可!”闻声她异常急躁,整个人如同炸毛的公鸡,神色惶恐不安。

    祖父如果知道,怕会被她活活气死。

    姑苏百里家的独女莫名有孕,届时整个家族都会被她牵连。

    祖父他一生光明磊落,为人高洁历来被人交口称赞。

    而如今,她身怀孽胎。

    早已是家族之耻,她有何颜面到祖父面前求饶呢!

    守在一旁的妖妖只好抚着她的薄肩,小心翼翼地哄劝:“事在人为!不然,我还是将这婴孩的父亲寻来?”

    将那个人找到,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没这么简单!

    许是感应到母亲的心情,百里湘腹内胎儿来回摇动。

    痛感渐次袭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将一双素手攥得通红。

    妖妖憔愁地凝着她那浑圆的肚子,尚未开口,便听到她失声恸哭:“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

    “这——”

    “是我的报应吧!”

    大难临头,她既无法自救,也不能去找——

    算了!

    深陷囹圄,百口莫辩。

    死,对她来说,或许才是短暂年华最好的结局。

    ……

    推心置腹的交谈实在难以达成,妖妖看她心如死灰的样子,深知绝不能放任她独处。

    忙摒弃一切杂念,安心守在她身畔。

    连日的相处,妖妖无微不至的照顾,令百里湘倍感动容,因而她尘封已久的心再度被人撬开一角。

    风雨欲来的黄昏,她捡起梳妆台上落满灰尘的眉笔,面色凝重地眺着远处风情摇晃的荷塘,沉思了很久,终于开口向对坐之人倾诉过往。

    那还是两年前,百里湘携一群闺阁佳丽在此小住。

    只记得的仲夏炎热无趣,打发繁琐时光的女郎们,便藉此在掌珠阁成立了“香荷诗社”。

    素日里她们互相切磋棋艺,闲暇时则放舟奏曲,甚至还会别出心裁的举办诗友会。

    在百里湘的大力倡导下,社员虽为闺阁娇女,但同样不输儿郎。

    她们编写文集,甚至还帮扶孤弱贫女识字断句,以诗会友情真意切。

    就这样,诗社越做越大。

    后来“香荷诗社”不仅在江南腹地扬名,就连南禹的皇帝都几番于金銮殿上盛赞。

    来往掌珠阁的女郎多如过江之鲫,登楼拜访者络绎不绝。

    夏末的一天,她们照例要借诗友会选拔新成员。

    可适逢不巧,天降大雨瓢泼密急。狂风不止,雨势更是连绵不休。

    阁外空濛浩渺接连天地,众人为了避雨只好四下躲藏。

    疾风骤雨中,本已登楼的百里湘忽然想起回厅尚有晾晒的书画,于是她便顾不得思忖,着急忙慌的冒雨疾行。

    江南烟雨缠柔漪涟,好在她跑的够快,最终心满意足地抱着几卷画轴立于角楼下。

    “当真不解风情,乱雨何时才会停!”她娇美的眼波微皱,不时有水滴从鬓角青丝中滑落。

    她忙抬手擦拭,不料一块黑色方巾却悄然映入眼帘。

    顺着她遽乱的目光,只见那只生的骨节分明,又格外漂亮的手停在半空里。

    “下雨,难道不好吗?”

    来人音色冷的比雨点还凉,百里湘无辜地眨眨眼,闷笑间迎上对方墨黑沉静的厉目。

    眼前的女子眼睛极其漂亮,好似看上一眼,就会被其深深吸引。

    只可惜周身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肃杀,廊下兀自站着的高瘦凛冽少女,距离她虽不过半步之遥,却令她不敢上前。

    同来避雨,对方衣衫干爽,看样子似乎在此驻足良久。

    百里湘不忍她一直举着方巾,只得脸色通红地接下。

    明明心头莫名恐慌,目光仍悄悄落在对方身上。

    很难有人能把一身黑衣穿得如此美艳,这少女扎着高髻,不同于江南女子绾髻饰步摇花簪,她只带着根彻白弦坠黑羽的笄。

    百里湘一眼不舍地被其所吸引,纠结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朝前迈了一步,仰起头笑得甜糯:“敢问姐姐是——”

    若她们曾见过,彼时她定过目不忘。

    不过看黑衣少女的神态装扮,她想定是那异地慕名而来的才女。

    黑衣少女闻所未闻般沉默着,神情令人有些看不明白,一双冷眸只远远眺向天际的烟拢雾罩。

    隔了许久未听到答复,百里湘不禁失落的抿抿唇,抬脚便想走。

    可才错过半个肩头,就听耳畔缓缓响起:“璃珠,我叫璃珠。”

    倒是个好听名字,百里湘不由得抬起明媚的笑脸,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看姐姐的着装口音并非本地人,难道你也是想参加‘香荷诗社’?”

    “香荷诗社?”

    璃珠顿步一怔,清脆低沉道:“这里不是姑苏百里家?”

    “这里……乃百里家的掌珠阁啊!”百里湘强忍住笑意,顺势将要滑出来的画轴往怀里带了带。

    还没理好,随后画轴竟全被这个璃珠抽走。

    “姑娘,那我要加入!”

    紧紧抱着画卷的璃珠,清眸中难掩急切……

    百里湘猜璃珠肯定炙爱诗书,于是便不忍美人蹙眉:“哎呀!姐姐来的正巧,今日刚有一个名额。”

    就这样两人攀谈起来,彼此聊得还算投机。

    雨停的时候,百里湘已经把璃珠当成新认识的朋友了。

    但璃珠不喜多言,话也少的可怜。

    因此,一路上唯有百里湘拼命找话题,才使得气氛不太尴尬。

    她邀璃珠同行,待推开闺门的刹那,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都去哪里了?”丫头们或许还在外面找她。

    百里湘小声嘀咕着,一身湿衣,于是她如涸鲤入水,直接将一脸木然的璃珠拽进了房。

    本应二人交谈,可纵奈百里湘讲的口干舌燥,坐在凳子上的璃珠依旧惜字如金。

    一番折腾,不过问出对方年龄比她大,其余皆是一概不知。

    既如此,她百里湘也不是那种喜好探听他人的女子,喝了润肺茶后,她便开始换衣服。

    “姑娘!”

    一直垂眸不语的璃珠猛然拔高了音量,直吓的百里湘不知所措。

    仓促间,她穿着湘妃色丝裤,下意识地捂住绣满碧荷的小衣。

    小脸绯红一片,白皙纤细的玉臂连连拍着心口。

    扭头看着依旧漠然的璃珠,不禁责怪的瞪了她一眼,忿忿气嚷:“璃珠姐姐,真讨厌!”

    “楼下似乎有声音,并非故意吓你。我想我还是出去——”璃珠侧着头,脊背挺得笔直,抬眼望去脖颈弧度极美。

    “肯定是她们,不许走!我赶紧的换衣服,咱们一起啊!”

    百里湘悉悉索索的整好,再抬眸璃珠已不见踪迹。

    仿佛雨后惊梦,徒留她萦事锁怀,颇有些遗憾。

    又过了好几日,百里湘去铭安寺上香,归途中竟不期偶遇久念不忘的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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