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无数人的他,这才第一次被世人所救。

    那年轻道长身着紫衫,剑眉星目,生的英姿不凡。

    走过石拱桥时,年轻道长突然朗笑:“这是哪位朋友啊?时值鹅毛雪天,何必躲在桥下独自哀叹,不妨出来一见?”

    这是除如意外,他遇到的第二个有趣的人。

    孔思笠应声而出,本欲吓走这个多管闲事的过客,却没想到后来被这位道长超脱。

    杨如意的前世,竟如此凄惨坎坷。

    妖妖不觉清泪满面,不知何时雪倾谊长手伸至她眼前,手心里放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素帕。

    “所以说……道长从河中为你收殓了尸骨,又替你诵经祷告,才换得你今世为人。”抽噎的嗓音起伏难平,雪倾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妖妖自知失态,遂掩唇偏过头去。

    “好在孔公子和如意姑娘,几经磨难终成眷属。不过都这么久了,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茫茫人海,生死阻隔,故人再重逢。

    孔思笠眼神格外坚定,面带微笑:“转世以后,我全然忘记所有。直到在桐城偶遇,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眉间那粒朱砂痣时,过往湮灭在时光里的模糊画面倏然成段。”

    所以,这辈子的孔思笠依旧默默爱着他的如意。

    即使她模样性情已然不同,他仍初心不改。

    “你们明明两情相悦,为何孔公子要做出厌弃如意的举动呢?”

    妖妖死活想不明白,索性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早已坐回塌上,深情注视着怀中人的孔思笠苦涩抿了抿唇,仿若珍宝般抚过睡梦中女子的浓睫:“我身负罪孽,只有一世轮回。我怕她记起我,又恐她忘了我。可我活不过双十,到头来何苦耽误她呢?”

    “当年那个道长,难道没有——”

    “若无道长相助,何来今日孔思笠。道长古道热肠,耗其修为助我一世轮回。纵使黄粱梦醒,我已知足。”

    孔雪笠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里有些许重合的俊颜,内心满带感激。

    “那需要承安做什么?”

    清漠的嗓音缓缓响起,骇得妖妖莫名紧张。

    唏嘘之余,她担心雪倾谊袖手旁观,更害怕孔思笠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道长曾说他们雪家有门祖传的绝技,一道忘忧符即可化去所有哀怨。

    道长人真的很好,他曾劝我忘记所有。

    可我还是想看如意一眼,哪怕只有一息,亲眼看着她生活快乐。

    于是,我便用这像偷来的二十年,不仅见到了转生后的如意,还与她绵密相依。

    至此孔思笠已无奢求,唯愿如意平安顺遂。

    我从卿君那里得知你乃雪氏后裔,故而烦请雪公子替如意施符。”

    “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妖妖忍不住没好气地阻止他,要知道他们走到今日多不容易!

    呆子!如果杨如意种了那符,就会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休说那些过往的记忆,就连今生今世,怕都得水过无痕!

    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妖妖疾步冲到雪倾谊面前,艳丽的小脸苍白不堪:“雪雪,你家先辈都知道助人为乐,想必你也不会任由孔公子胡闹吧!”

    谁知雪倾谊只默默盯了她一眼,随手将帕子复塞到她手里。

    抬眸目光如炬地望向孔思笠,音色难得有一丝颤抖:“孔公子,你还记得雪道长的名字吗?”

    太过久远,孔思笠视线虚空,隔了好久才高声道:“好像是……是叫——对了!他自称伯安!”

    雪倾谊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此刻他全然听不清周遭的声音,整个人如同雷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原来在他没见过的场合里,少年游历的父亲是这样的为人。

    “雪雪,你怎么了?”

    “雪公子!”

    “这人该不会——”

    “正是家父!”雪倾谊音色极其暗哑,双眸亦显得格外深邃。

    闻言,孔思笠立刻向其深深鞠躬。

    雪倾谊则神色怅惘,强忍情绪的反身还礼。

    “孔公子所求之事,承安定全力而为。”雪倾谊下巴绷得很紧,面露愧意:“可否,请孔公子再回忆下当年,家父还说过什么吗?”

    那时父亲尚未婚娶,正值潇洒无谓的年纪,忍不住暗想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若父亲还在身边,他怎么看自己,会满意吗?

    “其实道长也没多说什么,他为人很是落拓。依稀记得临别前,我问他此番要去往何处,道长笑言心有佳人,不惜千里相寻……如今事隔经年,很多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怎么!难不成……道长出事了?”

    原来父母并非媒妁之言,他们是郎情妾意。

    父亲对于感情,不像他压抑隐忍,竟如此的坦荡自然……

    雪倾谊神情有些令人看不明白,晦暗低沉:“没有,家父有事在外,久未归家罢了!”

    听到他的回答,孔思笠悬着的一颗心适才放下。

    不过一旁的妖妖,却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若非顾忌眼下有别的事,她肯定会找机会同雪倾谊深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时光飞逝,杨如意的药效即将过去。

    无论妖妖多么为孔思笠委屈,但她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孔思笠已时日无多,又没有别的计策,他不敢也不能选择孤注一掷。

    念此,妖妖哑然地看着他们,最终心情复杂的推门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雪倾谊才面色森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抬眸轻瞥,便见一身碧绿的妖妖,正站在繁茂艳丽的花藤下,细腰侧倾似在遐思。

    可惜未等他开口,反应过来的她,目光责怨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一把丢掉手里撕扯的花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廊角。

    三日后,昏迷的杨家大小姐被好心人送回杨府。

    与此同时,城东那个俊美贫苦的孔生突然因病离世。

    孔生无家财,有赖他的几个外地朋友出资埋葬了他。

    这件事本该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当地老百姓畏惧杨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多说。

    时间一长,他们二人的往事亦无人再提及。

    醒过来的杨如意仿佛变了个人,不仅对人礼貌谦虚,还乐善好施……

    如此一来,往事更如河中沙,扬手即逝。

    桐城郡不会再有孔思笠,人人交口称赞那杨家小姐才貌双全,据说更有国都显贵公子闻风求访……

    阿七这日一如往常去学馆读书,路过朝山时,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那个曾帮助过他的孔书生。

    都说人死万事空,可孔生也着实令人感慨。

    越想越难受,无比伤感的阿七索性背起书箱,转身在路口的农家买了壶浊酒。

    继而徒步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人已筋疲力尽,才总算穿过层层荆棘,寻到了凌云寺后面的那座孤坟。

    不过数月,坟头野草戚容一片,就连那墓碑都在风吹雨打中开始斑驳。

    “孔公子,一杯薄酒了敬君。”

    四野枯寂,阿七听着远处传来的佛寺钟鸣,泪水不觉潸然而下:“他们都说那魔女如何如何的好,可我却私心觉得,若非魔女夺了您的福泽,您何至于英年早逝……

    好人有好报!

    孔公子啊,请您在此地安息。”

    纵有万般不舍,但见日头西移,阿七不得不擦干眼泪背着书箱离去。

    他走后不久,暂住佛寺静养的杨家大小姐,在丫鬟的陪同下亦闲逛至此。

    当她不经意间瞥到那墓碑上的名讳时,身旁的丫鬟瞬间变了脸色,忙嚷叫着转移自家小姐的注意力:“哎呦!我的好小姐,咱们可是走岔了,出口似乎在左边。”

    杨如意无感耸肩,却挡不住好奇。

    因而她轻提衣裙,柔笑着走至那墓碑前,站定细看:仁君——孔思笠之墓。

    丫鬟忙拉着她离开,时有老鸦飞过。

    杨如意心头一惊,喃喃自语:“孔思笠是谁?”

    “不认识,兴许是个仁善的书生。小姐时候不早了,人家孙公子还在庙里等您呢!”

    “嗯,走吧。”

    官道上,三匹交错而行的骏马朝江南方向疾驰而去。

    离开桐城郡后,妖妖独自在人间晃荡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她不仅没寻到桑柔,还差点被人骗进青楼。

    虽然她知晓人事复杂,却不成想,坏人是既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她随手解放掉那些同样被绑来的女子,临走前还故意打翻烛台。

    紧接着也不知脑袋里哪根线没搭对,特意从一个好色之徒家里顺走只小灰毛驴,继而她悠哉游哉地骑着它去江南。

    清风拂面好不惬意,入目金黄遍地。

    走在田间小道上的妖妖,怒其不争地揪着小灰的长耳朵,噼里啪啦的数落:“可给你馋死吧!什么都吃,真是哪点都不可爱!气死了,吃吃吃……”

    小灰撅着屁股撒欢的啃着树叶,妖妖则叼着半根草,双臂相交彻底陷入神思。

    这会儿雪倾谊怕是要开心死了,身边有漂亮英气的未婚妻相伴……早忘了她是谁!

    “没良心的臭驴粪蛋,算什么男人。天下之大,何患无夫!”妖妖猛地吐掉草根,恰着腰直跺脚。

    气急败坏之际,她更是警惕全无,完全没留神身后草丛里冒出个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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