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没多久就睡着了,林幼宁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却怎么都逃不开,只好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
一直失眠到了后半夜,她保持着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终于勉勉强强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林幼宁觉得自己很难受。
即便是在梦里,那种痛感也显得过于真实,不知从何开始,她的脸色煞白,后背也已经被汗湿透。
她是被钟意叫醒的。
艰难地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看见钟意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她还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捂住了自己的胃,疼得在墙边蜷缩成了一团。
钟意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小心,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微颤:“姐姐,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告诉我好吗?”
晚上她跟季从云看完电影之后,虽然季从云约她吃了晚饭,但是她当时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实在太尴尬,于是撒谎说自己出门之前已经吃过了。
结果回到家里之后,又碰到钟意,她胃口全无,睡前也没觉得饿,没想到现在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疼。
这是林幼宁好几年的老毛病了,虽然难受的时候胃里火辣辣的疼,但是吃完药过不久就会好转,所以她也没多紧张。
然而,胃酸持续泛滥让她觉得自己稍微一动就会吐出来,只好维持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动作,一动没动。
好半天,觉得没那么想吐了,她慢慢推开了钟意。
钟意像是不太敢对她用力,很顺从地松开了手,轻声说:“我带你去医院吧,让医生检查一下,好吗?”
他说话时候的表情,让林幼宁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下一秒就要死了。
怕他情急之下真把自己抱起来往医院送,她只好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地说:“我胃疼……吃完药,就没事了。”
钟意听完,立刻下了床,去翻床头柜的抽屉。
药箱就在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打开之后胡乱翻了几下,一个一个看包装盒上的说明,最后才拿起一个蓝色包装盒问她:“是这个吗?”
林幼宁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两粒。”
“我现在去给你倒水,你乖乖的,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钟意哄了她几句,就匆匆起身往外走,很快就拿着一杯温水回来,小心翼翼看着她吃了药。
林幼宁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吃完药就躺了回去,不知道该跟眼前的人说些什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闭上了眼睛。
钟意好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坐在床边帮她擦了汗,盖好被子,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起身往厨房走。
静悄悄的房间里很快就响起电磁炉开火的声音,林幼宁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也没有力气起来看一眼,药效发作,很快就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的间隙,耳边又听到钟意在一声声地叫她,很轻,却很执着。
被他吵得有点烦,林幼宁背对着他,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钟意靠近了些,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哄道:“姐姐,起来喝点粥再睡吧,不然你的胃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把林幼宁包裹起来,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不想接受钟意的讨好。
因为身体的疼痛是一时的,吃完药很快就会好,但是心里的疼痛是好不了的,而且无药可医。
窗外有朦胧的光透进来,林幼宁这才意识到天快亮了。
她今早还有事要去学校,算算时间,现在也该起床了,可是实在捱不过胃疼,不过纠结了一会儿,她就又睡了过去。
等林幼宁醒过来的时候,强烈的日光已经爬上了窗沿。
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拿手机,还好,现在抓紧时间出门的话,还能赶上小组晨会。
胃疼已经缓解了很多,她放下心来,起床洗漱。
从浴室出来,换好衣服之后,她看到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钟意。
他昨晚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眉眼里却没什么倦色,背对着她,正在很认真地做早餐。
想到昨晚自己胃病发作的时候,林幼宁忽然觉得有些烦躁:“钟意,别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没有用的,我也不可能因此感激你。”
“我知道,没关系。”他没有回头,“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再胃疼……”
林幼宁打断了他:“我到了学校会去吃早饭的,我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不需要你来担心。”
厨房里传出一阵淡淡的米香,钟意关了火,开始盛粥,坚持道:“还是吃点东西再去学校吧,好吗?”
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她现在的确很饿,可是就算再饿,她也不可能吃钟意做的东西。
林幼宁从一旁的简易衣架上随手取下风衣,没有再跟他说话,转身往玄关走。
钟意跟过来了几步:“今天降温,多穿一点吧。”
鞋柜上的备用钥匙已经被从盒子里拿出来,和钟意的车钥匙放到了一起,林幼宁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走之前记得把钥匙还回来。”
他微怔,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随口敷衍了一句,说完之后,她没再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一句“那我等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房门已经被人重重关上。
钟意在餐桌前站了很久,直到碗里的粥都冷透了,他才慢吞吞地坐下去,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忙活了几乎一整夜,他仍旧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勺,就把剩下的大半锅粥全都倒掉了。
房间里冷冷清清,寂如死灰。
钟意不太熟练地把桌面收拾好,又回到床上,躺在林幼宁昨晚睡的那一侧,闻着枕边残余的发香,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起自己最开始觉得林幼宁和别人不同,是因为她一上来不肯直奔主题,反而装模作样地跟他玩起了过家家。
她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搞得无比复杂,复杂到他一度觉得无趣,最后却还是不情不愿地配合了。
后来看她动情,又觉得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睡过之后,他以为自己应该开始抽身了,可是她偏偏又要幼稚地说什么喜欢,说什么心疼,说什么“可耻的是不珍惜”……
甚至一声不吭地跑去纹身,被发现了还要嘴硬地说,不是为了他。
钟意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细长疤痕,到了这一刻才想明白,林幼宁其实只是喜欢他而已。
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
林幼宁曾经是那么那么喜欢他的,喜欢到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原来并非如此。
原来她说分手的时候,也能像说喜欢的时候一样,干脆决绝。
林幼宁到了学校之后,随便买了块面包当早餐,就急匆匆往教授办公室走。
等到三个小时的会开完之后,她手里的面包也才吃了一半。
实在是没有胃口,她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面包装好,走出教职工大楼。
教职工大楼再往前不到一百米就是学校食堂,远远望去,人潮涌动。
林幼宁想起自己上一次因为胃疼,图方便,在那个料峭春寒的夜晚,临时起意,踏入学校食堂。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人生中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相信,钟意也许会有一天玩腻了,玩累了,愿意回头,愿意对谁专情,跟谁天长地久。
那一天有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或者十五年,二十年后,唯独不可能是现在。
她不想成为钟意这场“一时兴起”中,唯一的牺牲品。
等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林幼宁去了图书馆。
找了个清净角落,她打开电脑,心不在焉地改完一段论文,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能去哪里。反正肯定不能再去找程小安了,她已经很愧疚,不能再给自己唯一的朋友添麻烦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幼宁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下课了,一起回家吗?】
“回家”这两个字实在刺眼,没有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简单回复了一句“有事,今晚不回去了”,然后摁下关机键。
一直在图书馆呆到了深夜,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林幼宁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循着记忆,她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推门进去。
工作日的夜里十一点,店里稀稀落落的,到处都是空座。
选了个角落里隐蔽性比较强的沙发,林幼宁把电脑拿出来,想要继续改论文,但是心烦意乱的,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只好作罢。
套餐里基本都是炸鸡和披萨之类的垃圾食品,虽然没有胃口,她还是强撑着慢慢吃完了。
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店里除了她一个客人都没有了,林幼宁抱着膝盖半躺在窄窄的沙发上,刚有了点睡意,就听到店门被人推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女生说说笑笑的声音。
她偏过头,随意瞥了一眼,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不过一面,原本不应该把这个人记得这么清楚,可是大脑把她出卖得彻彻底底,只看了一眼,便自动想起了圣诞节的那个晚上。
是休息室里,和钟意打情骂俏的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店里没开空调的关系,林幼宁觉得很冷,于是稍微坐正了一点,用风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那两个女孩背对着她,坐在附近的靠窗位置,听她们聊天的内容,好像是刚从哪个party上回来。
“na,我看那谁真的挺喜欢你的,要不刚刚玩游戏的时候干嘛老是替你喝酒。”
被称作na的女孩兴致缺缺地问:“是吗?没看出来。”
“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啊?别骗我了,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对钟家那个小少爷念念不忘呢?”
“他啊。”na声音低落下来,“没什么好念念不忘的,他跟谁不都是随便玩玩。”
林幼宁的指尖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还没理清楚这句话,又听到女孩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早点放下也好,至少比sherry强多了,三天两头闹自杀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当成笑话,到处散播。”
“我知道。”na笑了笑,很无所谓地答:“要不是因为我爸跟钟阿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也不会跟我逢场作戏。”
女孩叹了口气:“你能想通就好。不过他最近好像谁的局都不怎么去了,连今晚顾霏霏生日都不来,也不知道又去祸害谁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八卦道,“不会是跟谢梦搞到一起了吧?我前段时间看她围了条红围巾,跟钟意特别宝贝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不会。”na毫不犹豫地否认。
“啊,为什么?”
“因为他从来不睡处女啊,嫌麻烦。”
……
直到她们吃完,直到大门重新被打开,直到店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林幼宁的思绪还停留在她们刚才的对话中。
——因为他从来不睡处女啊,嫌麻烦。
所以,那天他之所以看上去不太高兴,是因为她竟然是处女。
他发现自己无意间摊上了一个麻烦,担心以后会甩不掉。
那现在又装出这幅情真意切的样子做什么呢?
是时间久了,发现她还挺“好睡”的,所以还没玩够吗?
还是因为看见她动心的模样,觉得好笑,所以一再戏弄吗?
林幼宁的视线毫无焦距地盯着桌面,良久,才强迫自己停止了这种近乎自虐的猜测。
毕竟,无论是真是假,跟现在的她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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