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门重新被打开,走廊里的光透进来,又消失,林幼宁才慢慢松开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
她曾经想过,就算钟意没有那么喜欢她,就算钟意的真心藏在再深的地方,都没有关系。
只要她够努力,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可原来,那点喜欢全是假的,而真心……
他根本就没有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林幼宁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脚踝火辣辣的疼。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卧室,取出床头柜抽屉里的药箱,翻出一瓶跌打损伤的喷雾。
这个药箱的位置还是钟意挪过来的,他说客厅太远了,难受的时候还要走好久才能拿到药。
上完药之后,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这间卧室里全都是另一个人的味道,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钟意,穿着他们一起买的情侣睡衣,刚洗完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搂着她的腰,缠着她做。
林幼宁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身体好像还残留着被人亲吻抚摸的感觉,强烈到她无法在这里再多呆一秒。
最后,外头天光微亮的时候,她躲在杂物间里,终于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时针刚指过早晨六点。
林幼宁走进浴室,望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的憔悴面孔,一时无法将她与自己画上等号。
长发乱糟糟的,昨晚化的妆现在已经全花了,睫毛膏和眼影粘成一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至于吗?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她站在花洒底下,用力清洗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把皮肤搓得通红,才终于罢休。
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林幼宁拿起手机,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拨通了程小安的电话。
对方大概是还在睡,过了很久才接起来。
林幼宁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能不能去她那里住几天。
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程小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说马上过来接她。
行李前一晚就已经收拾好了,林幼宁坐在沙发上,感受着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折射进来,照在她身上。
视线无意间瞥过茶几边缘,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那支口红。
就连跟她接吻的时候,钟意的身上还装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口红。
在她被吸引却不敢靠近,喜欢却不敢说明的那段时间里,他又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看她的笑话呢?
是不是非常嘲讽地想,她跟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搞到手了。
林幼宁有些难堪地闭上眼睛,耳边却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句——“要不你再去给我找个更好玩的”。
在钟意眼里,她只是一个“好玩的”东西而已。
所以才可以在闲聊的时候,置身事外般把她当成一个笑话提起,毫无顾忌,百般羞辱。
客厅里安静极了,连风声都透不进来,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直到收到程小安的微信,才慢慢站起来,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门边的挂钩上还挂着那条红色围巾,林幼宁垂眸看了几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初遇那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跟钟意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想要了。
穿好外套,换好鞋,她没有再回头,打开大门。
早上七点,走廊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一阵穿堂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林幼宁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关上门,往外走了几步。
下一秒,视线瞥过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有些仓促地停住。
钟意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服,半蹲在她门外,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靠着墙壁睡着了。
没有外套的包裹,他身上的白色衬衫看起来很单薄,风一吹,衣角便微微皱动。
四周静谧,林幼宁只看了他几眼,就迈开脚步往前走。
行李箱的四个车轮滑过薄薄的地毯,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
而钟意就在这样的响声里,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刚睡醒的茫然,看到她在旁边,本能地开口:“姐姐,早安。”
林幼宁没说话,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门禁卡,递到他手上。
等了几秒,见他不接,于是又弯下腰,把那张薄薄的门禁卡放在了他腿边。
钟意抬起头看她,喉咙里像灌了沙:“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幼宁听得出来,他感冒了。
零下的天气里,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在走廊里睡了一夜,换了谁都会感冒的。
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昨晚亲眼所见,她一定会以为这个人非常喜欢自己。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戴着面具生活,连感情都能伪装。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钟意扶着墙壁,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难掩倦意,看了一眼她手边的行李箱,又问:“你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林幼宁垂下眼帘:“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也不需要再装出这幅喜欢我的样子了。”
“我没有……”
“钟意。”她忍不住开口打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能坦诚一点吗?”
不愿意再跟这个满口谎言的人呆在一起,她说完,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快步往电梯的方向走。
身后的人安静了几秒,忽然追上来,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林幼宁,对不起。”他声音发涩,停了停又说,“……我会改的。”
很久之前,他曾经问过自己,如果他做错事情了怎么办。
那个时候她沉浸在这份虚假的感情里,对真相一无所知,傻乎乎地告诉他,只要向她道歉,然后改正就好了。
但是感情是不能“改正”的。
心脏好像又被那只无形的手握紧了,林幼宁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接受。”
“叮咚”一声,眼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她没再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一路到了小区门口,程小安的车是一辆红色的敞篷,非常显眼,停在外面的临时停车位上,被她一眼就找到了。
隔着几步的距离,程小安摇下车窗,朝她挥手,好像有些疑惑:“怎么还带了行李啊?”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林幼宁只好冲她笑了笑,把行李箱放在后座,自己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
程小安一边倒车,一边打趣她:“一大早给我打电话,怎么,跟钟意吵架了啊?”
车子很快就驶入宽阔道路,她垂下眼帘,尽量轻松地说:“我们分了。”
程小安好像有些犹豫:“……分了的意思是?”
“就是,彻底结束了,不会再联系的那种。”
车厢里只安静了一瞬,随即就响起程小安故意上扬的声音:“这可是好消息,林幼宁同学,你终于想通啦?”
她抿着唇不说话。
看出来了她心情不好,程小安叹了口气:“幼幼,像钟意这种人……你就算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也没用,因为他见得太多了。你的和别人的,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
“我知道。”她终于回神,很勉强地笑了笑,“小安,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不提这个王八蛋了,反正以后你跟他也没关系了。”
程小安立刻转移话题,“你早上起来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今天客人不多,可以陪你吃完早餐再去店里。”
程小安的房子就租在纹身店附近,房子大概四五十平方,采光和朝向都很好,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林幼宁之前也来过几次,所以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按照程小安的嘱咐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卧室,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衣服,起身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床沿和床头柜的夹角里,躺着一块手表。
她半跪下来,伸手去够。
等拿在手里之后,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是一块男士手表。
正疑惑着,程小安刚好走过来,看清楚她手里的东西之后,惊呼一声:“你在哪里找到的?”
林幼宁回过头:“床底下一个夹角里。”
“还是你厉害,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着。”程小安说着就把那块表接过去,很爱惜地擦拭了几下。
她忍不住问:“这是……伏城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程小安竟然有些脸红,犹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说:“嗯……前几天我们团建,他喝多了。”
“然后呢?”
“然后我送他回家,我原本是真的想送他回家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喝醉一次,不做点什么,我又觉得太可惜了。”
林幼宁想了想:“所以你把他带回自己家了?”
她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想找个机会,跟他独处一会儿,然后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醉……”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哎呀,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睡了。”
“那你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啦?”
程小安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倒没有,这两天别提多尴尬了,我在店里看见他都恨不得绕着走。”
没有继续往下聊,她拉着林幼宁的手往外走:“我叫的麦当劳到啦,去吃点东西吧。”
吃完早餐之后,程小安出去上班,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打开电脑,给dortoryadnistration发了一封邮件,询问还有没有空房间。
页面上显示发送成功,林幼宁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心想,不久前刚搬出去,满怀期待地以为可以开始新生活,结果两个月不到,就什么都没有了,又灰溜溜地回来。
太讽刺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假期,她等了两三天都没等来答复,不好意思一直借住在程小安这里,于是开始找别的租房渠道。
她从zillow上加了几个中介的联系方式,记下了一些想看的房子,打算等程小安休息的时候一起去看。
程小安忙起来的时候,经常来不及回来吃晚饭,林幼宁就做好两人份的饭菜,等她回来。
有好几次,她炒菜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不放葱姜,被程小安嫌弃不好吃。
就这么呆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林幼宁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时候,接到了夏栀的视频聊天。
她最近的状态实在太差,不太适合跟家人朋友视频。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挂掉了这个视频,给夏栀发微信,说自己现在在外面,不太方便。
夏栀也没在意,给她发了一条语音,神秘兮兮地说,她和江亦遥在一起了。
林幼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十二月已经过了,是新的一年了。
打开朋友圈,滑了没几下就看到夏栀刚刚新发的那一条:
[我喜欢江亦遥,是唯一一件,不需要占卜也能够确定的事。(爱心)]
真好。
原来看到别人幸福,自己也会觉得幸福。
一月上旬,本市迎来了近五年内最冷的冬天。
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几度,已经到了呵气成冰的程度,程小安也顾不上耍酷了,每天出门的时候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帽子手套全副武装。
天气一冷,人也变得嗜睡了不少,每天闹铃不响三遍以上,程小安是很难起床的。
这天早上,林幼宁半梦半醒间又听到她的闹铃在响,于是睡眼惺忪地推了推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叫起来。
程小安起来洗漱,换好衣服,打了个哈欠说:“我走啦,桌上还有面包,你等下起来热一热再吃。”
刚说完,外头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今天这么冷,快递员也太敬业了吧。”她嘀咕了几声,换好鞋,走过去开门。
林幼宁睡得迷迷糊糊,没有睁开眼睛。
不多时,却听到程小安的音量猛然拔高,好像正在跟谁争吵。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来不及洗漱,随手披了件外套,从卧室出来。
“你怎么还有脸来找她啊?这才过了几天,你自己做过什么缺德事都忘了吗?”
程小安说完,冷哼一声,“她不想见你,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立刻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林幼宁脚步顿了顿,下一秒,果然听到了那个化成灰她都不会错认的声音——
“让开。”
冷冷的,像结了霜。
大门半敞着,程小安正咬牙切齿地站在鞋柜旁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钟意就站在对面,一只手臂抵住门框,露出半张脸,很厌烦地看着她。
听到她的脚步声,程小安立刻回过头来,有点紧张地问:“幼幼,你起来了?”
林幼宁对着她笑了笑,走近几步,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数日未见的人,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走廊里偶尔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钟意穿着纯黑色的羽绒服,颈间围着一条很眼熟的,长长的红色围巾,此刻就安安静静地倚在门边,裹了一身寒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林幼宁移开了眼睛,没再说话,伸手要去关门。
下一秒,被他抬手挡住。
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他的鼻尖微微发红,脸色苍白,看上去娇贵又脆弱。
程小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你还是赶紧哪来的回哪去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钟意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单薄,像阳光底下消融的雪,“约好了,今天要去滑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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