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修己斋的学生认全,免得在不必要的地方露馅,陆辞在下课前布置了一份作业,让学生当堂默写今天讲授的诗文,附上姓名,依次交给他检阅,一字不差者才能放学下课。
这样,他轻易便将学生挨个对上号。
陆辞在现代社会当了七八年的社畜,将古今两份工作一对比,感到在建章院当老师,实是一件很轻松的工作,每日上半天课,每旬去掌院处汇报下工作,除了礼佛节这种大日子需要出点力之外,便没其他工作了,既不要发表学术论文,也没有周会月会开不完的会。
闲暇时间大把,只可惜原主不爱出门,他也不能出门。
日常便是在院子练练八段锦,看看书,偶尔盯一盯男主在干嘛,一面等着系统发布新的任务。
这中间只发生了两件事,其一是他还没见过面的“哥哥”陆泽派人给他送来了二十金。
黄金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硬通货,二十金比他当掌教一年的俸禄还多。
陆家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是陆泽这个官当得很清廉,陆辞记得小说里写过,陆泽家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吃穿用度都很节省,使唤的仆役也只有三四名,不想给他这个弟弟却一次给二十金。
另外还附赠一封书信,让他添置些新衣,无需节俭吝啬,又嘱咐,冬去春来的时节,天气反复多变,让他务必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腿,不舒服就去找大夫,不要讳疾忌医,再言,
“为兄近日听闻咸阴山有一名医,妙手丹青、能起死回生,已派人前去寻访,盼能有助于阿离一二。”
陆辞展开信看,字写得极好,非常端庄整洁的隶书,笔画末端会微微飞扬。
内容也处处透露着关心。
他想去谢谢“哥哥”,但刚出现这个想法就被系统警告,这竟然属于原主绝对不会做的事。
小说里只写原主讨厌哥哥……没想到讨厌到这种程度。
到底发生过什么?偏偏这段小说里也没写也没提,是桩迷案……
由于还没解锁权限,陆辞一时没机会弄清缘由,只能把哥哥的事暂且放一边。
另一件事是掌院交代下来,让他去采买新的书籍。
那天陆辞正好去找掌院汇报最近的教学进展,刚一进书房,掌院见到他,愣住,手上的书简“啪嗒”掉在地上,呆了呆,随后竟然哭出来。
这把陆辞吓了一跳,他换了打扮后,其他人见到他最多表示惊讶,第一次见到有人反应这么大。
掌院一边拿袖子擦眼泪,一边望着陆辞连连点头,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这样好,这样像你小时候。以后要一直这样。”
这个陆辞倒是知道,原主少时,也曾拜入掌院门下读书,是聪慧绝伦的少年,腿残疾后才性情大变。
陆辞怕掌院伤心太过,连忙点头答应,一面转移话题,
“掌院刚才说有事要我去办,是什么事?”
掌院这才擦掉纵横老泪,说道,
“太学里的陈如晦先生为尚书做了新批注,刚刚集结成册,在涯石路的书店有卖,你去买几册回来,供大家研读。”
“喏。”
陆辞领了掌院的命,终于可以再次出门。
外面,雪停了多日,积雪也早已化净,路边石头的缝隙里生出细细的绿色。
不过风还有些冷,在澄澈的蓝天下,于凛冽中又有一份清爽。
丰京城里,比陆辞上次出门时要热闹许多,大雪时在家藏着的人都出门了,全部瘫在外面晒太阳。
陆辞没带随从,独自前往涯石路,一路上总有人看他,有人看他的脸,有人瞧他的腿,看脸的时候会赞叹,瞧腿的时候会惋惜。
陆辞不在乎这些,他喜欢这样轻松地走在明朗的天气里,腿好不好的没关系,只要天气好、阳光好,心中无牵挂、就舒服、惬意。
系统管天管地,要求这要求那,管不了他走哪条路,管不了他走路时的心情。
丰京城里道路纵横,一条条小巷连接着不同的主干道。
陆辞来时走的大路,到了书店,和老板说好,书册明天直接送到建章院。
回去时差事办妥,时间尚早,便想换一条曲折的小道。
小道的路况差一些,弯弯曲曲的,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湛蓝的天空被一座座围墙分割着,仿佛是倒过来的河流。
围墙里面,三三两两的枝丫伸出来,有些光秃秃的,有些攒了两三个花苞,有些抽了毛虫虫一般的小芽……
卖货郎的叫声也穿插在巷子里,被拉得很远远。
每换一条巷子,空气中,就浮动着不同的气味,有烤肉的焦香、有脂粉的甜香,也有鱼腥味……
他信步走着,心情与那天边的一丝流云一般舒缓。
等他转了个弯,右前方忽地传来一阵打斗声。
他止住脚步,一阵痛呼声刺破天际,
“啊!痛痛痛!”
“小兔崽子,要死啊,快松嘴!”
陆辞循声快步走去,眼前的画面令他震惊——五个身着裋褐、手持木棍的男人正将一个穿黑衣的少年团团围住。
而少年正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鲜血顺着他咬住的地方潺潺流下来,另外四个人有人拽他的胳膊,有人踹他的肚子,还有人用棍子打他的后背,但少年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
萧彧。
少年是萧彧。
萧彧怎么会在这儿?
被咬的人发狠地骂道,
“贱|人!娼|妓的儿子!”
“你算什么东西!你|妈不过是这儿的娼|妓。也敢跟老子叫板!”
系统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尖利的警|报,
【宿主,请不要再上前,原主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助男主。】
【正是由于您ooc太多次,剧情才偏离原有轨道,男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陆辞记得,小说里没有这段剧情。
但不管小说里有没有,眼前发生的,才是事情本身!
萧彧以一敌五,又是五个成年壮汉,之前明显被打过一次,很惨。
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血痕深深。
【惩罚系统已更新,已在原有基础上升级数倍,请宿主不要轻举妄动。】
陆辞往前踏了一步,神情没有半丝变动。
系统的惩罚。
不再是尖锐的警|报声。
胸口处传来强烈的闷痛,熟悉的,猝死时的窒息感,似乎要将他活活逼死。
陆辞依旧往前走去。
那几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落在陆辞的腿上,一人放肆大笑,
“哈,一个瘸子,也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找死吗?”
“滚!你走错道了!哪凉快呆哪去!”
胸口的窒息感如同地震带起的海啸,一波波袭来,几乎让他无法直立。
但陆辞仍旧向着那群人走去,胸口的疼痛掠夺他的呼吸,让他的脸色与嘴唇都变得很白,如高山顶上的雪。
那几人见他虽然瘸着腿,但步步逼近,大声恐吓道,
“让你滚,听到没有?”
“我们在这里教训小孩,跟你有pi关系?管好你自己吧死瘸子。”
又有人瞧见他的脸,似发现奇珍异宝一般迷离,
“哈,腿不行,长得倒是真好看,怎么?要陪爷几个玩玩吗?”
陆辞只是踩在巷子里的积水上,一步步往前走着。
系统的声音柔和下来,还带着急切,
【宿主,您就算想要出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您身有残疾,体质也一般,不如先走,再想其他办法。】
陆辞在剧痛间隙喘了一口气。
如果一开始他没接受这个任务,如果他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管。
如果萧彧不是一个小小少年,而是日后权势熏天、杀人如麻的君王,他也必然不会管。
但他既然留了下来,当了萧彧的老师,又让他看见今日发生的一切,看到木棍击打在萧彧身上,看到拳|头向弱者挥舞,那他就要管。
系统可以以生命为威胁让他接受任务,可以在游戏规则内限制他的部分自由,可以以活着为奖品要求他付出一些东西。
但不能威胁他见死不救,不能蒙蔽他的眼睛,不能扭曲他的意志,不能让他看到了假装看不到。
不能。
随心所欲的压制住他。
让他成为一个工具。
他在脑海里说道,
“我要兑换一把剑。”
【宿主,请您冷静,原主不会用剑。】
陆辞重复,
“我要兑换一把剑。”
胸口的疼痛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刺穿。
陆辞提起剑,刺去,他的音色很冷,像坚冰,
“放开,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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