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这个皇帝,是个很感性的人。
特别是对待李林甫。
李林甫是唐高祖李渊堂弟李叔良的曾孙,说起来,还是皇亲国戚。
皇帝显然还是对这个宗亲比较信任的,王鉷之事,众多人证,控告李林甫勾结王鉷,皇帝都没把他怎么样,选择了相信他。
上次知道了三王冤死,是跟李林甫有关,皇帝嘴上是骂,但后来一想,还是念在他的功劳,且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也不打算把他怎么着。
所以这时听闻李林甫已病得厉害,便又心中不忍,召来了巫师作法询问,巫师告知:“只要圣人能去探望,十郎病情自会好转。”
于是皇帝决定亲自上府去探望他。
皇宫中的御驾缓缓驶出,载着皇帝和太子,李九州并未随行。
杨国忠都不能陪同前往,他自然还不够格。
皇帝嫌车中太闷,轻轻掀开帘子,前方的疾风立即扑面而来,吹起他额前的一缕白发。
皇帝这才惊觉,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老了。
李林甫府邸离皇宫并不算远,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御驾停在了雍容华贵的府邸门前。
李府中人早知道圣人驾到,在李林甫长子,司勋员外郎李岫的带领下,整整齐齐的出门跪地迎接。
皇帝亲自扶起了李岫,问道:“十郎何在?”
圣人亲临探望,李岫感激涕泗,躬身奏道:“阿耶卧病在床,不能亲来迎驾,还请圣人体谅。”
皇帝安慰道:“素闻你有孝心,当安心服侍十郎,我这便进去看他。”
李岫于是上前引路,皇帝大踏步前行,太子和高力士紧跟其后。
刚进院中,高力士却突然上前拦住了皇帝,看了一眼李岫。
李岫知他是有话要单独跟皇帝说,便退到一旁避开。
高力士走近,声音很低,低到只有皇帝听得见:“启奏圣人,先前通玄先生曾说,圣人服用了九转大还丹,需当避开邪污之物,如今十郎疾病缠身,岂不是邪污?”
皇帝一想,先前张果老的确是这般嘱咐过自己,但自己都已来到了李林甫府上,便对着高力士嗔道:“那先前在宫中,你为何不说,如今已至此,不看一眼十郎,我怎能安心?”
高力士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奴才老了,记性也差了,这也是来到此间,方才想起此事来。”
皇帝便在原地,背着双手来来回回踱起步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便唤来太子和李岫,“我便不进去了,太子可替我进去看望十郎,将我话传与他,让他好生养病。”
李岫于是带着太子进去探望李林甫。
皇帝站在原地,甚是焦急,说来两人也有数十年的感情,不看一眼李林甫病情如何,始终放心不下,于是便又踱步。
烈日当空,内侍举着华盖,手忙脚乱的跟着他的步伐,却被皇帝一把推开,转向高力士问道:“我已来到此处,不看一眼,终是不放心,但仙人之言,却又不能不信,高将军可有何法?”
高力士略加思索,便道:“不如让人将十郎抬到庭院中,圣人则登高观看。”
皇帝虽还是不情愿,想了一下,好像也别无他法,便道:“也罢,只能如此了。”
李林甫府邸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皇帝看了一圈,便挑了一处阁楼,移驾其上。
不一会,几个仆人用檀木榻小心翼翼的抬着李林甫来到院中,皇帝在高处瞧去,远远见李林甫面色苍白,已病重不能起身。
当下有些感伤,命人取来了一块红巾,在高处举起红巾,远远的招手慰问道:“十郎身体可好些了?”
李林甫之病,病因本是见杨国忠南诏大胜,日渐得势,加上本已年迈,心中忧愁,愤愦发病。
李林甫为人素来心胸狭隘,排除异己,此时已自知势力日下,又见皇帝已到府上,却不亲临身旁看一眼,心中更是难过。
高力士轻声提醒道:“相隔甚远,十郎恐听不见。”
皇帝于是提高了音量:“十郎好生保重身体,朝中大事,还需十郎协助。”
皇帝这句话声音颇大,李林甫听到了,略感欣慰,因自己不能起身,便让李岫带着府上众人跪地代拜谢恩。
谢过恩后,皇帝忙命李林甫回屋,却转身落下了泪来,叹道:“时光不饶人啊。”
高力士见其感伤,忙安慰道:“圣人洪福,有诸仙人相助,自会长生,如今亲临,将福带至此处,十郎沾了圣人之福,想来不日当即康复。”
皇帝擦了擦眼泪,长叹了一口气,蹉跎道:“如今想来,若是能与天同寿,这皇帝不做倒也罢。”
这话可说得高力士不知如何接口了,便沉默不语。
待到回宫,皇帝感伤一阵,便又立刻钻进了他那炼丹房中。
太子则马不停蹄赶到了李虫娘的府上,李九州已在那早早等着了。
李虫娘这间不大的院子,竟成了太子和李九州私下聚会的地方。
李虫娘倒很是高兴,巴不得李九州日日能来,多教自己些新奇玩意。
太子将今日情形与李九州说了,李九州也叹道:“在岁月面前,荣华富贵皆是云烟,不过这事对太子来说,却是好事,只要那李林甫一倒,便没人会在阻碍太子之位了。”
其实,自从前太子李瑛被废,立了李亨为太子后,李隆基便不想再更换太子,虽然先前李林甫总是用尽手段想扳倒李亨,好在又高力士从中协调,李亨的太子之位倒一直坐得很稳。
“太子接下来便可静观其变,李林甫老迈体弱,撑不了多久了。”李九州这话说得像是在诅咒李林甫。
太子便客气了起来:“做不做太子,都是云烟,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利,才是大事,希望李卿也能秉持初心。”
李九州说道:“太子说得极是,昔日太宗皇帝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子只要明白这个道理,日后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两人又寒暄一阵,见天色渐晚,这才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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