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火势小了。
夜深了。
饭席上的人走了七七八八。
节目组嘉宾们也要回到各自借宿的住处了。
拉巴爷爷喝得有点多,潘子澄奔波了一天,困乏不已,便与拉巴搀扶着拉巴爷爷回去休息了。
同赵游一块住的嘉宾醉得更厉害,一边哼着不知成调的歌,一边说自己没醉,却路都走不稳了。
祁光帮着赵游将这个闹腾的嘉宾送回了住处。
向易水默不作声的跟在祁光后面,看见祁光与赵游默契十足的搬人,看见他们走进了同一间屋子。纵然她明白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俩并非是“共处一室”,却还是不由烦躁了起来。
向易水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愚蠢至极。
她到底凭什么会觉得祁光无关紧要,他明明牵动着她的情绪!
想不通。
越想脑子越疼。
向易水执着的仰望骤然亮起的房间,与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祁光身影的窗户,陷入了浓烈的不甘与愤懑中。
祁光很快就出来了。
他没有立刻走下吊楼,而是默然伫立在台阶上,面朝向易水。
由于他背着光,向易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隐隐察觉到,他是在看她的,以一种客观的角度来俯视着她,以此来洞悉她,冷静的分辨她的好坏并采取必要的避害措施。
向易水心慌得砰砰直跳,本能的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祁光。
却见祁光轻轻的舒了口气,像是无奈极了。
向易水感觉自己此刻薄入一张纸,所以祁光呼出的这口气,轻易的就将她刮倒在地,继而还狼狈不堪的翻滚了好几圈。
“祁光……”
祁光走了下来,看着向易水原是一张常年以倨傲与淡漠为基调的脸庞,罕见的弥漫着无措与哀伤,一时间,他的心情颇是复杂。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没有得以报复的痛快。
祁光按了按太阳穴,他在饭席上也喝了酒,有些头疼,他道:“走吧,先回我那,我把东西还给你,再送你回去。”
昨晚向易水来找祁光,后边还蹲守着一个卢晋义,今晚卢晋义早倒床上呼呼大睡了,祁光不能让向易水孤身一人走夜路回去。
对待陌生女子,他尚且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向易水还是他孩子的妈。
向易水跟上祁光的脚步,闷声道:“只是几件衣服而已,你也给我买过,我身上这件就是,如果你要还回来,那我是不是得当场脱下衣服给你?”
祁光不语,似乎是觉得跟她争辩这些没有意义。
向易水抿了抿唇,踢开脚下挡路的一颗小石子,小声问:“祁光,你暂时没有跟别人交往的念头吧?”
祁光一顿:“这是我的私事。”
被温和的人冷然对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她曾享受过他的处处妥帖,柔情蜜意。
向易水低着头,像一株被突然而起的凛风摧折的白绣球,黯黯然,几乎要失去所有生机。
回到拉巴家楼下。
祁光让向易水等待片时。
向易水不大愿意,“我真的要脱衣服了吗?”
见向易水一副无赖模样,祁光不得不说明真相:“那些衣服,我穿着不合身了。”
向易水一怔,随即感到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划过柔软的心脏,满胸膛都血淋淋的。
衣服不合身了。
他们也不合适了。
“别再送我什么了,我不需要。”祁光道:“你说的追求我,对我而言,是一件很令人困扰的事情。”
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导致其他嘉宾都不敢跟他多接触,跟踪摄影的小哥更是时时看她脸色。虽然节目组之前已有于灵这个例子,他不算是特殊的,但他真的一点都不享受被人当成玻璃似的对待。
“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祁光由衷的建议道。
在向易水失神的片刻,祁光回到房间,将装有衣服与相片的袋子拎出来,递给向易水。
向易水茫茫然接过。
“走吧。”祁光道。
向易水脚步虚浮的跟着祁光。
月色清冷,夜里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交流,窸窸窣窣。
向易水艰涩开口:“对不起。”
祁光不言。
直到村长家前的路口,祁光没再送了,停下脚步。
向易水也站在原地,抱着袋子,像是抱着一桩苦闷的往事,如她本人一般利落飞扬的短发,此间发尾沾了点点昏黄的路灯灯光,显得颓靡又哀伤。
“回去吧。”
等了一会,祁光出声催促道。
向易水被祁光短短几个字推进了村长家。
——
这一天,大体上过得痛快舒畅,因此,祁光睡了个舒服觉,第二天早早起了床。
还没去学校的拉巴过来跟祁光说,向易水在楼下等他。
祁光皱了皱眉,洗漱之后才下楼。
向易水提着一个方形竹笼,见到祁光时脸上绽开一个清新夺目的笑容,仿佛昨天的萎靡只是他的幻觉,她说:“这个送给你。”
祁光拧眉,看着竹笼中两爪扒拉的笼筐活力充沛的小狼狗。
向易水解释道:“昨天我看你挺喜欢小小的。我跟多吉次仁打听了小小有没有狗崽,结果真有,我就讨要了一只,这只最像小小。”
小小是公的,跟隔壁家的狗生了一窝狗崽子,狗崽子刚满月不久,向易水今天一大早准备了一万现金跟隔壁人家买狗崽子,隔壁人家纯朴,死活不肯收这么多钱,她只能按照当地的习惯,让卢晋义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箱牛奶与几袋饼干作为交换。
祁光拒绝道:“我不要。”
向易水把狗崽子抱出来,狗崽子很乖,在她手里一点挣扎都没有,她把狗崽往祁光面前送了送,说:“你看它多像小小,多可爱。”
“我不要。”祁光重复道,艰难的将目光从狗崽身上挪开。
“可你喜欢它。”向易水说:“就因为是我送的,你不要它?那我转让给你,行不行?”
祁光不表态。
向易水继续劝说:“如果你担心工作忙顾不上它,我跟宝珠可以帮你想看顾一下。”
祁光闻言一愣。
向易水不喜欢任何宠物,能让向宝珠养冬日已经是她作为母亲最大的让步了。为此,祁光就算曾碰到被虐待的流浪狗,动过收养的念头,最终还是考虑到向易水,止步于想想,只能将其送入救助站,偶尔过去探望。
人与人的交往,真的很奇妙,大概基于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可以一成不变,也可以瞬息万变。
祁光对向易水的巨大改变感到五味陈杂:以前他在自己的认知中竭尽全力对他在乎的人好,即便委屈自己,即便独自吞下苦涩,就为了他所渴求的美满的生活。
而此刻,向易水轻而易举让步的事实告诉他,他其实不必那样,他只需不在意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这又是相悖的,矛盾的。
如果不在乎了,那向易水所做的一切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祁光仍是拒绝,“不用。”
他不想制造更多与向易水有关的牵绊。
向易水整个人黯淡了下来,过了片刻,她又振作了,“既然你现在不想要,那我就先养着罢。”
没关系,她徐徐图之。
她确定祁光是喜欢这只小狗崽的,比小小还要喜欢。
——
将向易水打发走,祁光回到楼上。
摄影小哥与拉巴飞速归位,拉巴不慎带倒了凳子,他脸上的心虚更加明显了——刚刚他在偷看祁光他们。
祁光扶起凳子,“急什么?”
拉巴偷觑着祁光的脸色,没有发现不高兴,小心翼翼问:“祁光哥哥,你跟那个姐姐吵架了吗?”
摄影小哥不动声色,却在心里为拉巴喝彩:小子,问得好!
祁光摇头,“不是。”
“可那个姐姐……每次来都垂头丧气的离开。”
看得拉巴都不忍心了。
祁光不想谈论这些,转移话题,“你爷爷呢?”
一般这个时候,拉巴的爷爷或者在厨房或者在外走廊干活了,今天没见他的身影。
拉巴指了指头顶,“爷爷在上面搬玉米。”
这里的吊楼大多三层,底下养鸡鸭牛羊,中间一层住人,顶层用来储藏粮食。
“做什么?”
祁光轻轻碰了碰拉巴的肩膀,示意他带他去帮忙,他不知道顶层的入口。
拉巴边走边解释:“酿酒。爷爷说昨晚看你喝了几杯黄酒,要给你跟子澄哥一人一壶。只是你们走的时候应该还不行,要酿半年多呢,爷爷说到时给你们寄过去。”
说到分离,拉巴不免有些伤感。
他舍不得祁光与潘子澄,连跟着二人的摄影小哥,他也舍不得。
祁光揉了揉拉巴的脑袋。
还有两天,周五一早,节目组就要离开了。
拉巴鼻子抽了抽。
祁光很是怜惜这个经历与自己相似的男孩,他温柔的对待他,就像是弥补少时孤苦的自己。祁光半蹲下来,看着拉巴澄澈的微红的双眼,道:“我们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你如果想我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保证,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
“真的吗?”
“真的。”祁光轻捏拉巴的脸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还会带你出来玩玩。”
拉巴听了这才感觉好些。
他从没出过这个县城,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本能的渴望,“我一定有时间。”
就这么约定好了。
拉巴领着祁光上了顶层,祁光把拉巴的爷爷挑的两袋玉米搬下来。
然后三人开始张罗早餐。
期间,潘子澄醒来,也加入了筹备早餐的队伍。
吃完早餐,拉巴出门上学,祁光与潘子澄则帮忙背着玉米,和拉巴的爷爷一块去村里的水磨坊。
当地门巴族族人有一种特殊的负物方式:用一条名叫绒狄的带子勒住重物,留出一段,用头顶着,以头部为支点撑起重物。
祁光与潘子澄试了试,差点就地去世。
祁光还险些就扭到了脖子。
这可把去而复返的向易水给心疼坏了,冷冷的睨摄影小哥,方才就是他提议他们体验体验。
摄影小哥在心里大喊冤枉:这是节目组的安排啊!
祁光与潘子澄在拉巴的爷爷的细心提点下,又重新背起了玉米,虽然还是有点不习惯用脑袋使劲,但总算没之前那么吃力了。
水磨坊就是利用水力作动力,带动石磨来碾磨粮食的地方。
村里子的水磨坊自然也是建在溪流旁,木制的大轮子在溪中缓慢的转动着,溪旁有香蕉树等绿植自由生长,溪上溪下皆由浓荫点缀,依稀还能看到中间自由自在游动的小鱼。
“呼,这处挺好看的。”
潘子澄在桥上抹了一把汗,因为抽出手,背上的玉米往下滑,后边的祁光手疾眼快帮忙托了托。
“快到了。”祁光道。
“诶,对,不能功亏一篑。”潘子澄咬牙道。
在潘子澄感觉自己的脖子跟老腰都要报废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将玉米一点点倒进石磨中任由其“自动”碾磨,磨完后,还要用簸箕来将玉米糠给筛去。
拉巴的爷爷给潘子澄示范了几遍,他还是没学会,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一样,玉米芯与糠仍没有分层。
祁光少时就干过这活,熟练的将簸箕抖了抖,玉米糠整整齐齐的被抖落在地,犹如给水泥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灰色的被子。
潘子澄不由感叹道:“祁光,你也太能了吧,你就该早点来参加我们这个节目啊。”
祁光微微一笑,没接话。
乡下长大的孩子,哪能不会干些农活。
祁光转眼看向拉巴爷爷,正在将筛好的玉米装袋的拉巴爷爷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冲他笑了笑,眼周的皱纹浮起。
真的很像呢。
他的爷爷也是这样,刻苦耐劳,沉默寡言,又无比和善,与人对视总是先笑。
祁光比划着提醒拉巴爷爷擦去他自己额上细密的汗水。
拉巴爷爷迟疑了一下,扯着袖子往祁光头上一抹。
祁光愣住了。
拉巴爷爷以为祁光嫌弃他,一边指着袖子说话,像是告诉祁光他衣服是干净,一边难为情的、讨好的对祁光笑。
祁光回神过来,用拉巴教他的门巴语,对拉巴爷爷郑重的说了声谢谢。
拉巴爷爷摆了摆手。
祁光继续筛玉米糠,不知是细微灰尘入眼的缘故,他的眼尾有些泛红。
向易水倚靠在门边,看了看祁光,又看了看拉巴爷爷,陷入了沉思。
筛去了好些玉米糠,重量减轻,所以回去比来时要轻松得多。
路上遇到其他嘉宾——其他嘉宾给借宿的主人家帮忙做事,潘子澄与祁光还能跟他们轻松打招呼。
吃过了午饭,祁光与潘子澄又在拉巴爷爷的指导下进行深入的酿酒步骤:炒玉米,蒸煮,晾干,加入酒曲,用蕨菜的叶子将其覆盖,装入酒壶……在此过程中,拉巴爷爷数次想动手一块忙活——没背玉米他已经很是不安,但都被潘子澄与祁光阻拦了。
不知潘子澄如何想,祁光对拉巴爷爷总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尽管拉巴爷爷不过六十岁出头,身体结实,但祁光总觉得,随时会有什么巨大的意外将拉巴爷爷一瞬间击倒,再也起不来。
就像他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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