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左瑞,祁光在拍戏方面有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初体验。

    除了搭戏的演员,剧组的多数工作人员也对祁光怀有善意。只要他存疑,基本上都会从他们那得到答案——他的好奇心还挺重的。当然,他不会真傻傻的挑人家忙碌的时候提问,问之前他也会帮衬一番。

    有次他险些因为帮忙搬东西砸伤了手,随后被导演与左瑞狠狠斥责了一顿。

    《烽刀》是贺岁片,要压在四个月内完成。有一段时间,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严重影响拍摄进度,剧组因此氛围低沉。

    期间,一个布置场景的工作人员失误将贵重的盆栽打碎,脾气算不上好的美术当场就炸了,将其大骂一通。

    祁光曾与这个工作人员短暂交谈过,了解到他刚刚高考完,自知成绩不理想考不上本科,家里又供不起昂贵的二本学费,便出来工作了。

    祁光见稚嫩的少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脸红红白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又窘迫不堪。祁光心里不大好受,于是连忙劝了美术几句,暗地里找到美术说帮他赔偿盆栽的损失。

    事后,祁光还趁休息吃饭,专门找到这个工作人员,安慰他不要太难过。

    左瑞说祁光傻,爱心泛滥。

    在鱼龙混杂的环境中,若是连这个小挫折都挺不过来,就不用再待下去了。

    祁光听了没辩解,只道:“如果没有瑞哥,我又哪有机会在这里爱心泛滥。”

    左瑞不作声了。

    这么说,这份善意是他也有份了。

    祁光的戏份断断续续在一个月内就拍摄完了,而左瑞还需要半个月才能离开去拍真正的外景——剧本中的江湖部分,祁光蹭着他的光,留下来继续观摩并总结经验。

    等到横店这边全部拍摄完毕,祁光便回去了。

    回去前,他与等候在片场外多时的粉丝正式见了面,给她们签名并合照,感谢她们支持。

    粉丝中有好几个是祁光眼熟的:当年哭诉复读压力大的学生现在已经寻到了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来签售会请他写下‘十三岁生日快乐’的女孩儿如今身姿娉婷;当年的站姐带着她三岁的女儿过来追逐偶像,母女俩都是颜控,见到祁光同步羞得捂脸,惹得她们身旁的丈夫/父亲脸都黑了……祁光看着粉丝们如旧的说着继续支持他,不由感概万千。

    所有的事物都往好的方向蓬勃发展。

    公司安排祁光接了个饮料代言。

    说起来,这个代言还是祁光自己挣来的。

    以前祁光就接过这个代言,一开始是以组合的方式代言的,一年一签,续了两年。两年间组合成员在其他领域发展,非常忙碌,再者成员们名气更盛,代言费高昂到代言商大出血的地步,就没再续约。彼时祁光认识向易水半年多了,有她暗中施压,他在工作上自行抉择的空间很大,代言商从以前的来往中知他心软、性格温和憨厚,求了他几次,他无法劝其他成员降低代言报酬,只能个人以超低价接着代言,又续了两年。

    祁光退出娱乐圈后,代言自然而然终止了。

    后来这款饮品有过很多代言人,但代言人皆是女性。

    得知祁光复出,饮品代言商向祁光抛出了橄榄枝。

    广告并非只有平面拍摄,但由于以往有经验,再加上于片场待了将就两个月,祁光在拍摄过程中的状态很好,半天不到就完成了任务。

    祁光为自己的超常发挥很是高兴:暂时脱离了左瑞的保护圈,他适应得还不错。

    剩下的时间空了出来,屈家俊问祁光要不要去他家吃晚饭,祁光拒绝了。

    屈家俊跟着他跑这跑那,好一阵子忙得不沾脚,他可不能打扰屈家俊跟家人团聚。

    祁光让屈家俊回家,他自己则开车回公寓,半道上拐了弯,到超市买些食物填充空荡荡的冰箱。

    刚结账出来,祁光就听到了稚嫩的声音。

    “爸爸。”

    祁光脚步一顿,抬了抬棒球帽帽檐。

    超市出口左侧是一家日式料理店,向易水与向宝珠俨然站立于店前。

    兴许是多日不见了,向宝珠亮晶晶的双眼中闪烁着喜悦,期待以及些许的胆怯。

    祁光淡道:“宝珠。”

    熟悉的呼唤令向宝珠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她想奔过来抱抱自己的爸爸,但还是忍住了,声音软软的,“爸爸。”

    今天一早妈妈就悄悄告诉她,要带她过来找爸爸。但之前爸爸就说过不必要别联系,为了避免爸爸察觉她们特意来见他,她不能太主动!

    祁光手搭在堆满食品与日用品的手推车上,静静感受着向宝珠的潮涨潮落。

    向宝珠不见祁光主动过来,心中惴惴不安,似是哀求的低低唤着:“爸爸。”

    向易水的目光从祁光刚出来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但他戴着口罩帽子,能露出来的面容少之又少,缓解不了她心中积攒已久的渴望。

    向易水迈前几步,仿佛一种变相的妥协,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我跟宝珠过来吃饭,既然碰上了,你也一块。作为宝珠的爸爸,你陪女儿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别在这里挡道啊。”

    祁光还没作出反应,就被后面出来的人催促——他站在超市出口,他往向易水与向宝珠那边让了让。

    这像是个同意求和的信息。

    向宝珠趁机大胆的抓住祁光的手,头上的高马尾如同她的心情,轻轻荡漾着。

    向易水瞟了眼手推车,继续道:“宝珠许久没吃你做的饭菜,馋坏了,去你那吃?”

    稀疏寻常的问话中却蕴藏着向易水莫大的不确定与紧张。

    然而,事实总不让人如愿。

    祁光拒绝道:“不了。”

    他的住所是左瑞提供的,没左瑞的允许,不宜带其他人入内。

    一颗雀跃沸腾的心顿时消寂,向易水抿了抿唇,避免自己吐出追悔莫及的话语。

    向宝珠一脸受伤,耷拉着小脑袋。

    祁光沉默了下,说:“就在外面吃吧。”

    向易水与向宝珠蓦然一喜。

    附近的餐厅只不过是向易水与向宝珠接近祁光的一个借口,若真要就餐,选择定然不包括在这边的,而且祁光也不适合在人多且无隐私的场合用餐。

    三人驱车前往高级餐厅。

    餐厅的经理亲自过来接待,自认体贴的询问向易水:“还是给您上之前的套餐吗?”

    向易水看似冷情,其实长情,这也体现在饮食方面:每次她吃一样东西总要吃到彻底腻了吐了才会舍弃。

    向易水一听这话,顿时心虚的瞅了一下祁光。

    自从有了向宝珠,他们就鲜少在外面吃饭,这家新开的餐厅祁光更从未来过,倒是向易水偶尔光顾,原先与李观共度晚餐的地点就在这。

    祁光置若罔闻,神色淡淡。

    向宝珠也没发觉向易水的心虚,全心全意给祁光展示礼物:一个兔子样式的玉坠,“爸爸,这个是我,你把我带在身边,好不好?”

    “……好。”

    祁光低垂着眼帘,睫森在白玉般无暇的脸上落了两道浓重的阴影,黑与白组合,衬得他如同一个冰冷而无情感的雕塑。

    人总是很矛盾的,起先向易水还担心祁光得知她不时光顾这里不高兴,现在见祁光满不在乎,她又倍感不舒坦。

    向易水将菜单递给祁光,“你来点。”

    祁光翻看着掌心的玉坠,头也不抬,“我跟你一样。”

    向易水一噎,左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分不清是惧是喜。

    在等待上菜的短暂时间里,向宝珠再次给祁光做检讨。

    “爸爸,对不起。”

    向宝珠不是傻瓜,这么久了,她已经明白,爷爷当初说爸爸忙仅是安慰她的说辞,她知道爸爸难过又失望,对于她的任性,以及爷爷与妈妈毫不讲理的谴责。

    “我不应该乱发脾气。”

    这一次,祁光没有说没关系,他只是沉默的摸了摸她的头。

    祁光的不原谅与疏离体现在很多方面,譬如他不再帮向宝珠夹菜或者递手帕擦嘴,甚至将向宝珠请他帮忙切的牛扒推到向易水面前,且理由充分:‘我的手不舒服。’

    向易水凝视他僵硬的曲指握着刀叉,片刻,蹙眉道:“拍戏弄伤的?”

    祁光不语。

    “我帮你切。”向易水伸手过来。

    祁光挡了挡,“不用。”

    向易水差点要破口质问:他是不是非要将她们撇得一干二净才罢休。

    可转而想到他兴许会回一个‘是’,或者反驳说只是要跟她撇清,她就没敢将不满宣泄出来。

    原就不大活络的气氛再次僵窒。

    祁光从前对向易水与向宝珠很是心细,对自己却自始至终不然,这会亦是如此,牛排切得很大块,囫囵吞下,风卷残云。

    向易见祁光吃完他面前的食物就放下了刀叉,怕他饿着,将自己还剩大半牛排往他那边拨拉,“我不是很饿,你解决把这些了吧。”

    祁光摇头。

    向易水说:“剩下的我也不会打包带回去。”

    祁光自小过着苦日子,自然而然不愿浪费,若是以往向易水这么说了,他定然会把胃腾出空间来塞食物——他的胃口很大。

    可现在,他不做任何反应。

    向易水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向宝珠一点一点的挖着香草巧克力圣代,企图将共餐的时间延长。

    巧克力所含的轻微苦涩愈发浓郁了。

    待她们二人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祁光站起身。

    “等等,给宝珠爷爷打包一些东西回去吃。”向易水连忙换个方式挽留他。

    祁光坐了下来。

    可惜餐厅经理依然没眼见,不到十分钟就将向易水胡乱点的一干食物打包送过来。

    见祁光又要起身,向宝珠说:“我现在想去洗手间。”

    “那你去吧。”向易水道,心里给机智的向宝珠点了个赞。

    祁光开口道:“让宝珠一个人去洗手间?”

    是了,向宝珠才五岁。

    向易水犯难:本就是为了多跟祁光相处寻的事由,如果她和向宝珠都无洗手间,不还是没能跟祁光相处吗?

    “爸爸你陪我去。”向宝珠也纠结了一番,然后放弃了向易水。

    向易水登时郁闷起来。

    祁光对她们的提议都不感兴趣,摇头,“你们去吧。”

    向易水与向宝珠泄气,乖乖听话离桌。

    前往洗手间的路上,经过一个拐角,向易水与向宝珠趁此双双转头回看祁光,然后发现祁光正看着她们。

    祁光对她们笑了笑。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唇角变化的弧度很浅,仿佛蔚蓝天空中轻盈的白云,令人呼吸都舒畅得不得了。

    “爸爸对我笑了。”向宝珠惊喜道。

    “是对我笑。”向易水理所当然道:“没你的事。”

    母女俩为此争辩着,一直到回来发现祁光原先的位置空空如也才停下。

    向易水招来餐厅经理,“我老公人呢?”

    餐厅经理神色一滞,“先生在夫人与小姐离开没多久,就结账走了。”

    其实早就有答案,只是不甘心再次求证罢了。

    向易水与向宝珠萎靡,仿佛两株迅速枯萎的铃兰。

    不知过了多久,向易水喃喃道:“他故意的。”

    知晓她们是在拖延纠缠,所以故意支开她们。

    向宝珠难过又不解,“可是,爸爸明明还对我们笑了。”

    向易水怔忡的注视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她明白了,方才他的笑容才不是什么白云,是树叶,是静静凋零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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