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夜色下,阮絮朝着柔嘉福身作揖,唇上笑意不减。

    柔嘉在阮絮入宫时,二人曾打过照面。

    阮絮虽是宫中美人,可母族式微,身份又是贞元帝的冲喜美人,见着柔嘉郡主,她倒是该向柔嘉行礼。

    “阮美人?”

    柔嘉漂亮的水眸蒙了一层雾色,当她回神时,早已被清执推至一旁。

    时下天色已晚,柔嘉正是瞧着时近暮色才来寻清执,却不想撞上了阮絮。

    “阮美人为何会来此?”

    阮絮泽唇微勾,她抬眸时,眸光赶巧跌入一双寒星碎钻的眸子里。

    阮絮避开清执的目光,向柔嘉轻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清执道长曾于我有恩,将才我本打算来给清执道长松这雪顶寒翠的,哪知竟走错了路,这不,您瞧我的婢子还随着我一道的呢。”

    阮絮此言不假,她原以为那夜清执将她带回去所小憩的道房便是清执所居,却不想今儿个想来给他送茶时,才发觉清执所居另有别处。

    她敛去神思,说话时将身子向一旁侧开,让柔嘉看到身后的抚琴。

    抚琴闻声亦是向柔嘉福身一礼。

    柔嘉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又道:“不知是什么恩竟需要阮美人亲自来送茶?”

    阮絮懒懒一笑,款步盈盈,她将手中的紫砂罐搁在了房中的一方案桌上,桌上的烛火流了她一手的明光。

    “天色不早了,我便不打搅郡主和清执道长了。”

    阮絮掩唇轻笑,将“道长”二字咬得极重,却正对上清执的冷眸。

    一个是当朝隋国公的独女,一个是玄都观的道长。

    二人深夜相会。

    阮絮余光瞥见清执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衣处的线条清晰可见,又因热汗,衣衫与肌肤紧紧相贴,映衬出男子清癯而有理的身形。

    清执察觉到阮絮灼热的目光,他抬眼看去,只见女子凝眸望向她这处,眼底盛着笑意。

    不知为何,他竟从心底生出一道慌乱。

    女子一袭雪花银的衣裳与泼天雪色相称,说话时的语调与梦中人几近重合,媚眼蕴情。

    清执喉间微滞,双颊染上浅绯。

    许是深夜与柔嘉相会本就乱了规矩。

    抑或是方才的绮丽一梦让他久久未缓过来。

    清执不紧不慢地正襟危坐,将衣衫系好。

    而阮絮也早就转身离去,袖中馨香却在室内萦绕。

    柔嘉见阮絮并未有久留的意思,便也不出声。

    待到那一方倩影消散后,柔嘉才收回目光。

    “衍哥哥,你心疾复发,索性我也无事,不如今夜我就”

    “出去。”

    清执凝眸看向柔嘉,水一般的灵眸里盛了一汪清波。

    清执眉眼平落霜寒,他薄唇轻启,话音听不出喜怒。

    “柔嘉郡主,贫道本就会些医术,便不劳柔嘉郡主相伴了。”

    “可衍哥哥”

    柔嘉方向再言说,却被清执横扫过来的清冽之色而喝退。

    “柔嘉这就走。”

    一灯如豆,披落零散星点。

    清执扶着桌角而坐,将桌上的紫砂罐拿起,仿佛罐上还落有那一方茉莉香。

    昏蒙的夜色下,烛火映照出清执的漆瞳,似有波澜漾开。

    他将紫砂罐拿起,思及白日里紫阳真人的言语。

    “换言之,那是你父皇的美人。”

    清执的手指摩挲着罐身,良久后,他将紫砂罐重的雪顶寒翠尽数倒于了红梅树下。

    朔风卷过,同这道风声共同相融的,还有紫砂罐应声而碎的脆响。

    翌日,晨光披洒,雪覆长空。

    “阮美人且慢。”

    柔嘉拢着大氅,不急不慢地向着阮絮走来。

    “郡主。”

    阮絮朝着柔嘉福身。

    她早就猜知柔嘉还会来寻她。

    柔嘉是皇后的侄女,听闻其奉皇后之命,来玄都观暂住,为贞元帝祈福,算起来,柔嘉也应当在玄都观待上一月。

    而昨夜她去给清执送茶时,才知这位郡主来玄都观恐怕不是为了祈福如此简单。

    只是让阮絮不解的是,分明柔嘉是郡主,却为何在对上清执时,会有怯懦的神色。

    纵然是心之所向,也不至于会为了个男子而卑微至此。

    更何况,柔嘉眼中流露的除了心悦,还藏有几分惧惮。

    “阮美人可是要去为陛下侍疾?”

    “正是。”

    柔嘉莞尔一笑,她拍了拍手道:“赶巧我听说了个法子,听闻此法可为陛下祈福,只是会让阮美人受些委屈,不知美人可愿意?”

    “能为陛下祈福,我自是愿意的。”

    柔嘉想起昨夜自己本该成事,却因阮絮的出现而打断,气不打一处来。

    “阮美人只需每日在那石坎上跪上一个时辰再去为陛下侍疾,此举可感动仙君,护佑陛下。”

    抚琴闻言脸色一变,她顺着柔嘉所指瞧去,只见那石坎上尚且凝着泠冰,这要是让人跪上一个时辰,膝盖还要不要了?

    可阮絮却并未推拒,她含笑应答:“多谢郡主,若是此举能让陛下身体康健,郡主将会是天晟的恩人。”

    阮絮怎会不知柔嘉是想寻个法子磋磨她?

    柔嘉见阮絮还算识趣,只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阮絮也立时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石坎,未有半分犹豫,她便跪了上去。

    “娘娘!”

    阮絮抬手示意抚琴噤声。

    “快一个时辰的时候,你去寻清执道长来。”

    柔嘉入宫自问并未做错一件事儿,却少不了皇后因其母族而欺压她,也免不了宋知遇对她莫名的敌意。

    今儿个又来了位柔嘉郡主。

    既是要欺压她,她也不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阮絮缓缓俯身,膝盖将将触到石坎之时,钻心的寒气便蔓延开来。

    可阮絮却连眉头也未有皱一下。

    她在阮府时遭的罪比这更为磨人。

    冷风肆虐,等到晨光显露之时,阮絮膝下的凌冰已化开,将她的罗袜浸湿。

    她膝前的石坎雪水混着血迹浸染开来,染红了面前的殿阶,亦浸透了粉衫,发间的玉簪透着温润的光泽,本就肤白塞雪的芙蓉面此时却泛起了惨白。

    朱唇染上素色,倒是病弱西子胜三分。

    长风将起,鹅雪飘落。

    莲方池上,端立的二人长身玉立。

    “陛下的药应当快用完了,你寻个时候再给他送些去。”

    紫阳将手中的瓷瓶递给了清执。

    “对了,这几日我要闭关修道,圣君那处你当时常去看着。”

    “是。”

    清执泠泠应声。

    紫阳看着清执平静的神色,却是叹道:“圣君他终究是你的”

    “道长!”

    紫阳之言尚未说完,却见一女子匆忙跑进。

    “二位道长快去救救我家主子吧!”抚琴眸含清泪,哭喊着开口。

    “这位施主切莫慌张,敢问是发生了何事?”

    紫阳虽是在询问抚琴,可目光却是在打量清执。

    清执神色如常,在看见抚琴慌张的面色时,并未显出外露的情绪。

    “我家主子现下跪在陛下门外的石坎上,旧疾复发,眼瞧着就要晕过去了。”

    “清执道长,您是知晓我家主子的,她身子弱,此时已快晕过去了,还望道长去瞧瞧。”

    可清执并未立时应声,他沉声片刻后才道:“跪?施主为何要跪?”

    抚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清执,思忖良久后,她才开口:“是是柔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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