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清楚这孩子你根本就留不下来”言芙厉声呵斥她。

    “我知道”舒贵人虚弱起来痛苦的靠在床沿上。

    “知道你还这么做?”言芙满眼震惊,不敢相信,原以为她只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她是在装糊涂。

    “孩子无辜”舒贵人无力的轻声辩解着。

    “无辜,你与我何尝不无辜”言芙气愤,“你不会以为他们真能好心留下一个没用的孩子吧”

    言芙好心告诫她,“舍予你进宫几年就真把自己当成这宫里人了,我们是怎么来的,要怎么离开,没得选”

    “我原先也不以为”舒贵人咽了口气慢慢说,“我生下来就是棋子,额娘以为我是个男胎这才留了一条命,可生下来父亲见又是个女儿对我不闻不问,也冷落了额娘。我五岁那年,额娘看腻了我,亲手把我推进莲花池子,幸好奶娘路过才把我救起。额娘同父亲说是姨母推我,父亲信了,还罚姨母在院子里跪一夜,那夜里下了好大场雪,姨母受凉发热烧坏了脑子整个人也变得痴痴傻傻说不清楚话,父亲把她赶出府,额娘重新受父亲喜爱,觉得我还有用才把我接回去,后来选秀,原本订下的是我小妹,可是小妹身子虚,不能吃苦,父亲就让我顶上”

    舒贵人哽咽了,眼里浸满泪水,想到往前发生的种种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落下,缓道:“这一进宫霖妃虽然面上和气但终究不是善良,还有婧嫔,湘嫔在旁边帮衬,我家世不高,不得什么位份只能步步小心,娘娘,您是贵妃,您能由着脾气但我不能,我也知道这孩子留不得可我下不去手,一个母亲你让她杀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何其残忍一件事,他在我腹中一日日长大我便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世上不仅是我想活下去,他也想,我多瞒一日,他就能多活一天”

    “瞒住又怎么样,能活下去才最重要”言芙叹声,“孩子没了,你养好身子以后的路还长”

    “我没以后了”舒贵人眼神空洞,“打入冷宫,再不能探到陛下的消息,对他们而言我已经是个没用的废子”

    言芙看着她现在虚弱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好言说:“我会替你拖延,你只管调养身子,我让常一配几贴药送到你宫里,侍医院那我也打点过,等你身子全好,等这件事过去我会想法子让你出冷宫”

    “贵妃娘娘,您这处处替我考虑可有想过自己?”

    “好好歇息,本宫先走了”言芙不再理会她。

    言芙刚要关门舒贵人却突然激动,急声说:“言芙你骗得了别人能骗过你自己吗?”

    言芙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把门关上。

    “骗不过,所以我选择不骗”

    我们都陷进在一个名曰为情字的局里,这个局上弯弯绕绕像是迷宫,我磕破有也找不见出口,后来我不再莽撞,学会摸索着前走。

    ……

    言芙这一觉醒是在半夜,浑身酸痛,方才糊涂竟然在这个藤木椅子上睡了几个时辰,用手臂做枕,外袍当被,缩紧身子,起来时浑身僵硬,酥酥麻麻的刺痛胳膊也抬不起。

    宫门前的那个守夜奴婢倒勤恳,人都犯困了还要装精神。

    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披着拢紧出门走到延廊下。

    奴婢见她醒来起身过来问:“夜里风大,娘娘可要奴婢给准备个汤婆子暖手?”

    “不用”言芙摆了摆手,也让她先回住所休息,都四更天了,况且自己也醒着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

    延廊下,这夜里的风总要比白日凉快。

    抬头望天,月朗星旗,今日也会是一晴朗天气。

    转眼间,冬去春来,春离夏至。

    宫里的几处时节是要比外头稍晚,宫外边的柳条都已经是脆嫩的了,丝绦垂下挂在湖面上有风吹过来时还会左右摇摆,很是好看,可宫里的几株才刚刚开始吐芽,离嫩柳垂荫还差好长一段时间。

    新夷端上小厨房刚熬好的药,看着她的面色,“娘娘的气色看着是比前些日子要好”

    “都说寒气缠人,但也没想到这病会拖这么久”

    “常侍医说娘娘的身子在年前就已经落下病根,那日又在寒风里待了太久,寒气加重所以才会一直拖病”

    “身子懒得越发金贵了”言芙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那碗药猛地喝下。

    苦药汤难喝,言芙皱着眉,面色难看。

    “别剩”新夷提醒她。

    碗底还剩下一口。

    言芙听言只好将碗底剩下的那口药和着里头的药渣子一起喝下。

    沉淀下来的浓药味道更加苦涩,言芙赶紧放下药碗拿起旁边的茶水猛地灌进一大口漱嘴。

    她连续喝了好几口,苦药味道是被暂时的压下,但嘴巴里还难受,“你往茶里搁了什么,喝着怪清凉的?”

    “小园子里的薄荷叶,我摘了一些磨成细渣取汁和茶一块泡”

    薄荷叶的清爽与普洱的清香,巧思也是新鲜。喝前两口还会觉得喉咙舒爽,但久了这嘴巴里就会有股子苦涩味。

    言芙已经喝了大半的薄荷茶便想换成正常的白水,正在犹豫应该怎么和新夷说呢就听见门口有宫婢的敲门声。

    她身子尚未全好,不宜长时间吹风,所以青荇宫的门大多时候还是关上的,可言芙担心会错过事便嘱咐几个奴婢轮流站守在门前,一有人过来就进来和她说。

    宫婢进来服礼道:“娘娘,湘嫔娘娘和宁嫔娘娘过来给您请安”

    “进来吧”言芙说着,顺手就将那杯烫手的茶给放到位上。

    “新夷去准备茶水”

    “是”新夷收走还剩下半杯的茶盏,点头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稍在前面那人着了一身绛红色的芙蓉拖尾对襟收腰长裙,流云发髻上缀了几只精美的玉簪,身段轻盈折腰以微布,跟在她身后的宁嫔,蓝绿色的烟笼水衫,外边披了件米白色的开衫罩子,头上无玉饰点缀,她也低下头,可从能瞧见的眉眼上看也是俏丽。

    确然,能被选进宫里的哪个模样差了。

    两人服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言芙坐正身子,“起来吧”

    湘嫔前走一步,关切的说:“嫔妾听闻娘娘感染了风寒便坐立不安,恰巧前日母家送来一柄灵芝,嫔妾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就借花献佛拿来送与娘娘”

    她的婢女机灵,听到主子说完,双手捧着递上个样式极其精巧的木盒。

    那是株少见的血灵芝,血色通透,品相上佳。

    “湘嫔妹妹有心了”言芙笑笑说,“前几日本宫的身子不爽,不得空见两位妹妹”

    “是嫔妾叨扰,还望娘娘莫怪”

    “本宫见外边天气不错,想去小花园里走走,不知两位妹妹可有兴趣一起?”

    湘嫔欢喜着:“自然”

    “新夷沏两杯清茶,再让小厨房做些点心,园子里的风景好我们去那吃”

    “是”

    小园子落在了青荇宫斜角,还未入园便已闻见有满园的花香。远处的嫩桃花,树稀花疏,清淡恬雅,初初绽开的月季也是千姿百态,各吐芬芳,离稍远些的玉兰树上铺满了嫩叶,藏在叶下的是点点蕊白色花苞。

    园里有宫婢走动,偶尔的添水,修剪多余长出来的枝杈。

    湘嫔见了发出惊喜的赞叹,“嫔妾在入宫以前就听说过,在娘娘这还有一世外桃源,如今亲眼看见才知道他们所言还是太轻,这哪里世外桃源了,简直是瑶池仙境”

    “也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用的,两位妹妹喜欢才好”

    “喜欢,怎能不喜欢了”

    言芙看着那站在湘嫔身后一言不发的女子,“宁嫔好生安静”

    “娘娘莫怪这宁嫔啊就是个闷性子”湘嫔在旁打趣她说,在不起眼的位置她还用手去碰了下宁嫔的胳膊肘。

    宁嫔收拢手臂,微低下头。

    “我见宁嫔头上这支簪子,倒是与本宫园里的那株海棠花极像,不知是出自宫中哪位巧匠之手?”言芙浅笑着问。

    “这”宁嫔抬手摸了下发髻上的玉簪,低头轻声道,“这是嫔妾入宫前母亲所赠,粗糙玩意不及工匠司手艺,倘若娘娘喜欢,嫔妾这就…”

    说罢她就要拔下头上那支簪子。

    言芙拦下她拔簪的手,“既然是母亲的物件,本宫又怎好夺人所爱呢”

    “嫔妾没什么值当玩意”

    言芙了然,笑笑说:“两位妹妹能常来青荇宫陪本宫说说笑笑的就是最好”

    “嫔妾自然”

    这时新夷恰好过来,她先对两人行了个礼又对言芙说:“娘娘,常侍医嘱咐的时辰到了”

    “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呢”言芙有些可惜。

    “药已准备好,娘娘用了药后再和两位娘娘细聊也不迟”

    “只能这样”

    “娘娘千万保重身体,我和宁嫔随处看看就是”湘嫔知趣的说。

    “两位妹妹就先逛着,等本宫回来了再与妹妹们细聊”

    “嫔妾和宁嫔在这等候娘娘”湘嫔对她行了个礼又目送她离开。

    言芙刚转身走了没几步,湘嫔极不耐烦地甩开搭住宁嫔的那只手,整理自己的袖子的同时还有些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你逛你的,我看我的,千万别搭上”

    宁嫔被她甩得有些踉跄,后退了几步,等她站稳身体回嘴说:“也是,求之不得”

    “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美好东西送,哭着来这装你那个穷酸样”

    宁嫔也不计较,反嘴说:“我哪里能比过你送的百年血灵芝呢”

    “出身不行呢就别想着往宫里来,母家没点本事,活该你在这宫里抬不起头”湘嫔嘲讽她说。

    “贵妃娘娘上次才说不因出身论人,你如今这样不是打她脸么?”

    湘嫔略带得意:“嘴上说说而已,谁都喜欢好东西,贵妃娘娘刚才不也收的挺高兴的”

    宁嫔摇了摇头,不想与她争辩。

    园里有条新辟出来的小路是预备给夏日纳凉时候使的,拐过几个弯在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停下,这处的位置便宜但胜在通透,也能看见寻常看不见的地方。

    “娘娘”

    言芙抬手,默声看向两人。

    也不知道她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最后不欢而散。湘嫔先撒气走开,看着园子里的装饰,她粗略的瞥过并不在意,还故意把身子往里边靠好和身后那人隔出些距离,宁嫔看了看她,停下脚步,在一处梨花树前将自己头上的那支玉簪拔下,握在手心里不时抬头看往远处。

    “宁嫔入宫多久了?”

    “得有□□年”新夷答。

    “□□年,那不是在我后边”

    “虽然在您之后但也是年前大封六宫时才晋的嫔位,因为这事湘嫔可没少闹”

    “她倒是能忍”

    “熬走三位主嫔,确实能忍”

    言芙转问:“舒贵人的事有消息么?”

    “奴婢依照采娥所说的去膳房找过那个宫婢,在她那里得到不少舒贵人生前用过的物件,样式都是宫里常用的几种,只是上面有百花散的气味”

    “百花散”

    “虽然气味变淡,可仔细还能闻着”新夷说,“柔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婢女身上也有这味道”

    “你瞧宁嫔头上的那支簪子像什么?”

    新夷看着那支素玉簪,想了下,“垂丝海棠?”

    “离家时母亲所赠的海棠发簪,可路过海棠花处却避之不及,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百香散加石信沫,无色如花味,可比剧毒”

    “舍予是服毒自尽,可常一却能在她的衣裳上找出好几种不相干的毒药,一个本就想要自尽的人还会犯得着去喝这么多种,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透彻么,就算舍予自己不想死,有人也不会让她活太久”

    言芙盯着园中,那两人依旧自顾自地前走,中间也没什么交流。许是觉得这样干走有些乏累湘嫔带头先到凉亭里坐下,宁嫔在后,刚走进凉亭迎面吹来阵风,温和的风吹的人心情舒畅,湘嫔吹风感觉爽朗,好心分了个位置给她,又让旁边伺候的宫婢上茶,宁嫔刚坐下,都没拿起茶杯,只是将身外披的开衫拢紧,双手相握住取暖。

    言芙看着奇怪,“天很冷么?”

    “不冷”

    “怎么感觉宁嫔很冷”

    “娘娘觉得这宁嫔有古怪”

    “派人去查查”

    “奴婢这就找人”新夷说。

    言芙想了下说:“还是交给他们吧”

    “可以么?”新夷不确定。

    “行家人做行家事,碰到这样的事情她比我们更清楚要怎么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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