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主帐内, 灯火通明。
帐内坐着许多此战的重要将领,帐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个两臂长的巨大沙盘,白沙一带的城镇和山川地势以及敌我双方的兵力分布, 都在沙盘上一目了然。
谢兰胥将他们请来, 为的就是对之后的作战制定一个最终的计划。
其中部分人却对荔知和荔慈恩能够留在帐内表达了不满。
“既然是讨论军议,帐中女子是否应当回避?”
虽说一路走来,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接受荔知和荔慈恩在帐内旁听军议。但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个公开提出的。
众人感叹他的大胆,朝着声音来源地望去, 说话的是一名腰粗膀圆, 武器是一柄斧头, 十根手指都有深深的指窝的男人。
谢兰胥抵达白沙一带后, 从临近的城镇调集士兵增援,汶城派了五千精兵, 领兵的便是这名叫做樊健的将军。
荔知见过这名叫樊健的将军练兵,此人脾气不好,但确实有两下子。
谢兰胥没打算为荔知出言撑腰, 他相信这种小黄瓜荔知轻言轻语便能将其拍碎。他只要坐在这里,微笑着看向荔知,便是对她最好的支持。
不出他所料,荔知示意沉下脸的荔象升退下, 自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 却忌怕我一个弱女子,夜深人静的时候, 难道不会因此羞愧吗?”
“我忌怕你什么?战场上,女子本就不该来!”樊健气冲冲道。
“为什么?”荔知问。
“哪有什么为什么,女子生来就该相夫教子, 怎能上战场?!”
“我还以为将军有什么真知灼见,亦或是在战场上被女子当面杀了爹爹,竟如此恼怒。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些愚人的愚见。”荔知笑道,“将军若是看不惯我,便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虽是女儿身,却是致仕的正五品官员。我尊称一声将军,你便当真以为自己是大将军?”
荔知一番话说得樊健涨红了脸,气愤地站了起来。
“琅琊郡王,末将失礼问上一句——纵容女子出入军议场合,这是郡王治军的规矩吗?”
谢兰胥坐在一把铺着老虎皮的交椅上,右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脸庞。听闻樊健质问,他脸上笑意不减,柔声道:
“也是,军中还有军规。”
樊健还没来得及露出自得神色,谢兰胥便说:
“以下犯上,军规该当如何?”
“杖五十。”万俟家的大哥万俟绩说。
“拖下去。”谢兰胥说。
樊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便被谢兰胥的亲兵在众目睽睽下拖出了主帐。
谢兰胥环视帐内鸦雀无声的众人,微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本王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现在我们直入正题吧。对于白沙城,诸位可有什么锦囊妙计?”
在帐外不断传来的杖打声中,万俟绩开口道:
“殿下可曾考虑过水淹一道?”
“说来听听。”谢兰胥说。
“白沙城位于苇河下首,如果引苇河水倾流而下,便可逼迫白沙城不战而降。”万俟奢说,“苇河水流并不湍急,涌入城中也至多淹没行人膝盖。此举不至于伤害太多百姓,却能达到毁坏城中存粮的目的。”
“引水入城,太费力气了。”有人摇头反对道,“依我之间门,还是炸毁城门,直接攻入的好。”
众人各说纷纭,帐内一时嘈杂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燕军制式铠甲的兵士趁着无人注意,离主座上的谢兰胥越来越近。
荔知原本正在关注将军们的讨论,忽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针匣盒似的东西。
“阿鲤小心!”
她脱口而出的同时,刺客也已按下暗器开关,一串银针并排而出,整齐划一地射向交椅上的谢兰胥。
护卫在谢兰胥身旁的荔象升当即站了出来,拔出银亮的长刀。
银针还未到达荔象升的刀前,便被一根缠着金丝的鞭子给打飞了。
破空之声中,一名此前隐没在万俟家三兄弟身后的小兵收回了打出的鞭子。
“万俟丹蓼?”荔慈恩惊呼出声。
荔知也认了出来,那梳着男子发髻,脸色蜡黄,穿戴和军中低等兵士一模一样的大头兵分明就是万俟家的小妹妹万俟丹蓼!
以往每次见面,万俟丹蓼都张扬不已,仿佛人群中的一只火凤凰。现在她洗净脸上铅华,涂抹上改变肤色的东西,身高七尺的她藏匿军中竟然一直没有被荔知发现。
万俟丹蓼一鞭子打掉了暗器后,行刺的刺客旋即被荔象升按到了地上。
然而刺客有备而来,发出暗器后,他根本没有去关注自己有没有刺杀成功,便果断地服下了毒药。
荔象升试了试刺客的呼吸,冲交椅上神色平静,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弹的谢兰胥摇了摇头。
“开胃菜罢了。”谢兰胥说,“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给白沙城送回去。”
“你知道有刺客?”万俟丹蓼质问道。
“你在问我?”谢兰胥说。
万俟丹蓼咬了咬牙,当众喊道:“……义父。”
“我不知道有刺客,可我知道我不会死。”谢兰胥从交椅上起身道,“想杀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万俟三兄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推了大哥出来认错。
“让妹妹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是我一人所为,请殿下处置我一人……”
“我说了出事我一人承担便一人承担!”万俟丹蓼不领万俟绩的情,梗着脖子说,“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都拗不过我!”
虽说看样子万俟三兄弟带上万俟丹蓼一事,谢兰胥并不知情。但以荔知对谢兰胥的了解,他此时此刻平淡的反应便说明,他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一时没有点破罢了。
“荔知与我说过,军营里都是男人,行事有诸多不便。万俟丹蓼女扮男装进入军营,暗中对她进行保护,此事是我首肯的。”谢兰胥说。
万俟三兄弟一愣,看向万俟丹蓼,而万俟丹蓼也是一脸懵。
荔知看出谢兰胥无意处置万俟丹蓼,便附和道:
“没错,此事殿下已答应了,只是近来你们军务繁忙,我还没来得通知你们几人。”
万俟绩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语双关道:
“殿下宽仁。”
谢兰胥走下高台,迈步至沙盘前。
“言归正传,如何攻下白沙城,其实我心中已有计较。”
“殿下请说。”万俟奢道。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白沙城中的存粮定然支撑不了多久城中十万鸦休人的日常消耗。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围住白沙城,让一只鸦休蚊子都飞不出去,自然会有想要援救的鸦休蚊子从关外飞进来——”
谢兰胥拿起远在关外的鸦休王部的一枚白色旗帜,点动至白沙城外,再提起白沙城外的黑色旗帜,轻轻推倒刚刚到达的白色旗帜。
“我们以逸待劳,消灭鸦休援军,消耗鸦休王庭的现存兵力。等到没有蚊子再敢飞进来了,白沙城内的鸦休蚊子也该饿得受不了了。”谢兰胥说,“等他们破釜沉舟开城门的时候——”
谢兰胥拿起沙盘上的所有黑色旗帜,接连推倒了城中的白色旗帜和关外鸦休王部的旗帜。沙盘里已经没有还插着的白色旗帜了,但谢兰胥依旧拿着黑色旗帜,在草原诸部的地标上游走了一遍。
“便是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
如此野心,让营帐内许多将领都大惊失色。
“殿下不仅想要收复白沙城,还要攻打草原十四部?”一名从京都一路跟随谢兰胥来到白沙城外的将领问道。
“草原十四部以鸦休王部为首,每到寒冬便劫掠我大燕边境。既然我们连一棵大树都敢砍倒,难道还会惧怕树上的枝桠吗?”谢兰胥笑道,“若能收服草原十四部,此战便能让诸位一战成名。加官进爵,名垂青史,也是自然而然。”
“可是……此前大燕也不是没有动过收服草原十四部的念头,但一是有鸦休王部撑腰,二是草原过于辽阔,十四部在草原上居无定所,我们很难精准打击。再加上他们熟悉地势,很容易逃脱追击。此事并不容易。”一名将军迟疑道。
“草原辽阔,追击战的确困难。但我们无需歼灭他们。”谢兰胥说,“我们只需假装围堵他们。”
“此话怎讲?”万俟奢已经被勾上了兴趣。
“边打边赶,让他们不得不往荒凉的沙漠跑,用沙漠完成真正的竖壁清野。”谢兰胥说,“进了沙漠,九死一生,野蛮的部落人早晚会士众相食,而成功翻越沙漠的,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翻越沙漠回来,他们自然无法再对大燕产生威胁了。”
万俟奢振奋起来:“如此还真是个好主意,这样的话,白沙一带的边疆至少能持续十五年的平静!”
谢兰胥大致的军事蓝图便是如此,见众人没有异议,他解散了军议,唯独留下了荔知和万俟兄妹。
“你们四人,是我在军中的亲信。”谢兰胥一开篇便给万俟兄妹灌下了迷魂汤,“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除了你们,我谁都不放心交付。”
万俟绩大为感动,再加上先前包庇妹妹的恩情,他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殿下请说,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我和荔知需要离开军营一段时间门。荔知倒是无妨,但是若我一段时间门没有现身,恐会在军中传出风言风语。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门里,我希望万俟蠡能够假扮我以定军心。”
荔知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这战还没开打,谢兰胥就要借故离开军营。
还要带上她一路。
他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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