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了?
姜烟和齐幼之互相对视了一眼。
她和齐幼之在村子里的人缘都不怎么好,一个是刁蛮恶毒的泼辣女,一个是可怜又晦气的孤儿,正常人都不喜欢和他们往来。
平时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情愿,这时候竟然还能主动找上门来,倒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自房内走出,就见家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身材矮小脸上带着麻子的少年正搀扶着一个中年男人下来。
正是县城书肆的掌柜和小二。
姜烟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掌柜的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往姜烟这边走,“大师啊,你这住的也太偏僻了些,这路颠得我屁股都要开花了。”
姜烟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我家这路是有点难走来着。”
齐幼之站到姜烟身边,轻声问道:“阿烟,这位是……”
掌柜的也不等姜烟开口介绍,连忙热情的上前和齐幼之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我是来找大师帮忙的,你是大师的……相公?”
齐幼之顿时脸上一阵飞红,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
“他是我弟弟。”姜烟帮小二将马车停好,这才开始互相介绍,“这是我东家。”
“弟弟啊……”
掌柜眼里的好奇稍微减少了些。
他坐着马车过来,动静本就不小,来到村里以后还找了好几个人问路,更是引得大家好奇不已,不少人都跟着来了后山看热闹。
见他们一个个都探头探脑的,姜烟皱了皱眉头,对掌柜道:“先进屋说吧。”
“行,行。”掌柜的招呼着矮个子小二从马车里抱出了一个匣子,随后跟着他们身后进了屋子,只留下几个村民在不远处继续交头接耳。
一坐下,掌柜的便开始叫苦连天。
“大师啊,您不是说过几天就去店里嘛,我这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实在没法子才过来找您了。”
姜烟失笑,“我准备明天去的,你们要是再等一天就行了,也省的路上来回颠簸。”
她一边说,一边给两人都倒了热水。
掌柜叹了口气,“我也想啊,这走半道上我就后悔了,你们这儿而路也太陡了些,我屁股都快颠成几瓣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可是没法子,客人等不及了啊。”
客人?
姜烟意外道:“哪个客人?”
“还能是哪个客人。”掌柜的把这几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原来上次的客人对姜烟抄写的子本非常满意,拿到的第二天就又送来了新的母本让他们抄,并许诺说若还是让姜烟抄,他的佣金能付高些。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差事掌柜自然是喜不自禁,欢欢喜喜的应下后便等着姜烟去店里干活。
没想到这都快到交货的时间了,姜烟都没过去,无奈之下他只有找过来了。
姜烟没想到自己都有忠实客户了,一时心里欣喜不已,“这还真是不赶巧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差事。”
掌柜的也只是随口埋怨这么一两句,脸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笑,“大师您这两天忙不忙?要是没事的话,就先把我这差事给做了吧?”
他说着,主动将小二放在地上的匣子打了开来。
姜烟凑近一看,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纸,笔墨砚台也是一应俱全,母本则是被一个更小的匣子装着。
“这倒是准备的齐全。”姜烟将毛笔拿出来,摸了摸笔头。
掌柜的讨好的笑了一声,“要不是这客人指定了要您来抄,我也不会来扰您清闲啊……”
姜烟点点头,将母本翻开,粗略的看了一下,随后为难的摇了摇头。
“这本太厚了,我一下午怕是抄不完……”
“不急的不急的,”掌柜连忙道:“那客人还要五天左右才来取,我这也是看这书厚才会急着来找您,您只管抄,我三天后来取就行了。”
姜烟想了想,“倒也不用你来取,我本来就准备明天进县城,既然手头有事了,我就过几天再去,到时候这东西我顺带拿给你就是了。”
“这……”掌柜的有些犹豫。
这年头书本来就不便宜,这些需要抄写的母本更是那些权贵的珍藏,一本比一本金贵,要是有一点损坏,他那边都不好交代。
思索再三,他还是开口拒绝道:“这书就不劳烦您去送了,三天后我让小二来拿就行了。”
姜烟也能理解他的顾虑,见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是点头同意。
事情商量好,掌柜的和小二又驾着马车离开了。
齐幼之将那匣子放进两人专门学习的书房里,又说:“阿烟,这东家当真是个好性子。”
他以往也去过别的村里做帮工,那东家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哪有这么和颜悦色的。
姜烟没忍住笑了一声,“什么性子好,那是我本事大,他有求于我,不得不好言好语。你看他对那个小二的态度,可有对我这么客气?”
齐幼之认真回想了一下,而后才了然点头。
姜烟见缝插针的给他灌输要奋发向上的思想。
“尊重这东西得靠自己去争取,你厉害了,别人自然都会高看你一眼。”
她说这话时,白净的面庞上带着一抹从容坦荡的笑意,显然是对自己的本事和能耐都极有自信。
齐幼之心底起了几分艳羡。
两人将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摆好,姜烟也不敢磨蹭,直接就开始抄写。
客人新送来的是个通俗易懂的话本,名叫《寻亲记》,讲的是一个男子的父母遭人迫害,在冬日惨死,自己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贼作父多年,长大后得知真相,经过不懈努力完成复仇的故事。
姜烟看完之后心里很是怪异。
这个故事怎么和齐幼之这么像呢?
她异常的神色引起了齐幼之的注意,他停住了帮忙收拾的手,问她:“阿烟,怎么了?”
姜烟含糊的笑了一声,“没什么……”
这三个字刚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这是个试探齐幼之态度的好机会,于是话锋一转,又说:“只是发现这书上有个故事很有意思。”
她将故事讲了一遍,又问他:“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怎么做?”
齐幼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
姜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她这话很难理解么?
“我不是很懂阿烟你的意思,”齐幼之微微侧头同她对视,“难道这事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
这就是齐幼之的回答。
意识到这一点后,立马就有一股寒意自脚底飞速蔓延到了姜烟的颅顶,使得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破天荒头一回的,她的脸上涌现出了几分不可遏制的慌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也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但好在隔着衣物,并没有被发现。
姜烟轻微的抖了抖身子,又试图挣扎,“我……我是说,如果那个养父母对你很好,你还是会选择报复吗?”
齐幼之神色认真的思考了好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后面他对我觉得有所亏欠从而善待我,我父母的命,我幼年受的那些苦都不会消失。”
这下姜烟的心凉了个彻底。
这丫或许是个天生的反派,压根不给人改正的机会。
想到被拒绝的那首《游子吟》,姜烟欲哭无泪。
她本以为齐幼之现在性格懦弱,意志不坚定,是最好洗脑的时候,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就能将人改邪归正,从此踏上一条你好我也好的道路。
没想到这人只是外表软弱,三观却坚定得很,不对就是不对,该反对的就是得反对。
他现在对她这么好脾气,完全只是把她当作了恩人,等真相大白那天,她基本上可以穿戴好上路了。
姜烟坐在椅子上,因为这全新的认知而通身僵硬。
“阿烟?”
久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齐幼之出声询问。
姜烟抹了把脸,牵强的笑了一声,“没事没事。”
桌子上的纸被风吹得翻了起来,哗哗的响声在两人尴尬的沉默中分外突兀。
齐幼之直觉不对,但因为这诡异的气氛,也有些不敢开口。
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
姜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命不久矣的这个事实。
齐幼之这般恩怨分明,她根本就没有再洗脑的必要,还不如抓紧时间自己好好享受剩余的生命。
但……
特么的,那狗b教育系统还在如狼似虎的盯着呢,齐幼之这个学生她是必须得教。
不然她连给自己准备棺材的时间都没。
想到这,姜烟恨恨的捏了捏拳头。
齐幼之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同她对视,“阿烟,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被吓着了?”
姜烟尴尬的笑了笑,“什么吓着了,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齐幼之没信,依旧温和安慰道:“阿烟,好端端的,你操心这个做什么,这事总归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你是我的恩人,不是仇人,等我功成名就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姜烟没有接话。
见她难得这般魂不守舍,齐幼之忽的就想逗逗她。
“还是说阿烟其实瞒了我什么,我们其实是仇人?”
姜烟手一抖,先前只是有些僵硬的脸色现下开始发白。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会这么坚定。”
为了不让他看出什么异常,姜烟一边说,一边垂下脑袋,用手去压被风吹开的纸张。
齐幼之没有多想,清浅的笑了一声,“我虽然性子好欺负,但还是明事理的,阿烟你让我读书不也就是为了这些么?”
不,压根不是……
姜烟有些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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