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母亲!你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历悠然再也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疑惑,她隐约明了自己已经快要触碰到困惑自身已久的谜团:“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么多的人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为什么自己在现代的父亲和水镜中的攸皇一模一样!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这究竟都是为什么!
钟离寻月银蓝色的身影张开虚无的手臂,似乎想要拥抱住她:“我的孩子,不要心急,跟着我,我会带你一起重入旧梦……”
下一瞬,历悠然重入幻梦。
原来二十一年前,在那个雪夜占卜的一夜,钟离寻月看到的是关于女儿、关于攸国、关于大历几乎所有人悲惨命运的既定走向。
如果钟离寻月不曾以身献祭,逆天改命,攸国原本的故事本应这样开启:
在攸国长公主三岁那年,静德皇后钟离寻月终究还是没能熬过昔年走出雪原所要付出代价的反噬,血枯而亡。
攸国灏帝不能接受爱妻身亡的现实,大病一场,病愈后不顾群臣反对,册封还是三岁的长公主为皇室继承人,立为太女。
群臣反对,灏帝不为所动,一意孤行。
灏帝十九年,长公主十岁,却在外出游玩途中意外失踪。
四年后,长公主重回紫宸宫,灏帝当即传位于长公主,下旨封丞相府言氏二子为贤德二妃,不日迎言氏二子入宫。
十日后,长公主即将大婚之际,前朝皇室末裔君沐宸亲率宇卫及一干叛臣杀入攸都华京。
灏帝为保公主无虞,以身阻之,奈何寡不敌众,驾崩西去。
长公主被一众亲卫护送出国,却在君沐宸的围追堵截下损伤惨重,最终公主不慎流落夜国,被人献给了夜皇,
夜帝好色嗜杀,公主苦不堪言。
当新登位的宸帝君沐宸再次听闻攸国亡国公主的消息时,据说那位先灏帝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已经被夜皇转手送给了武国君主武珏。
听闻那武皇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对那位亡国公主言听计从,不仅册立其为华贵妃,甚至放言,只要她能够诞下子嗣,就立马封其为后。
武国朝堂后宫为此几乎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不知道武皇是怎么想的!为何偏偏要宠信一个毫无价值的残花败柳!甚至为了取悦她不惜将至尊后位拱手相献!
君沐宸听闻武国的消息后,立即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使‘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传言愈演愈烈,大历海域几乎家喻户晓,人人深以为然,皆认为那个妖姬就是武国贵妃,也是攸国的亡国公主历悠然!
后来,不知是武国世家权贵出手,还是太后下令,武国老老实实地将被废为庶民的先攸国公主送还给了攸国宸帝。
宸帝二话不说,将其贬入掖庭。
掖庭中所有的宫人内侍无不知晓宸帝与先攸国公主有着血海之仇,自然乐得为宸帝雪耻出气。
于是掖庭中所有最脏、最累的活计都落在了这位亡国公主的身上。
三年里,这位亡国公主刷过马桶,挨过板子,跪过宫巷,除了没有死去,几乎所有的苦难都不曾放过这位不过二九芳龄的年轻女子。
如果故事一直这样平淡地继续也未尝不可,只可惜,天意如此,所有的错过最终都会走向命中注定的遇见。
一场意外的酒后-乱-性。
宸帝临-幸了这位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先亡国公主。
三个月后,她怀孕了。
她没有说。
就像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告诉过他,自己就是少时与他一起度过四年时光的那位青梅一般。
原来公主少时意外流落民间的四年里,分明与他相交至深。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是服药变声后的假音。
在她发现他隐藏至深的前朝末裔的身份时,她就明了二人绝无可能。
及时抽身离去的她从未想到过,再次相见,二人相隔的是彻底无法回转的亡国杀父之仇!
于是,她咬着牙,哪怕一路上颠沛流离,也不曾再看向身后一眼。
她知道,这已经是彼此最好的结局。
他登临至尊。
她平淡度日。
可是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身份,那样跌宕起伏的过往,早已注定她此生的不凡。
夜帝霸占她,武帝宠信她,宸帝让亲信遍传流言蜚语,给她冠以妖姬之名,让她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终还是不得不再次回到皇宫掖庭。
这里是紫宸宫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所在,只有那些无权无势的宫人内侍才会来此地当差,而她无疑是掖庭最低等的存在,人人都可以欺压她,唾弃她,贬低她。
他们会把自己不乐意干得活计统统推入她的手中,而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拒绝。
这个掖庭分明是个弱肉强食的牢笼,它困住了无数的宫人内侍,也困住了一心向往自由生活的她。
可是安身此处,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她早已习惯随遇而安,尽管有着数之不尽的麻烦活计,可是无需应对夜帝的乖张暴戾,武帝的荒谬宠信,以及一众亲信一而再再而三的忘我牺牲,她觉得心安,有时她甚至会想,就这样安度此生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可是,在那个夜黑风高的寒月下,她意外遭遇了酒后回宫的他,尽管她拼命地挣扎,却还是被他牢牢束缚,压在了身-下。
一夜过后,她望着手中沾染了点点落梅的床单,眼都不眨便将其丢入了浣衣池。
她是曾周旋武夜两国君主之间,可是他们从始至终也不曾得逞过,至于他,就当是她欠他的吧。
她本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往日般安生度日。
可是却忘记了,哪怕她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习以为常地找她的麻烦。
三个月后,在又一次的栽赃陷害中,她被罚杖责八十。
当她捂住肚子、浑身是血的昏倒在宫巷时,最后一抹意识听闻的是‘宸帝驾到’的唱和声。
三日后,当她再次清醒时,看到的满室华贵的寝宫,这里是她昔日的居所——凤栖殿。
她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太医说她此生难再有孕。
宸帝始终都没来见过她。
又是三个月后,宸帝封她为美人,召她侍寝。
是夜,她躺在龙榻上,任由他动作,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宸帝问她什么,她都只答一个字:诺。
然而诡异的现实险些让世人惊掉了下巴。
原来自此之后,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宸帝必会点她侍寝。
她不懂,也许是因为这样折辱昔日的仇人之女方才能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她始终未能怀上龙裔。
直到群臣谏言,朝堂后宫无不议论纷纷,奏请宸帝广纳后宫,她方才知道,原来宸帝登基六载,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美人,偌大的后宫不算自己,竟是空无一人!
难道说他不行?
她想了想平日侍-寝过程中他如狼似虎的模样儿,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
或许是因为他担心朝堂失衡,所以不肯轻易广纳后宫?
想到此,历悠然总算松了心神,他是帝王,自然会有更深层次的考量,她也无需多想。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短短的五年中,宸帝先攻夜国,后袭武国,五年中,他先后打下夜国、武国大片领土。其中,夜帝□□,被人乱刀砍死,武国贫富差距受战事牵累,日益扩大,朝中权贵趁机掀起了政-变,迫使武帝自焚身亡,周国受武国牵连,自顾不暇,更是在周皇驾崩时,被宸帝一举拿下。
而今,大历海域仅剩下铭息越三国坚-挺,阳国不论,其余三国皆损伤惨重,再不是攸国的对手。
这一晚是一年一度的中秋月圆之夜,历悠然刚要歇下,却被身披甲胄的宸帝拉下榻来:“告诉我!你爱得是谁!”
她不理,别过头去。
他掐住她的下颌,凝视着她,要她给自己一个答案:“告诉我,你爱的是武珏还是夜擎苍!”
她看着他,一字未答。
面对她的倔强,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拽她出来,将她一把推下了莲花池,任由满池的湖水将她汹涌浸没。
少顷,看着始终平静无波的潭水,君沐宸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忧,断然跳下湖中,将毫无挣扎的她捞上岸来。
满身的湿漉中,无人看清宸帝将她拥入怀中的一刹是否泪流满面,只是从那日起,他再也不曾质问过她一个字。
无人知晓,那日在他处决周国皇子周飞扬时那人脱口而出的话语引起了自己怎样的嫉恨!
法场上,被判处腰斩的亡国皇子周飞扬在行刑时扯着嗓子高声嚎叫道:“君沐宸!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捡着珏哥不要的破-鞋抢着穿的废物!你他-吗就是只千年乌龟大王八!还是只绿毛大王八!小爷我告诉你!她历悠然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她爱的是武帝!是夜帝!绝不会是你!我周飞扬诅咒你,生生世世都求而不得!痛彻心扉!”说着,周飞扬吐出一口血沫:“君沐宸!你但凡有一丝自知之明就该明白,没有人会爱上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小爷我会在下面等着你!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仿佛一语中的般,周飞扬的话语彻底击碎了二人小心翼翼维持的虚幻。
原来爱到最卑微之处,是会开出花来。
她对他一退再退,为得不过是仁至义尽后的断然决绝。
他对她一再忍让,为得不过是情深至此后的倾心相待
彼此的目的截然不同,又怎会达到期冀中的彼岸。
果然,就在周飞扬行刑的一个月后,她在亲信的帮助下成功逃离了皇宫,却在避暑山庄处被宸帝率兵拦住。
言怀谨为救历悠然,以身挡剑,亡于君沐宸剑下。
历悠然心死,被宸帝带回宫中。
三日后,攸国谣言四起,众人皆传,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先攸国公主历悠然妲己惑世,先后祸害夜武两国,害得两国君主死无全尸,而今又使得攸国宸帝色令智昏,置朝堂政务于不顾,分明是妖姬祸世,应该将她烧死,以祭天下,以安万民!
安居深宫的君沐宸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会为了一证宸帝清名,将他的珍宝拱手献出,于闹市街头施以火刑,活活烧死。
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心殇成灰的她可以接受他对自己的百般搓磨,却无法接受挚友为救自己,无辜枉死!
她早已察觉到宫中的异常,最终却无比配合地踏上了注定身死的行程。
当他终于从下了迷药的酒水中混沌醒来,踉跄着奔赴刑场时,看到的却只是一具已然烧成枯骨的残骸。
在场行刑的官员奏报:妖姬死前未留只字片语。
这一刻,天旋地转,君沐宸眼前一黑,口喷鲜血,被宇卫一把扶住。
而迟来的言怀信看着被烧成残灰的枯骨时不禁仰天悲鸣:“染染,你答应过我和兄长,你会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君沐宸闻言疯了般拽着言怀信的衣领,大惊道:“你叫她什么?你他吗刚才叫她什么!”
言怀信死死地反抓住宸帝的衣领,梗着脖子大声道:“攸国长公主历悠然,小字染染,我与她青梅竹马,叫她一声染染怎么了!她是我的染染!是我和兄长视若珍宝的染染!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你知道吗!”
君沐宸闻声失神,顿时陷入呆滞。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她就是染染,也从未想到她竟是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爱人,只可惜一叶障目,悔之晚矣。
长夜未明,遥远的铭都天京,铭帝整理好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封入匣中:“快马加鞭,给宸帝送去。叮嘱信使,务必请宸帝开箱检验。”
“诺。”
铭帝看着信使远去的背影,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诡异地挂在唇际:君沐宸,朕就不信,看到这些,你会不陷入癫狂!
原来匣中藏着的既有当年先攸国公主历悠然流落民间与宸帝朝夕相处的时光记录,也有她国破家亡后辗转流落他国所经历的身心苦楚,更妥善安放着那床早该沉入浣衣池底、绽放着朵朵红梅的木槿花褥单,匣中最上层更附有一张铭帝随手写就的信笺,上书:莫非宸帝贵人多忘事,竟连昔年垂幸美人的证据也一并忘却了?
君沐宸当然记得,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龙榻上的木槿花床单曾包裹过怎样惑人的躯体,令他夜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次日,攸国帝寝宫中,侍者向宸帝恭谨地呈上铭帝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实木匣子,却不知这偌大的天下即将掀起怎样的狂风骤雨。
没有人知道宸帝与化名为染染的先攸国公主有着怎样令人心动的过往,只是三日后,当众臣再次集结在太极殿时,面对的双目猩红、满是疯狂的宸帝,却再也无路可逃。
史载,宸帝七年,先公主薨,帝血洗朝堂,华京官员十不存一。
彼时,隐于幕后操纵一切的铭帝绝不会知晓,她的逝去给大历带来了怎样的灭顶之灾。
已经疯魔的宸帝在屠尽攸国涉及逼杀先攸国长公主历悠然的全部朝臣后,将屠刀挥向了整片大历海域。
短短三年,宸帝一统大历,尽屠七国王室,世家权贵无不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大历百姓皆不以为意,这是王朝的更迭,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又有何干系!
反正自古以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外如是。
可是,这次的屠杀却几乎席卷了整片大历海域。
宸帝豢养的暗卫在帝王的命令下,将那些曾经议论过先攸国长公主的百姓统统逮捕归案,凡涉及逼杀、议论公主一案者,皆从重论处。
他不管那人是否有老人小孩需要赡养,是否是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是否家财万贯,只要涉及到她,就必须给他的公主陪葬!
直到此时,世人方才知晓,宸帝他分明是要整座大历海域全部的生灵为他的公主殉葬!
君沐宸此生最恨的便是这些以大义为名行利己之实的蝼蚁们,为此他将全部的愤恨发泄到了这群事涉悠然身死的朝臣百姓身上,尽屠八国,而后血尽而亡。
自此大历海域陷入了为期八百年的乱世,人如草芥,卑贱不堪,历史将这一漫长的黑暗时期称为大历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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