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底,深不见底的水渊中,两道人影瞬间没入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溅起朵朵晶莹的水花。
在激荡的水流冲击下,陌隐与历悠然一直紧握的双手被迫冲开。
陌隐入水后第一件事便是紧急环视四周,迫切地寻找她的身影。
沉寂的寒潭深处,清凉的碧水化作湛蓝的水晶,晶莹剔透,陌隐透过头顶水面上照耀进来的光亮,恍然发现了历悠然的身影。
满潭清透中,历悠然如云的墨发在水中自由地逸散开来,如水藻般浓密,她素白的衣衫潜浮在水中,随水波轻盈地舞蹈。炫目的阳光照入寒潭,浮动着斑驳的光影,她的面容在层层波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远远望去,恍如神妃仙子,惊心动魄的美丽,让他瞬间恍神。
下一刻,陌隐陡然清醒,他拨动着水流,飞一般上浮,下一瞬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他一路追逐的神明。
望着她失了呼吸、紧闭双目,清透地仿佛要发光的削瘦面庞,他不再犹豫,果断地低头为她渡气。
就这样,他拥住她,带她一起浮出水面。
他们二人终于携手从这场插翅难逃的围剿中逃出生天,短暂呼吸。
……
三日后,一切终归沉寂。
三日的漫山搜寻,那二人生不见人,死不见人,一众宇卫只得回宫复命。
“属下无能,未能找到镇国皇后的踪迹。”空旷的含元殿内,宸帝一人独坐,宇鹰跪地请罪。
“罢了!”宸帝摆手,示意宇一起身,事已至此,想必她定是九死一生:“无需再找。”
宇鹰却跪地不起,恭谨回禀道:“属下还有一事启奏!”
宸帝换了个姿势,倚靠在精雕玉琢的龙椅上,言简意赅道:“说。”
“当日镇国皇后离宫,其贴身宫女璎若私自纵火焚毁凤栖宫,殿内存放的帝后合婚书也全部焚烧殆尽,”说着,宇鹰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只看见宸帝不辨喜怒的神色,只得继续咬牙坚持道:“昨夜户部走水,有不知名歹徒纵火烧毁了存放京都民众婚书的户籍所,属下只在其中找到了烧成残灰的帝后婚书副本残页。”
语落,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良久,宸帝方才道:“呈上来。”
“诺。”宇鹰恭谨上呈,置于龙案正中央。
“退下吧。”宸帝面无异色道。
宇鹰领命告退,只在转身迈出大殿的一霎间窥见了龙案上被习习秋风吹起的残破婚书封页一角,墨染的痕迹斑驳了金丝卷纸,被焚烧殆尽的帝后婚书仅余下残存的一角,上书:良缘夙缔,终身之盟。
而今,婚书已毁,盟约尽碎。
……
深秋的潭水冰冷刺骨。
历经娆姬战死,映蔚护主身殉,舜英被俘,望月崖坠崖后,陌隐终于从重重围困中带出了满身创痕的历悠然,一具虽生已死的躯壳。
那日从栖霞山望月崖坠入溪潭后,历经数个昼夜的奔波,陌隐终于带着已然昏迷的历悠然来到了预先准备好的据点,密林中的一处溶洞中。稍事修整后,他们必须前往阳国,寻求解药。
这日夜晚,陌隐却经历了一场几乎杀死自己的死刑。
历悠然病危,而他却无计可施。
惨白的月光下,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高热不退的她一直在梦中呓语,听着她口中念出的名字,陌隐竟有一瞬间在怀疑,是否自己做错了,这般不计代价地将她带出那座皇城,会否令她痛上加痛。
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痛楚,她是否能够再次承受。
近乎虔诚地,陌隐跪在地上,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她不能死,否则他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悠然,不要死……”
“你可曾记得皇城那日你我身陷绝境,滔天的火光弥漫了整座王城……”
“不是只有我和娆姬救得你,还有舜英,还有璎若,还有沧云,还有吴茂行,还有好多好多人……”
“是吴茂行想到的引雷之法,才引燃了埋下的天雷……”
“是沧云在长安城外一遍又一遍的指挥,才将数吨的天雷顺利运进了皇城……”
“是舜英不惜命地自请作为诱饵,才成功引爆了宸宫,达到了围魏救赵的目的……”
“是……”陌隐顿了一下,才继续哽咽着道:“是映蔚以身护主,救下舜英,才使得娆姬在混乱中最终成功脱身,送来了阳国方可救命的紧要消息……”
“还有已经远远送出、被你安置妥当的璎若也一直在为你默默祈祷,期盼终有一日能够与你再次相聚……”
“悠然……你忍心放弃吗……”
“悠然……醒醒吧,我们需要你……”
良久,当陌隐几近绝望时,终于听到了那声期盼已久的回应。
“水……”喑哑的声音终于黯然响起。
陌隐终于松下了心神,他太清楚她的死穴,重情重义的她又怎会轻而易举地放下这些为她舍生忘死的伙伴。
就算只是为了他们,她也一定会撑下去。
然而事实并不乐观。
在清醒后的时日里,理智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情感却将她紧紧牵绊,任她怎样挣扎也难逃绝望的束缚。
她是有多愚蠢,才会令自己此生的至交好友统统都陷入绝境,甚至为她殇逝。
在重重的黑暗中,历悠然想要求生,可她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根本看不见,也摸不清光亮的出口究竟在哪里。
她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累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回家的执念已然幻灭。
自己的存在又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她看见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弥漫了自己的整个视野。
此时此刻,如果闭上眼睛就能够好好休息,那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这一刻的历悠然,宛如栖身黑暗山洞中的囚徒,找不到半点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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