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的这一刻,历悠然却只觉得满心疲惫。
这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感情。
他们彼此不因利益而猜忌,不因误会而分离。
人世间有太多事不是你拼尽全力就能够收获你想要的结局的,正如此次一般,她救不下南枫,也救不下初釉。
午后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而这一夜的铭都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铭都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今日酉时,铭都云烟楼的第一人美人儿云初釉将出阁,嫁于他人!”
“啊?那我去可要看看!在哪儿,还是在云烟阁吗?”
“不不不,这一次是在水云汀,就是铭都那条流向星湖的河畔边。”
“那还等什么,现在已经申时了,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呀!”
说罢,二人结伴而去,一齐观赏天下双美——云初釉的绝世风姿。
星河是铭都景色最美的一条河川,与星湖相连,更可顺着星湖水系流向沃土千里、莺飞草长的艳暖南国。
这一日,星河河畔点亮了无数盏莲灯,白净清透的水莲漂浮在河面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烛晕,映照着每一位旁观者欢欣的面庞。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尚未知晓,他们即将观赏的是怎样一幕震撼人心、跨越世纪的婚礼。
外面喧喧嚷嚷,水云汀内却是一派寂静,死寂一般。
烛光点点,映照着铜镜中美人无比娇羞艳丽的面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云初釉双唇轻抿,染上妆容的最后一抹朱丹,下一瞬,她抬头,望着自己此生唯一的挚友,轻声道:“我美吗?”
“美,”历悠然哽咽而不自知,她由衷地赞叹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丽的新娘!”
云初釉温婉一笑,正如许多年前,云烟阁中他们初遇的那日一样,她郑重俯身,向历悠然道谢:“初釉,谢过子冉。”
这一刹,时空交汇,既往的欢笑、动人几乎令历悠然落泪,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已经错过了息南枫的最后一程,而这一次,她绝不会错过。
“走吧。”
此门一出,注定山水不相逢。
水云汀中最开阔的云台上,云初釉头戴金冠,振翅欲飞的凤凰在夕阳余晖的碎金中闪耀着浴火重生的流光,一身盛装、盖着红盖头的她由侍女扶着迈上云台,而这一次主婚的却是晏子冉。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期待新郎的登场,而在新郎入场的一瞬,所有人竟不由屏息惊异。
那分明是铭国曾经的战神——已经陨世的息南枫。
一身喜服的息南枫身着玄红衣裳,喜服内高领的戎装紧紧地裹住那尸首分离后被云初釉亲手一一缝合的尸身,已被洗净血污的息南枫高大俊朗,一如往昔。
天地一片肃穆,棺椁落定。
下一秒,众人不由交头接耳,却在紧随而来的婚庆声中再次屏息。
“——一拜天地——!”
云初釉在丫鬟的搀扶下与息南枫的尸身并齐,独自一人转身,面朝天地俯身拜去。
“——二拜高——!”
“且慢!”云初釉出言阻止了历悠然:“我与南枫都是失了根的浮萍,高堂不在,唯有亲朋一人尔,今日,我和南枫一起拜你,也不枉我等结识一场。”
语毕,云初釉自己一人高喊道:“——二拜亲朋——!”
她俯身,深深拜下。
历悠然俯身还礼,满目盈眶,几近潸然。
“——夫妻交拜——!”
红色的绸缎下,云初釉笑着,面朝息南枫深深拜下。
历悠然对全天下郑重宣布:“从今日起,息南枫与云初釉结为夫妻,礼成——!”
云初釉一把掀掉头顶火红的盖头,明艳的妆容霎时间恍惚了天下人火热的目光。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冷艳的美人,清冷至极,却又明艳无双。
天下双姝,果真名不虚传,只是可惜了,竟然办了冥婚,嫁给了一个死人!
云初釉掀开盖头,迈上竹筏,鲜花漫布的竹筏中心静静地躺着她梦寐以求、追随经年的此生挚爱。
她痴痴地笑着,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的身畔,弹奏着她最喜欢的古琴,明明是空灵悠然的乐器却生生被她弹奏出了一派萧瑟、凄美之感,恍若融入了她所有的情绪,让人不由沉思落泪。
这一刻,星河的河畔飘扬着地不再是六月的飞雪,而是天下双姝——云初釉的雪词。
“白雪纷扬,”
“何茫茫!”
“俯仰苍芎,”
“问君何以忧?”
“雪莹莹,”
“恰若珍宝遗人世,”
“贵不可藏。”
“却原来,”
“转瞬间,”
“雪化成空。”
“徒留污水染泥浆!”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就连天边的飞鸟也在星河两岸兀自盘旋,经久不散。
与君相识的一幕幕在她的心底不住浮现。
云初釉唱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声音沙哑,血染指尖。
弦断,曲终。
云初釉怜惜地抚摸着自己一直以来爱不释手的古琴,她喜欢它,只因这是他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在情浓意切、夜剪花烛的岁月流年里,他曾经亲口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云初釉放下弦断的古琴,举起身畔早已备好的交杯喜酒。
“南枫,这一杯我代你饮尽。”语毕,一饮而尽。
正是酒香弥漫,朱唇潋滟。
而这最后一杯,只见她捧起他已然僵硬的臂弯,新月般巧妙地用藕臂环过,红纱雪肤,朱色的守宫砂鲜艳夺目。
原来,天下第一名妓的云烟初釉竟还是处子!
在场众人不由惊诧。
烟花之地沉沦十数载,却依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人物原来竟真的存在!
世间种种,于云初釉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丈夫——息南枫一人尔!
最后一杯佳酿,她笑着饮就,随即挥洒在波光潋滟的星河中。
云初釉匍匐在战南枫依旧宽阔、熨帖的胸前,绝美的面颊眷恋地依偎在他的胸口,好似在倾听他曾经鲜活的心跳。
她唇角微弯,轻语低诉道:“南枫,你说过,待到海晏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之时,就会带我一起回归你母亲出生的故乡。那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就连春风中的细雨都夹杂着恬淡的花香,悠悠哼唱着江南诗一般的软糯,而今你虽食言,我却不能。今日,就让我们一起,回家。”
漫漫红尘路,与你一路相依相偎,只羡鸳鸯不羡仙。
历悠然收到了初釉决绝恳求的眼神,那是她离世前目光的最后一个交错,在下一瞬,云初釉满面释然,笑着簇拥着南枫,鲜妍的嫁衣如火如荼。
流传千古的神话这一刻在众人眼前上演,那是亘古不变爱的誓言——
南枫,生为你,死为你,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鲜艳的血痕自她的嘴角溢出,她满面笑容,与他相拥而去。
早在云初釉饮下鸩酒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注定了这场生死相随的终局。
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离世,历悠然选择了成全:初釉,南枫,一路走好。
金色的阳光下,澄澈的河水边,历悠然独立高台,手持弯弓,待到弦满的一刹,随即松手,浸满清油的火弩在白色的亮空中划出绚丽的痕迹,直直奔向星河水面上那方随波摇曳的小小扁舟。
下一瞬,熊熊的烈火饕餮吞噬着这对神仙眷侣满是创痕的躯体,却在凛冽江面上映照出他们千百年后也无法从史书中剥去的绝世风姿。
千里星河,莲灯灼灼。
明亮的焰火渐渐模糊了初釉风姿卓绝的笑貌音容,她是天边西逝的云霞,灼人耀眼。
南枫,吾心归处即是吾乡。这世间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夜晚的辰星碎满了铭都寂寥的夜空,用漫天银河织就了引领这对眷侣西行的归途。
如歌眷侣,似水年华。
这一世,天上人间,他们终将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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