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圣谕颁布:命刑部严惩焦山,责令重打焦山一百大板,酌丞相姚震行刑。
五日后,得到消息的罗文清一行人聚集在一处,交换最新得到的消息。
然后,众人终于知晓焦山在天牢大狱中所受到的刑罚。
那日行刑后,焦山被天牢姚震的爪牙们打得皮开肉绽,并严辞拒绝了友人看望自己时送来的止痛蛇胆。
深夜里,他会用监牢中瓷碗碎裂后的残片,一点一点刮下身上已经腐坏的烂肉,当刮完烂肉后,他会用早已颤抖的双手将挂在薄膜上的筋截断扔掉。
持灯巡视的狱卒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惊骇,更甚至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油灯。
而焦山竟还有闲心思,让狱卒将灯拿得稳妥些,他说:“灯拿稳些,我看不清刮肉的地方了。”
狱卒闻言大惊,不由心生敬意。
一个月的牢狱之灾中,焦山备受折磨,却始终没有屈服。铭帝却不知为何,竟仿佛忘了有焦山这个人一般。
姚震想了想,觉得是时候送焦山上路了。遂命手下将焦山的卷宗与拟被处斩的前刑部侍郎等案卷放置在一起,直接导致铭帝无意间批准了焦山死刑的案卷。
帝王朱批,无法回圜,焦山身死已成定局。
在他被押解刑场时,铭都的百姓自发地为他践行。临行之时,望着台下一众泪流满面的朴实百姓,焦山赋诗一首:“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神态自若,慷慨赴死。
又一个三百年过后,曾经的王侯将相皆淹没尘土,《铭史》卷二百九有载《焦山传》,《铭史纪事本末》、《铭通鉴》等卷宗中,皆留下了焦山以天下为己任的忠魂之名。
而听闻焦山死讯的逸王铭逸却只觉得可惜,一位官居末位,却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惩奸除恶、海晏清明的贤臣,竟然就这样突兀地泯灭了。
猎猎寒风中,他就这样看着窗外霜染的红叶,静默良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南枫,你说我们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一同缔造理想中的大同天下。
……
自焦山逝去,铭都朝堂内一片低迷,众臣上奏越发地小心翼翼,恨不得趴到姚震的眼睛上去揣度他内心的想法,生怕行差踏错,全家死光。
而于罗文清等一干年轻官员们而言,却是经历了一场认知与思维的重塑。
他们自幼读得是孔孟之言,学得是四书五经,修得是圣贤之道,可为何满朝文武,在‘焦山力谏姚震’一案中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万马齐喑呢?!
他们不懂。
在场的无一不是过五关斩六将,饱读圣贤的能臣、贤士。
焦山他明明说得都是实话,都是他们这些年轻臣子想说,却不敢说的真实,可为何三朝元老也好,六部权臣也罢,统统都装聋作哑?
罗文清曾在自家祖祠前被罚跪了三天三夜,为得只是求爷爷去向皇上求个情,帮忙救下焦山的性命。
就算自己不能如焦山那般大义凛然,无惧生死,但罗文清也希望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那一次,罗文清得到的答复,只是一向偏爱自己的祖父最为严厉的呵斥:“你要想我们祖孙三代、满堂三百余口人为焦山那个匹夫陪葬,现在就自己前往金銮殿面圣,为焦山求情!”语毕,意味深长地留了一句:“孩子,你还年轻,不懂得朝堂险恶,若我罗公一门只知道宁折不弯,又怎会有三朝元老的望门美誉。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此事我们一家着实无能为力。”
最后,他只得跪在自家的祖祠前,反省三天三夜。
罗文清不服,可年轻一辈的学子们又有哪一人是心服口服的!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他们的身上承载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生死,而是满门鲜活的性命。
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又有谁会如焦山一般,秉公直言!
他们所有人都只能屈服,就这样将他们从小学会的圣人之道、济世之言,砸在地上,还要亲自用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恣意践踏。
姚震及其爪牙们看着年轻的一帮官员们低迷的模样儿,心中就不由得欢喜。
哼,还以为他们有多么硬气,如今看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虚张声势之辈,一帮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这大铭,还是他姚震的天下!
所有人都以为,那人的逝去一如过往,不过是因姚震而无辜枉死的千万条生灵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最终也不过湮灭于世。
谁都不曾料到,正是这样一位官居末品的无名小吏,以自己坚贞不屈、无惧生死的浩然正气,敲响了姚震寂灭的第一声丧钟。
焦山的逝去就这样深深地埋藏在一众年轻学子的心中,午夜梦回时,所有人都不曾忘却。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他们必会让那个奸贼血债血偿!
半个月后,当姚震想要斩草除根,将焦山一脉血亲都斩杀殆尽时。
罗文清站了出来,力保焦山亲子性命。
吴茂行站了出来,复议罗文清。
越来越多的年轻官员站了出来,请求圣上开恩。
铭逸观此情形,不由汗湿了双鬓。
果然,面对堂下跪求圣上宽恕焦山亲子的一众年轻学士,铭帝不耐烦地将他们全权交由姚震处置。
帝王自己则在震怒中退居南苑,醉心问道。
姚震接手后,以朋当之名将参与此次跪求圣恩的年轻官员,全部逮捕归案,下了酆狱。
而此时的罗家却对外宣布,与罗文清断绝亲子关系,罗家从今以后不再有罗文清这个人,罗文清生死全由丞相决定,罗家绝无意见。
酆狱内,收到理所应当的消息后,姚震嘲弄着,将罗老爷子的‘断亲书’砸到了罗文清的面前。
当罗文清满身血污地看到手中的书信时,只觉天意弄人。
纵使他身为天之骄子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被家族随意舍弃的弃子。就因为自己伸张正义,坚持了自己想要坚持的本心,所以就沦落到亲族背离的境地吗!
在场其他与罗文清方才一起请命的年轻官员,见此情形,无不哭着跪地求饶,坦言只要姚相愿意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愿意当牛做马,以报姚相再造之恩。
姚相大悦:“好!”
明言,只要他们肯签字画押,承认自己今日在朝堂上得所作所为皆为罗文清指使,为得只是抹黑陛下名声、追求自己贤名的刻意之举,待他上书铭帝后,就会放他们出去,甚至可以升官一品。
一众文臣迫不及待地画押。
姚相见状喜不自胜,一边好心劝慰道:“罗少爷,只要你写明你的一切举动,皆为毅王铭逸授意,老夫就放你一马!如何?”
这一刻的罗文清,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原来同窗之谊、品德信仰,在权财的诱惑下竟是如此脆弱,脆弱地不堪一击。
奸相姚震要的分明不是一个区区国公府的废弃公子,他要的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毅王拉下马!
如此胆大!如此骇人!
如今之计,唯有一死而已。
就在罗文清心死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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