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一曲罢,晏子冉回神鼓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天下双姝之名,云姑娘果真当之不愧,恐怕还要加上一个铭国第一才女,方才不负如此良辰美景!”

    初釉敛眉,所有的情绪和泪意都瞬间回涌,没过心头:“武状元言重了,初釉愧不敢当。”她起身答谢,谢过状元郎的赞扬。

    晏子冉起身还礼:“云姑娘过谦了,正如逸王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和云姑娘投缘,如若不弃,今后称我为子冉即可。”毫无疑问,他欣赏她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气节。

    云初釉诧然,竟一时呆愣在那里。她不是没见过不介意自己身份想要为自己赎身的公子哥,可就算如此,在他们的眼中她看到也是一抹不以为意的轻视。

    那些高高在上、家世清白的权贵之子,看得上的只是这具貌美的皮囊。纵使是她思之如狂的战神南风,也不过是怜悯她悲惨的境遇罢了,至于逸王,不过是在利用。

    而今日,她在这位英姿少年的身上,看到的是一份平等的尊重,他不以和身份低贱之人相交为耻,反而以平等之心待人,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结交的,他都会真诚以待。

    正是这份赤诚,让她一时之间诧异非常。

    从初始就一直沉默的息南枫听闻此言,竟觉得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经意间透露了这位铭国战神的思绪。

    逸王第一眼就瞥见了南枫的变化,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兄弟娶这样一个卑贱之人,云初釉固然美丽,固然对枫弟真诚,可是他却绝不会允许南枫沾染上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污点。

    云初釉她只能背负着“天下双姝”的名号,为他出生入死,成为最有利的棋子,这才不枉费南枫当年救她之情。

    逸王想到此,开口肯定道:“子冉果真不愧是武状元,确是胸有沟壑,不拘小节,既然子冉有心,初釉不妨成全了他与你结交之意,毕竟,”逸王笑了:“酒逢知己千杯少。”

    初釉听闻此言,自是心领了逸王的意思,遂郑重还礼道:“承蒙子冉不弃,今后也莫再唤我云姑娘了,唤我初釉即可。”

    晏子冉欣然:“荣幸之至。”

    有时候,友谊来得就是这样的突然,身处古代,自己才真切感受到身为一位女子的不易,将心比心,初釉已经做得很好了。

    ……

    三日后,应罗文清相邀,晏子冉、吴茂行一行人等共约栖霞山赏景。

    清晨的雾气缭绕在栖霞山枫林四周,层层叠叠,让一行乘车而行,置身于栖霞山行道的人们仿佛登踏了天途,他们的身后是一片仙气缭绕的云海。

    岁岁年年人不同,同样的秋景,别样的心境。

    明明不过数月的宦海浮沉,竟令他们一行同科学子恍如经历了一世般。

    罗文清身为铭国三朝元老罗公之后,近来更是连跳两级,现已位居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吴茂行漠城之行、投身科举后,现已升至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兢兢业业,认真负责。

    晏子冉同吴茂行相当,也是从六品同知,与吴茂行不同的是,身为武榜状元的他身兼酆狱允判之职,执掌司法刑狱。

    至于其他同科,品阶皆无法与这三人相提并论。

    青年英姿,身强体壮,不过一个时辰,众人已至栖霞山峰顶。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登高望远的感觉确是令人心境开阔,浑身畅快。

    栖霞山凉亭内,诸位举杯畅谈,恣意潇洒。

    罗文清身为文榜状元,在众人的期待中不得不写下栖霞山赏景的观感。

    一首栖霞山行,尽诉栖霞山红枫美景。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众人观之,深以为然。

    罗文清状元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在众人的欢闹声中,晏子冉自然而然地被他们一行人推了出来,既然文科武状元已经赋诗一首,身为文武双科的风流人物,晏子冉又岂能推却。

    晏子冉朗声一笑,随意挥就。

    众人上前,不约而同地默诵道:“辰光初醒梦微醺,雁舞南天誓不归。烟雨沉浮红林醉,暗香迎面化蝶飞。”

    一行人读罢,不禁皱眉。

    罗文清率先斟酌道:“子冉此诗虽然意境得当,却平仄未通,难免失了根基。子冉不若再做一首。”

    晏子冉摆手笑道:“你们就饶了我吧,出口成章,已是难为我这一介莽夫,权当我还未睡醒,抛砖引玉吧!”

    吴茂行却有着不同的观点:“依我看,诗词不用拘泥于形式,随心即可,毕竟兴之所至,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是了,”罗文清思索一二,也觉得此言得之:“诗词一论不过是寄情寄景之物,吾等身为铭国臣子,当以忧国忧民为己任。”

    “啪啪啪!说得好!”一阵鼓掌声传来,众人回首看去,这才发现是逸王和战王二人。

    栖霞山红枫之景,是铭都八景中尤为值得观赏的一景,每年秋天,铭都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皆会三五成群,结伴而来,共赏栖霞山枫林美景。如此,遇上逸王和战王二人,也不足为怪了。

    一行人等见礼后,铭逸道:“诸位不必拘礼,随意即可。”语毕,兴致盎然地推了战南枫出来:“南枫,此情此景,你又有何感触。”

    息南枫向来只习惯于沙场拼杀,却鲜少触及诗词领域,他熟悉的只是沙场点兵,兵法战术。可是今日面对此情此景,脚踏铭国万里河山,身边围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有识之士,又怎能不心生快意。

    身为战场上名副其实的战神,息南枫自然有着豪迈、爽快的性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南枫也不再推诿,提笔赋诗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好!好一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为此诗,当共饮一杯!”吴茂行忘情道。

    谁在少年时不曾有过鲜衣怒马,渴望建功立业、奔赴沙场、保家卫国的青春梦想,在他年少时,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身披肩甲,骑着高头大马,在战场上尽情挥洒满身的热血,挣得封疆列土的不世功勋,成为庇佑天下万民的战场战神。只是现实所迫,少时的梦想总会在某个瞬间,陡然清醒,奔赴自己原先注定的里程。

    但少时的梦想,吴茂行敢肯定,在场的所有人,从未忘却。也因此,他无比敬重这位铭国的战神——战南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对战神的敬佩,比逸王更甚。

    在众人的欣然劝酒中,息南枫来者不拒地饮尽了所有的桂花酿。

    吴茂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不由回到了数月前自己随逸王前往漠城赈灾所看到的骇人景象。

    ‘人相食啖,白骨委积,臭秽满路。’这些原本只存在于史书传记中所描绘的景象,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令人猝不及防。

    他从未告诉同行的任何人,也从未在事后告知过同科的友人,自己那时在车上整整干呕了三天三夜,米食未进。

    短短一个月的赈灾之行,他却分明经历了两个世界。

    回想到高中榜眼时,自己内心终于得报“母恩”、得以升官发财的舒畅快意,竟自觉汗颜。

    经历数月宦海沉浮,他不甘心,不甘心寒窗数十载,竟只为了升官发财如此鄙薄的欲念。

    人活着应当有更高的追求,当历经世事后,他的追求已不再是高官厚禄,能一展抱负。

    他的内心点亮了这样一抹星火,他希望自己能够为民请愿,不求无愧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赈灾之行,他所亲眼目睹的一切,改变的绝不仅仅是他单纯的认知。

    漠城归来,看着铭都拥有的繁华盛世之景,他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切,如梦一般,令他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肩上分明扛着更加值得担负的重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吴茂行终于发现,原来的自己,视野是多么的狭小,他的目光从来都不应仅放在权贵名利上。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亲手,缔造大历海域的太平盛世,再不让‘人相食啖’的惨剧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这一日,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吴茂行写出了他视之为终身奋斗目标的理想——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暖香稍解意,何日慕归程。

    乘风路漫漫,霜雪夜思人。

    儿今忧万里,毋死魂非还。

    前路多磨难,吾志意更坚。

    仰瞰星辰月,纵览九州谭。

    韶华荏苒荒,兰摧玉折殇。

    古今天下事,儿女齐担当,

    倚舟泛黄泉,碧落笑酌觞。

    海晏清明日,民安景泰昌。

    众人举杯应和:“敬海晏清明,景泰民安!”

    栖霞山上,红枫树下,众人脚踏万丈红尘。

    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而今日的志和道同之辈又岂会料想到,紧随而来的风云变化竟是这般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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