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底,我不想管这个案子。”

    林清冉第一次从穆子谦这样的人口中听到这种话。穆子谦是科举制度选出来的人才,自小接受地便是仁义礼智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在这样的人眼中,天下不平,身为士子当义无反顾。

    林清冉问:“为什么?”

    “死的这些官员,都是近两年才到京城的,背后仗着的都是王子皇孙,王公贵族的势力。他们平日搜刮百姓,无恶不作,又官官相护,百姓求助无门,只能默默受着。要我说,他们这就是报应,来人替天行道,有何不可?”穆子谦让下人来收拾了茶盏,和林清冉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正厅。

    林清冉更没想到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穆子谦会相信天道轮回的报应。

    林清冉还有一事不解:“那刚才说的罪状,又是什么?”

    穆子谦:“那是留在现场的,每个死亡的官员身边都放着这样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他们在地方为官时的恶行。”

    林清冉:“那这上面写的是真是假,可有调查?”

    穆子谦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太子找过我,他希望我能查明这上面的罪状,若是确有其事,这远比这一次的命案要严重得多。”

    太子私下与官员联系?林清冉看了一眼穆子谦,这一眼意味深长。

    “命案发生的时间很巧,正值冬日,皇上的身子一入冬就不大好,太子常侍奉左右。那几日恰逢三皇子和五皇子回京,出事的人还大多和三皇子有点关系。本来就棘手的命案一时之间和皇室争斗又挂上了钩,这件事不是一般的难办。”穆子谦感叹道,“太子正得宠,和三皇子之间又有嫌隙,排除太子沉不住气,那就是来人,想要借刀杀人。”

    “若是借刀杀人,不应当重点关注——”

    林清冉的问题还没问完,景行舟就小跑着回来了:“冉冉,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回去吧。穆公子,我先带冉冉回去了。”

    回,哪儿去?

    林清冉一头雾水,但在看到景行舟紧锁的眉头时,林清冉原本脱口而出的问题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穆子谦目送景行舟慌慌张张带着林清冉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他没有多留两人,吩咐下人一路送两人出府后,自己转身向书房走去,穆大人今日休沐在府,穆子谦却没有去找,反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穆大人只当穆子谦在研究这几起特殊的案子,也就没太管。

    “公子为什么不追问林姑娘对这些案子有什么看法,有别人的意见总比自己毫无头绪要好得多吧。”穆子谦身边的小童问道,“我看林姑娘方才也是有想法的,何不听听?”

    “天下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你难不成一一听来?”穆子谦反问。

    “公子难倒我了。”小童挠了挠头,表示不解。

    穆子谦笑了笑:“好了,你先下去吧,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这两日除了送饭的家仆,不要让旁人来扰,明白了吗?”

    “是,公子。”小童虽然听不懂穆子谦前一句的迷惑言论,但听懂了穆子谦的后半句话,忙连声应下。

    小童离开后,书房就彻底剩下了穆子谦一个人。他站立在置书册的架子上,随手取下一两卷书,而后从书架的深处找出一本陈旧的册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来,这里记载了穆子谦多年来关注过或破解过的案子。他细细地翻看着,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方式,各种与这一次案子有关系的方法。

    终于,在某一页上,穆子谦停住了翻动的手。

    “若是借刀杀人,最先要考虑的,就是从中最大的受益者……”穆子谦把书摊在一边,自言自语道。

    明明白白写在那一页上的,是两个大字,云阳。

    这上面记载的,是云阳山庄当年一夜之间衰败的悬案,至今仍是一个无人能够解答的谜题。当年云阳山庄庄主突然过世,云阳山庄一落千丈,庄内弟子四散而逃。

    民间传闻,云阳山庄变法多年,小有成就。是云阳山庄庄主林敬辞仗着自己多年来的功绩,抗旨拒绝入京,圣上龙颜大怒,一时之间,整个云阳都被京城前来的官兵围的水泄不通。

    再后来,云阳山庄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原本人烟阜盛的云阳,一时之间,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直到近几年,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生气。

    可穆子谦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穆子谦对云阳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或许是因为,这个案子,是他年少时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幼年时第一次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本书册的时候,穆子谦就觉得,有朝一日,他要让这个悬案真相大白,不能让有罪之人逍遥法外,也不愿让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不知怎的,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十年前的云阳。因为那时候的云阳,是全国商业最发达之处,也是当年变法的先行者。它迫切地想要摆脱原来的官僚体制,而重建一套独属于云阳的系统。这原本是当世创举,应当载入史册,流芳百世的。

    可是并没有,关于云阳的一切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毫无征兆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说到底,云阳算是如今当权者的逆鳞,触之便会可能来杀身之祸。毕竟,谁都忍受不了看着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以下犯上。

    可太子前日来找他,言语之间都是对云阳,对林敬辞的推崇与尊重。太子避开众人眼线单独来找他,让他彻查官员罪状一事,究竟是得了授意,还是太子想借机扳倒三皇子?

    “公子,大人叫你过去。”小童敲了敲门。

    “那妇人回去了?”穆子谦问。

    小童回答:“大人刚送走,那妇人好可怜,丈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官府查不出来,随便就把她打发了。她什么都不求,就想要还他丈夫公道。”

    穆子谦收拾了一下手边的东西,笑着说:“放心吧,到了父亲手上,哪怕是世家贵族、王子皇孙,都不会被包庇。她失了丈夫,家里也失了顶梁柱,确实太难了。小童,下次她来的时候送些钱财给她吧。”

    说完,穆子谦就出去了。

    “谦儿,这案子,你怎么看?”穆子谦一只脚刚跨入穆南浔的书房,就看到穆南浔双手背在身后,看到穆子谦来了以后,快走两步上来问。

    “儿子以为——”穆子谦一拱手,正打算说,却被穆南浔一下打断。

    “你们都出去,小童,你去门口守着,勿让旁人靠近。”穆南浔吩咐下去。小童应声离开,从外面关上了门。

    “父亲?”穆子谦疑惑穆南浔的态度,心中暗道不好。穆南浔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纵使今日是贼人逼宫,他也能极为淡定地排兵布阵。他们都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朝中形势如何,心中清清楚楚。

    “父亲,我以为,有人试图借刀杀人。”穆子谦分析道,“太子是皇后所出,当朝唯一的嫡出皇子,有势力,有手段,皇上极重视,他万不会与三皇子过不去,自断后路。死的官员都是三皇子提拔过的人不假,这极有可能是凶手的障眼法,父亲不要忘记,他们不仅是三皇子的人,也是臭名昭著的贪官污吏。”说到此处,穆子谦显然有些咬牙切齿。

    穆南浔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坐在这个位置上,万不可沉不住气,意气用事,被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父亲这是何意?”

    “罢了,这个年纪去闯闯也好。说到底,也不会害你。”

    “父亲您在说什么?”穆子谦越听越糊涂了,“父亲,我直觉这案子和云阳有关。您看,这些官员都是和三皇子勾结为祸百姓的贪官,除了他们,官场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出了这事,官场人人自危,都将自己那些不干净的手段藏了藏,朝堂上风气何时如此好过?”

    穆南浔一拍桌子:“我何时教过你,断案靠的是直觉了?”

    穆子谦一愣,连忙告罪:“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草率了。”

    “借刀杀人,你也是敢想!若你觉得是,那便证明给我看,你是对的。”穆南浔一甩袖子,自顾自离开了。

    穆南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穆子谦在原地。穆子谦揣摩不透父亲几句话的深意,一时不知父亲的态度如何。

    父亲难道觉得这和云阳无关?

    云阳那案子是父亲亲办的,个中细节如何父亲是再清楚不过,他今日多次提及云阳,也是想穆南浔给他一些肯定,让他能顺着这条路一直查下去。

    这案子一出,朝中已有不少人重提变法之事,更有私下议论云阳往事之人。压了七年的案子终于又重新激起一点水花……

    这究竟是谁最希望的?

    答案似乎就在嘴边,但穆子谦觉得,信息还不够。

    官员与皇室勾结,甚至沦为皇室争权夺利的工具和垫脚石,这是穆子谦之辈最看不得的,因此,穆子谦心中甚至想要支持这种不畏权贵的人。穆子谦只可惜来人,用错了方法。

    他想试着,去帮他。

    “小童!”穆子谦喊来了在外面守着的小童。

    “公子怎么了?”小童一听到穆子谦的呼唤,急忙推开门问。

    “收拾东西,过两日我要去一趟云阳。”穆子谦长舒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他的脑海中不断浮过案卷中记载的一字一句,白纸黑字记载下的是死去的历史,但他脑海中想起的,是血淋淋的真实,一种悲凉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公子怎么突然要去云阳?”

    “案子有点线索了,想去看看。你收拾一下,不要惊动府上的人,就我们去,最多一月,快去快回。”

    “公子,过两日你不是还要去北泽侯府吗?今日清阳郡主送来的信笺就不管了吗?”小童拦过穆子谦,追问道。

    “你去一趟北泽侯府,告诉他我后日动身去云阳,他会明白的。”

    穆子谦说完这句话就径直走了,他什么都没带出去,唯独紧紧握着那一册书卷。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一卷书里,有他需要的秘密。

    “公子怎么总是这样,做什么事之前都没个商量。”小童等到穆子谦离开后,才嘀嘀咕咕说了两句,“公子遇上案子,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精明得很。”

    ……

    “这次我在京城这边实在走不开,没办法只能让你自己去。你一个人去云阳,万事小心。这两年我联系了几个过去的好友,他们的资料我都替你整理完了。如果到了云阳遇到了难事,可以去找他们。”易清寒把林清冉叫到身边,递给林清冉一小叠纸,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地写着。

    “嗯,我知道了。”林清冉接过纸,粗粗地扫了几眼,发现易清寒已经整理得非常详细了,足足有二十几个,名单上的人大多都是林清冉没听说过的人,也偶有几个熟知的名字,应当是易清寒在这些年里在云阳积累的人脉。

    林清冉手中拿着纸,指尖轻轻地摩挲过纸张,看着纸上端正的字迹,她突然想到:似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易清寒拿笔了,多年不曾见过他的笔迹,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工整。

    就好像多年来她目光所及的这个人一样,他总会有她不曾了解的一面,可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冉冉,周柒柒——”易清寒想了很久,还是想再解释一下。易清寒一直担心,林清冉知道这个事情后会有什么很大的情绪,但是林清冉并没有易清寒预料的气急败坏。

    林清冉轻轻地打断他:“没事。”

    易清寒微微低头,看着林清冉的眼睛,心情复杂。

    林清冉感叹:“很久没回云阳了,不知道过去的东西还留下多少。”

    “等你回去了,就能知道了。说来我也很久没回云阳了,自从十年前带你来了清越就再没回去过。原本这一次你想回去,我应该陪你一起去,但事出突然,清越这边的事很关键,我走不开。”

    林清冉一愣:“那你这些朋友……”

    易清寒解释道:“这两年我一直在联系,多少总有一些的。”

    所以从一开始,易清寒就已经在为他们回云阳铺路了……

    原本林清冉以为,她的一时心血来潮会让所有人为难,却没想到,易清寒早已为她今日的决定准备多年。

    “对了,你为什么要让周言一起去云阳?”林清冉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把纸攥在手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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