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规,状元一般会进入翰林院,封从六品修撰或者其他同级官职。无实权,但位置很重要,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平时虽然多是旁观政务,却很能积累经验,是很容易被提拔的好位置。

    姬家为姬云瑾办的庆功宴上,亲朋好友们当然会送他贺礼。姬二爷出手非常大方,直接送了他一套二进的小宅子。

    别看宅子小,位置却非常好,处于内城,离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距离,比姬二爷家要近得多。虽然当年分家时,姬大爷一家住在更宽阔的老宅,用了族中大半现钱、地理位置更靠近皇城的新宅院给了弟弟一家。

    姬家当年的财力实在有限,当时看来地理位置很好的宅院,其实还是有些偏远的。

    不过姬二爷暂时没有搬家的打算。二房枝繁叶茂,子辈就有五个孩子,还只有姬景晚一个幺女,嫁出去一个,娶回来四个儿媳妇,这就得要四个大院子。四个儿子皆已成家,还生了一串孙子孙女,这会儿长孙都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过几年说不得就能添丁了。

    姬二爷还健健康康的,自然不打算给小辈们分家,若是想要搬家找新住处,就必须考虑大小问题。总得一家子能住得下才好。

    买房这件事是不用想的,姬二爷虽然为官多年,但手脚一直都很老实,靠着哥哥一家接济,敢自称清廉。想在更靠近皇城的地方买个够一大家子住的宅院,就算二房的媳妇们都把嫁妆拿出来凑,也不一定买得起。

    京中租房住的官员不少,虽然现在没有租房住的高官,但姬二爷并不介意搞个特殊。他有让人留意房源,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因着许多原因,姬二爷有些抠门,只想租个性价比高的大宅院,还绝不肯收礼受好处,搬家的事儿就暂时搁置了。

    相比之下,大房现在富得流油,比公侯世家还有差距,但也敢称阔绰。

    制炭、棉花等等的生意,大房已经做了多年。茶砖生意更是占了先机,早早跟上圣人的脚步,所以不仅喝到了汤,还借着姬昭明的关系,搭上卫王爷的路子分了块好肉。

    虽说姬昭明自己的私产才是真正的摇钱树、聚宝盆,但大房早先“占的便宜”已经足够积累万贯家财了。

    大房如果想搬个好地方轻而易举,但是家里人少,没有太紧急的需求。

    姬大爷现在就是个在家享福的“田舍翁”,姬景昇没资格上朝、工作也不算太忙,姬景行忙的时候就直接住官署里了,所以在大家长眼里,完全没有搬家的必要。

    大房住的算是老宅,本来轻易就不会改,近些年家中“鲤鱼跃龙门”有了大造化,这里就更加被看做族中福地了。大房上下就没人起过搬家的念头,虽然好像住在福地容易“子嗣不丰”,但是后辈“贵精不贵多”,完全不是问题。

    姬大爷的悠闲日子,姬二爷想都不敢想,多想一句他心里都酸得慌。

    小时候父母激励他们兄弟,说的都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己和哥哥都是为了振兴家族努力,因为自己走仕途,姬二爷甚至觉得由于自己更会读书还占了便宜。

    被哥哥供养的时候,他无数次在心里发誓,日后要好好回报哥哥全家。

    现在自己有能力回报了,但哥哥的人生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自己吃苦受累算什么?哪比得上人家会生。自己“吸哥哥一家的血”,自己的子孙靠哥哥的子孙帮忙,这恩情,怕是还不完了。

    可是明明自己更聪明,从小到大也是自己更刻苦、更辛苦啊!

    每次姬二爷心里泛酸,就赶紧掰手指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自家的可造之材不少,再苦几年,好好培养着,说不定十年后自己就也能和哥哥一样享福了!

    心里有奔头,姬二爷做事也很有动力。他自己心中有抱负,想成为庇护儿孙的参天大树,还想成为哥哥家的底气和助力。

    户部尚书,并不是姬二爷事业的终点。

    姬二爷升官后越来越忙,加班的时间尤其多。他还常常被留在宫中议事,直到宫门快下钥时才出来。这样的事情都是急事,姬二爷晚上少不得要加班,甚至第二天就得带着折子去跟圣人回禀。

    大房现在不需要借二房的势了,但是姬家两位老爷的兄弟情并没有变淡,反而更加亲密。姬大爷心疼弟弟一把年纪还得来回折腾,所以精心挑选了一处离皇城近的二进小院,买下来修缮一番,过年时送给弟弟做礼物。

    别看地方小,但是位置极好,很适合姬二爷公务繁忙时落脚。要不是因为地皮太小,原主人又要求尽快现钱交割,这个小院都轮不到姬大爷买。

    房价贵不过姬大爷的心意,这会儿姬二爷又把院子送给了长孙,既是奖励有出息的长孙,也是想让姬云瑾一起记着大哥的恩情。反正孙子还小,房契给孙子,孙子也不可能不让自己去住。说到底,这个小院只是从供姬二爷落脚,变成了供爷孙俩临时落脚。

    在贺宴之前,姬二爷跟姬大爷通过气儿,姬大爷并不介意,兄弟俩商量过后,宅子里姬云瑾的房间就是大房出手重新布置的。

    床和床垫是姬大爷给买的。

    屋里的帘子、地毯、壁布,还有书房的挂画,都是姬景昇两口子添的。

    姬景行夫妻则添了好些家具,桌椅书架,虽非镶金嵌玉,却全是上好的木料。低调内敛,哪怕临时带同僚回来,也绝不会被人称寒酸。

    与他人的礼物相比,姬昭明的礼物最轻也最重。

    贺礼是一页花笺。起手第一列,写着“贺吾兄姬云瑾状元之喜”,左下角落了姬昭明的私印,还有爱民印刷坊、爱民书坊的印章。

    姬云瑾收到时笑着打趣:“明姐儿这是何意,其中什么内容都不写,是一本书都舍不得送为兄了?”

    姬昭明当然不会小气,清脆地回道:“父亲母亲送了瑾哥好大的书架,我便想填几本书进去。但却不知瑾哥想摆些什么书,干脆就开一张空单子送来。瑾哥回头自去书坊挑选,书坊没货的就让印刷坊想办法。”

    姬云瑾高兴地拱手谢她。姬二爷也出声逗趣:“明姐儿忒大方了,就不怕那小子用蝇头小楷写书单,趁机搬空你的书坊?你那些《百家家书》,快快清点一套出来吧。”

    姬昭明不带怕的,书坊是自己后来开的,虽然洛阳有总店,但货品以传奇杂谈和学童教辅为主,主要面对普通百姓,不跟三叔那个做读书人生意的书坊抢生意。总店只在内里设了一个小雅间,摆着印刷坊出版的贵重书籍,算是两家同一个老板的证明。

    虽然外面那些走量的才是书坊的主要收入,内间却也不只是摆设。卖不动,还可以以物易物。自家有什么珍惜孤本,尽管拿来请掌柜验看估价。舍不得卖没关系,可以租借给书坊打版。

    虽然孤本以后可能不会太稀有了,但能换得多本心仪的书籍,又不会背上典卖传家祖产的罪过。不少寒门子都很乐意以此法换些书回去。

    士族衰落后变为寒门,他们是最想重振祖辈荣光的。可是读书不易,花销又大,让他们卖书,无异于拆房取火,绝无可能。自行抄书去卖,别人总是想收原本的,他们又万万不愿出售仅剩的传家宝,这便成了两难之事。

    爱民书坊的这条规矩,全了他们的君子气节,也救了他们的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寒门再落魄,也总是有些珍藏。有些人甚至拿祖传的族中家书来,想试探着换些书或者生活费,书坊的掌柜也都给了公道的价格。

    这些家书可不是家长里短的书信。

    自汉时起,写信就是文人创作活动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家书更是许多人留给子孙后代的丰厚精神“遗产”。

    没有司马谈的《命子迁》,就没有司马迁承父志的《史记》。东方朔的《诫子书》、刘向的《诫子歆书》,诸葛亮的《诫子书》《诫外甥书》……都是传世佳作。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文美意深,这是流传出来的名句。但是更多的内容,和世家士族的家训一般,都是传家的机密,不肯外露。

    这些精神遗产也算帮后代子孙解决了一点燃眉之急,哪怕不够单独集结成册,也进了爱民书坊的“知识库存”里,有专人整理,印了少量分发到各店,标了极高的售价作为镇店之用。非掌柜赏识的有才之士,或者书坊的高级贵宾,都不能借阅。

    姬家人当然可以看,姬二爷还亲自开口跟姬昭明求了一套回去。二房的孩子只有经过姬二爷考校合格后,才能去书房里看,不许带走。

    有了这张空头单子,姬云瑾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回忆这些珍藏的书名。此刻被祖父点明,想着那些书的数量,姬云瑾有些脸红。不过他还是没办法抵挡诱惑,只能不好意思了。

    姬昭明配合着说笑:“二叔爷说得有道理,是我大意了。瑾哥心疼心疼妹妹,可别写太多,不然你下回升迁的时候,我又要苦思送什么礼物了。”

    有姬昭明这话,姬云瑾更高兴了,非说要敬姬昭明一杯。姬景行知道女儿不爱喝酒,主动说笑着替她喝了。

    姬家这边,关于刚进翰林院要注意的二三事,都已经给姬云瑾培训得明明白白了,姬云瑾的任职调令却迟迟还没下来。

    姬昭明最近正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发电,前朝的风云吹不到她的耳边。姬二爷为春耕结算和夏税的事儿忙得好多日没回家,连哪天休沐都想不起来,更没法意识到孙子的任期被拖延了。

    等到各方的拉扯摆到大朝会上时,姬家才看到了一出好戏。

    “循常例,状元当然该进翰林院。”

    “姬状元对南宁州的情况十分了解,殿试时说的诸多良策都很有可行性,派去南宁正好能锻炼一番。派职不必墨守成规,我看没人比姬状元更适合,何必非把人扣下?以姬状元的见识,必能胜任南宁州长史,只是破格提拔一级,并不过分。”

    姬家竟不知有人这么替姬云瑾打算。

    南宁州就在后世的云南,地处南疆。少数民族多,人员组成结构复杂,生产力不佳。是个需要中央救济的下州,虽然现在有国企工厂镇着,但是有些地方“穷”有穷的道理,南宁仍然还是个贫困州。

    不过再贫困那也是州,按照藜国州郡县的行政区域划分,即便是下州的长史,那也是正六品。

    状元入翰林一般都是从六品,甚至以前有过一届,学生整体的水平都不如往届,导致当时的皇帝不满意,只给了正七品的事迹。

    只看品级,正六品当然更高。看权利,一州长史那可是实权,和翰林院里的“储备秘书”比,好像也是更好的选择。这么看,发言的人倒好像真的是爱才心切,想要助姬云瑾高升。

    但是姬二爷却气的牙痒痒,记下发言人的位置,打算等以后那人和那人所在部门来批预算时,都先削减三成,再拖上一拖。

    这样看起来有名有权的高升,不仅不是好事,还是毁姬云瑾的根基。

    别看进翰林当个修撰好像无权,但那可是给圣人当秘书,能接触到大量奏疏和政令的。不仅能看到各地、各官员呈上来的公文,还能看到内阁的批复。只要有心,耳濡目染下,好苗子会飞快成长。

    三年一届科举,翰林三年一次大考核,优中取优,能留下的都是精英。也因此,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隐性要求,不是非得限制出身,是这个位置能接触到的东西太重要,没这份经历,眼界、见识、思维,都很难达到内阁重臣的水平。

    也有从外部升迁入内阁的例子,但那都是先在翰林任职学习过,再外派历练,或者派去其他部门考验能力,只要做得好,很快就会升迁的。

    这跟直接把人派出去,可是两码事。后者无异于揠苗助长,断的是姬云瑾日后的发展。毁他眼界,把人困在边陲之地,等到三年后新一届科举,有了新的状元,还有几个人想得起他?

    哪怕姬二爷和姬昭明全力帮他,真让他把南宁大变样。那更好办了,只要上下造势,让南宁州从下州升中州不无可能。那么,自然而然地,长史之位就从正六品下升为了正六品上。

    到时再坚持把姬云瑾留下巩固南宁的发展,再拖上两年,新人就更多了。说不定他就得一直在外面了,就算给他升到别驾也没关系,姬家根基弱,南宁离得那么远,很难对朝中事有影响。

    就算姬家到时候把人捞回来了,他也很难有理由再进翰林。不经过这轮淬火,他的前途就少了很多可能,上限被压低了很多。

    姬二爷努力想着怎么“拒绝别人的帮助”,心里的火窜得三丈高。总不能大咧咧地明说“我家孩子还在积蓄期,以后要入阁的你莫要坑我家崽”,更不能自己说“我家崽很懂实务了所以不需要外派锻炼”。

    姬昭明接到了姬二爷的求助信号,也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边想边觉得好笑:这算怎么回事?冲着姬家来的?还是对圣人这次的考题不满,想把这届名列前茅的学生都排出翰林之外?

    姬二爷先出声回应:“我代姬状元谢过几位大人的美意,但他年纪尚小,也没有经验,让他直接承担一州责任,实在是太过草率了。还是按旧例让他多看多学,等到长进些了也有了经验,再承担重任才好。”

    这种回应早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姬尚书不要谦虚,姬状元惊采绝艳,南宁刺史读过他的文章后大有获益,直赞姬状元于南宁有恩呢。”

    《文心雕龙·辨骚》中有“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惊采绝艳是个夸人的好词,但却是形容人“文采惊人,辞藻华美”的。对方这么“夸”姬云瑾,实则是给姬二爷添堵,恶心人还让你得笑呵呵地认。

    姬二爷为官多年,应付这样的小场面不成问题。只是事关自己的亲孙子、家族未来发展,心态很难平和。

    “既然文章已经传到了南宁,有一州刺史主导,哪里还有一个小儿发挥的份儿?只是一篇文章,更不值得破格提拔。”

    “姬尚书太谦虚了。举贤不避亲,您家里的子孙出息,就让人好好历练嘛,不能因为姬状元年少就打压。姬司空年纪更小,若是依姬尚书的想法,岂不是还得回学堂继续念书?那我朝这几年的发展,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见。”

    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当然不会有效,纯纯就是恶心人的。同时也一定程度堵姬昭明的嘴,论起朝堂上吵架的精彩程度,要不是火烧到了自身,姬昭明定能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火烧到了,姬昭明总得声援一下,表个态度。

    “当初科举不许女子报考,倒让本官觉得有些遗憾。还好圣上圣明,以后女子也能下场一试,不知多少女子都在日日感恩圣上呢。本官当年要是有在翰林学习的机会,在高奴时说不定还能更得心应手些。诸位不知,因着本官不懂郡县之间的规矩,闹了好些乌龙,还好裕王爷在,诸多策令才能顺利施行。”

    说罢,姬昭明在心里笑自己也有今天。

    以前看别人拐弯抹角、唇枪舌剑,还得揣摩圣意、恭维圣人,那会儿什么看法来着?这才多久,就轮到自己下场了。

    新科学子的任命之事,一天当然吵不完。一群人各抒己见,到散朝时也没个定论。圣人不偏不倚,不让人猜测他的态度。

    作为给圣人卖了多年命的忠心下属,姬二爷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只是还想努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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