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的大人们还没到,御医们就先到了。留了一个御医值班,其余的都被拉了来。但因为还要议水泥的事情,他们就得先等等。

    圣人把蒸馏酒和酒头都给了他们一些,让他们先研究着。

    姬昭明也先过去跟御医们嘀嘀咕咕,说种痘的事情去了。圣人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等会儿的水泥如何用,还有的说,他现在得先缓缓精神。

    “昭明,你刚才说的消毒,还有防治天花的法子,先去跟御医们议一议,晚些再来跟朕讲。等会儿三部过来议水泥的时候,你再过来。”

    姬昭明领命,跟一群叔叔、爷爷辈的御医围坐一团,准备说说疫苗。

    虽然姬昭明年纪小,但这些御医们并不会瞧不起她。清凉油就是她做的,御医们早就传阅过了,都觉得很不错。所以这会儿对她的天花防治法很感兴趣。

    在这些能代表藜朝顶尖医疗水平的医者们面前,姬昭明表现得非常乖巧:“我先这么说说,若是有哪里不对的,大人们稍后再教我。昭明只看过几本医书,只是有些不知是否能行的想法,还得大人们帮忙实验、完善。”

    御医们满意地点头,这个态度让人很舒服。几人更加认真得等着听姬昭明的想法。

    “诸位大人们都知道,但凡染上过天花然后痊愈的人,便不再会被传染上天花了。而现在治疗天花还没有什么特效药,主要还是靠病人自己身强体壮得挨过去。若是本来就很虚弱,或者正在生病的人染上天花,就会很难活下来。”

    几位大人继续点头,众所周知,但这又如何?

    姬昭明继续道:“那么若是从得了天花的人身上取痘痂,人为得种到健康体壮的人身上呢?然后把人隔离,仔细护理,被种痘的人是不是就能在大夫的控制下,得过天花了?此后,因为得过天花,以后就不会再被染上了。”

    这个想法在几个御医听来太大胆了。要不是圣人还坐镇在一旁,他们怕是要跳脚大喊“无稽之谈”了。

    姬昭明知道御医们不会很容易就接受这个想法,小声解释:“大人们现在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觉得这是个法子。这样子做,天花病人的数量一定是可控的,在人身强体壮的时候种痘,病情的严重程度也更容易控制不是。”

    前世的古代,就是用这种办法防治天花的,比较成熟的方法叫水苗法,把天花病人的痘痂磨成粉,和人乳或者水混合,然后用棉签蘸取,塞入鼻孔中,十二个小时候拿出。只要七日后开始发热,就算是种成功了。

    这个办法在当时非常先进,甚至外国的医生都有跑来学习的。但即便技术成熟,这样子还是会有2的致死率。

    姬昭明现在讲的只是理论,至于实际操作,当然要选择更先进的办法。

    “我明白,让人染上天花,即便能够细致照料,也很危险。所以昭明还有个想法,想和诸位大人们一起研究试试。”

    御医们之前的不赞成,是因为这想法太大胆也太危险,一听还有想法,当然愿意听听。

    “天花能在人的身上传染,那么是不是在动物的身上也能传染呢?挑选天花轻症已有好转的人来取痘种,种在动物身上,反复传代,一直挑选轻症之痘,是否能降低一些痘苗的凶险?用取到的吉苗种在健康人的身上,会不会有可能只让人有轻微的症状,很快就能痊愈了呢?”

    传代挑选,其实就是一种制作减毒活疫苗的方式。

    而且姬昭明可以借此夹带,引入牛痘。

    牛痘就是牛得的天花,可以通过接触传染给人,但是对人的伤害相对较小,致死率会低很多。

    到时候多取几代,在不同动物上都试试,就可以当做疫苗使用了。

    “我们可以多试试,然后挑选志愿者种痘,治疗的同时做好记录。此法哪怕有些危险,百人伤一人,跟真正天花的致死人数相比,都是很大的进步了。用动物做实验,我们做好防护,试验的范围就是可控的。”

    说到这儿,姬昭明才想起来还没给御医们看酒精,赶忙拿出来。

    “还请大人们看看这酒。是用普通的水酒蒸馏加工制成的,若把酒中精华称作酒精,这一份就是浓度极高的,甚至可以点燃。用来浸泡擦洗器具,或能有消毒的效果。还请大人们瞧瞧。”

    这个说法,对于御医们来说也很新鲜,围成一团观察起来。

    姬昭明静静等在一旁。只是在张御医想尝尝时拦了一下:“大人且慢,这份酒精浓度极高,很容易醉人,蘸一点尝尝便可。”

    张御医很不服气:“老夫酒量尚可,姬姑娘不必担心。便是一坛也无妨。”

    本来张御医虽然端起一大碗,却只是想尝一口,被姬昭明这么提醒了,反倒想多喝些,好感受一下酒劲儿到底有多足。

    第一口就辣到了张御医,这滋味和从前喝过的酒水相比完全不同。

    口中有一种很刺激的感觉,咽下后更是仿佛一路烧进了胃里。有些火辣辣得,甚至有一点痛感。

    张御医差点没被辣出眼泪来。对上周围同事们询问的目光,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碗中还有很多,但张御医绝对不敢逞能了,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清楚的,这一碗要是急急饮下,自己大概就要被人抬出去了。

    “确实十分刺激,诸位不如也都小小品鉴一番。这样暴烈辛辣之物,想来确实能有杀毒之效。”还是大家一起亲身感受下这个刺激吧。

    另几位御医交换个眼神,实在很是好奇,也纷纷舀了一点,打算尝尝。

    这会儿工部、兵部、户部的几位大人们都过来了,刘公公过来叫姬昭明,她跟几位大人行了礼,就先过去研究水泥了。

    几位御医留在这儿继续品酒。

    三部的大人们齐聚,听姬昭明再讲解一番水泥的妙处后,就如圣人预料得炸开了锅。

    兵部尚书反应很快,当即跪下求旨:“天佑大藜,若有此物修建城墙工事,定能助我军戍守边关,拒敌边外。臣请圣人赐福,以钢筋混凝土重修边塞,以卫国土!”

    工部尚书紧随其后:“天佑大藜,圣人明鉴,如果姬小姐所言为真,那此物于修建水利上便是神物。臣请圣人怜爱,许臣为藜朝百川筑坝建桥、铺路四方。还可以水泥修建水槽,配合水车引水入田,必能丰产啊!”

    两位尚书都已经开始求工程了,描述的前景都很诱人。

    姬二爷看着圣人的表情,新开始慌了。

    虽然按照侄孙女说的价格,水泥非常物美价廉,但兵部和工部画的那是一张大饼么?按照他们要的算,再物美价廉,也得要金山银山才够!

    圣人还特意嘱咐让自己带着算盘来,难道是心中已有想法?可户部真的供不起他们这样玩啊!

    姬二爷的心中开始极快的打起算盘,打起腹稿,准备一会儿开始哭穷。

    两位尚书已经意识到彼此是竞争对手了,再物美价廉,按照他们想要建造的数量,也需要极多钱粮。圣人不可能全批,那么就是他俩要争了。

    工部尚书抢先:“民为国之根本,粮为民之根本。有此神物,定要先为天下修建水利才是。保水便是保田,粮草丰足,将士们便能吃饱穿暖,不必有后顾之忧。”

    兵部尚书不会拽词,他就卖惨:“圣人您知,边关修建工事十分艰难,如今又因年久失修,边关有许多破壁残垣,贼人扰边,真是叫我军将士苦不堪言啊。以钢筋混凝土修边,壮我国威、强我边军、刻不容缓,请圣人心疼心疼边关的将士们吧!”

    两位尚书的渴望,圣人看在眼里,但都没有回复,反而看向姬昭明:“昭明丫头,你也听见两位尚书的话了,朕都很想做,但国库有限,只能慢慢来、有先有后,你说朕该怎么办?”

    这一问,在场的除了圣人自己,全都受到了惊吓。

    然后两位尚书热烈地注视着姬昭明,正在思考怎么说动她。

    姬二爷也在给侄孙女打眼色:叔爷爷管钱不容易,咱们可是一家人,明儿你千万要想好,给叔爷爷留条活路啊。

    姬昭明真是被架在火上烤,圣人说自己给他出了难题,这么一会儿就报复回来了。这才是难题啊,这是她一个孩子该面对的事情么!

    “昭明年纪小,国家大事太重要,昭明不敢置喙。”

    圣人不饶她:“你刚才的出息呢,现在就怕了?想做大事,就得有勇气,小丫头你若是再畏畏缩缩的,朕的赏就得改了。”

    威胁,明明白白的威胁。

    姬昭明只能屈服。但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啊,二叔爷瞪了自己半天,一点儿提示都没有,她心里好苦。

    “昭明见识不多,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还请圣人不要笑话昭明。”姬昭明顶住压力,边想边说,“昭明还是觉得应该先修路,路好了,物资才好流通,不论是边关还是城镇、乡村或者农庄,解决了出行的问题,都能让路越走越活。”

    圣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你这个小丫头,别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户部的钱粮有限,朕只问你,你觉得该先修边境还是先修水利?”

    两位尚书的目光更热烈了,姬昭明用眼神求饶,却被圣人无视了。这,她若是选了一个,另一位尚书大人怕是等会儿就要找她谈话了。

    “昭明觉得,这两样都很要紧,都该修。”

    “可是钱粮不够,难不成,修建的材料,昭明丫头都要捐给朝廷?”

    狮子大开口,圣人也太能算计人了吧。

    姬昭明真是要疯了:“边关安定,国内才能休养生息、埋头发展。所以昭明认为修边境很重要,早一日修好,早一日受益。但水利也很重要,若因为没有修好导致百姓受灾,也是罪过。要不……国库出资的重心给边关,国内的水利建设,靠当地集资呢?”

    “如何集资,你可知修建水利需要多少材料,折多少银钱?”

    “最要紧的水利工事,想来收益的人也很多,可以立下功德碑,记录捐资人和数额,由高到低排列?捐款数额大到一定程度的,可以酌情由官府赏赐牌匾。这样官府得了实惠,捐款的善人也能得些荣誉。而且可以根据捐款数额,获得一些购买水泥的权利。”

    薅商人的羊毛,钱和名的交易应该能实现双赢吧?姬昭明有些不确定。

    “还有,缺水的地方,可以在地上挖些大坑,用水泥做个大水窖,存些雨水、雪水进去。可以提前卖些水票,以后能优先从水窖中买水。或者田地在水边不远的,可以几家凑个份子,修一条封盖的水渠,穿过出资人的田地,就能方便他们浇灌田地了。”

    圣人没想到,难为一下姬昭明,还意外收获了个挖水窖的主意。转头问工部尚书:“昭明说的水窖存水之法,可行否?”

    工部尚书很激动:“回圣人话,此法可行,若能一直维持存水,干旱时可有大用。”

    圣人很满意,再看向姬二爷:“他们说的都听见了?朕让你带的算盘呢,算算吧。”

    姬二爷准备好要拨算盘,但先得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昭明,这水泥一份能铺多少路?朝廷采购需要钱财几何?”

    圣人这会儿也才反应过来,水泥的专利还捏在姬昭明手里,他虽然能从齐荣那里问到,但总不好欺负小丫头,这么大需求量,还是得跟姬昭明的工坊买。

    “昭明你是怎么想的,跟朕说说,若是工部兵部都想开工,需要水泥甚多,你可供应得上?”

    当然供应不上,再说若是全国的水泥都从洛阳运,那东西到了边境后的成本就不会再低廉实惠了。

    “昭明只有一个水泥工厂,供应全国肯定远远不够。而且昭明还想要圣人答应过的赏,所以还是献出此方,请圣人在全国各地合适的地方建水泥厂,方便就近运送,降低成本。等到生产有了余力,也能方便当地民众购买自用。”

    圣人真是越看姬昭明越喜欢,这傻孩子,送点子不说,还给他送钱。

    姬昭明的大方也震慑住了工部、兵部的两位尚书,两人的目光洗礼过姬昭明后,又转向姬二爷:你家孩子可是明摆着送钱了,到时候我们要建什么,你可不许哭穷。

    姬二爷瞪回去: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全给你们败了,我们姬家的孩子送的钱,怎么花我说了算!

    在几位大人的眼神交锋中,初步议定了明年的许多计划。

    关于建水泥厂的选址,关于各项修建计划。具体还要大人们回去查阅资料后草拟,现在只是把方向定下来。

    三位尚书离开大殿时,都充满了干劲儿,不过前两位大人还很兴奋,姬二爷则有些惆怅。

    圣人把御医们传召进来,还得再议天花的防治。

    御医们竟然个个满面红光,甚至张御医的眼神都有些飘忽了。行礼的规矩没有错,但总觉得他们有些懒散。

    圣人奇怪:“讨论得怎么样了?个个都面红耳赤的,有争执?”

    几个御医有些尴尬。他们没有吵,就是都喝了些酒。

    量不多,没人敢贪杯,但在讨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都喝了一些。现在就有些上头,还好他们都很有克制力,若是再多喝些,搞不好就会御前失仪了。

    御医们交换下眼神,默契得就当自己是讨论得太激烈才脸红。

    “臣等品鉴以后,一致认为高浓度酒精确有消毒效果。可以在军中配备,擦拭皮肤周围,或许能减少发热。若有发热,擦拭些许酒精,可帮助退热。臣推测或许可用酒精炮制药物,还需回去慢慢验证。”

    姬昭明心中惊叹,不愧是御医,这么一回儿就分析出许多用处来。还能想到用来炮制药物,这思路也太清晰了。

    御医们接下来就是说起天花的问题了。

    “姬小姐说的种痘防治天花之法,臣等以为有些可能,但需要大量试验,现在无法确定。”

    看来御医们讨论过后,选择相信姬昭明。

    姬昭明马上表态:“我就是说个想法,具体实现还得看御医们的神通,不知昭明是否有幸,能参加这个实验一起研究?”

    御医们当然乐意,一起看向圣人。

    圣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丫头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御医们看进眼里了。那就让他们一起试试吧,要真能有所成,自己还得想想怎么赏他们才好。

    “那便如此安排,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御医们告退后,圣人盯着姬昭明瞧了好一会儿,把她都盯毛了,才缓缓开口:“昭明丫头,你真是哪位神仙转世,来造福我大藜的?”

    姬昭明哪敢接这个茬,皇帝的眼神里写满了兴趣,一看就是很想拿自己做实验的感觉。

    “昭明只是有些小聪明,被您惯着,歪打正着得做成了事。神仙转世哪里需要像我这样做实验啊,前前后后,我花了好些钱呢。”

    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史书上多智近妖者不少,朕从前不信,如今倒觉得昭明可以写进史书中了。还是个想做官的妖女,就真的不愿做太子妃?若说在凡间历练,做国母应该是个极好的选择吧。”

    姬昭明真的被吓跪了:“昭明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自然也担不起太重的重担。昭明并不算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孩童无知,所以大胆,有些奇思妙想总想试试罢了。圣人太抬举,昭明不敢当。”

    圣人板着脸久久不语,突然又笑了。

    “真是个小丫头,瞧你怕的,好像朕欺负你似的。你是朕的功臣,朕当然不会亏待你。你现在还小,做的决定还不做数,以后若是换了心思,直接告诉朕就行。以后若有什么事为难,或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说与朕听,朕是天子,照应你个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

    谢恩后的姬昭明,晕乎乎的的被一路抬到了宫门口。

    上了自家马车,把自己埋进软垫中,姬昭明才找回些掌控身体的感觉。

    自己这算是露了底?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逃,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呢?若是抛下一切隐居,凭自己的本事,能安安稳稳活下去么?就算带了足够的钱财,又能守得住么……

    姬昭明回家后直奔日月居,嘱咐小雪去跟母亲说自己累了,然后就洗漱睡了。

    梦中她好像和圣人说了很多话,但醒来后却全都不记得了。

    怕,但日子总要过。她现在还没有独立的能力和本事,这个社会的环境也不够安稳,所以,她还是努力做得更多更好,让圣人看在她很有价值的份上,不要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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