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景昇的书坊最近在洛阳出了名,米字格的魅力实在是很大。虽然别家也有仿制,不过影响并不大。红火的生意带动得其他东西也卖的很好,但刘掌柜却并没有急着加大量收书。

    他在等姬昭明的印刷坊出货。

    秋婆婆的效率很高,得了姬昭明的话就开始四处搜罗人了。洛阳街头的乞丐都搜罗了许多,基本上愿意用力气换饭吃的人都过来了。

    要人时就说好了,不需要签卖身契,只需要签一份雇用合同,条件不会特别好但是能吃饱有地方睡,只要好好做工就不会难为他们。当然,如果有寻衅滋事、偷盗闹事的,会被扭送去官府。这些人无权无势,若是被官老爷治罪,不需要姬家特意针对,就肯定会有无尽的苦头吃。

    姬昭明还要给这些人算工钱,设置实习期三到六个月,做熟做好了就能有工钱,做不好的会被解雇。

    秋婆婆答应了,不过最后设置的实习期改成了一年。秋婆婆说这样已经很善待他们了,当学徒都要伺候师父白干好几年,更何况他们还要给吃给穿。

    这样的条件,没歪心思的穷苦人当然很难拒绝。因为姬昭明有言在先,那些半大小子的乞儿也都收,倒是不需要去买人了。印刷坊才盖好的两间通铺宿舍就这样睡满了人,女宿舍还够住,男宿舍又加盖了一间才装下。

    人多了做事就快,小六加班苦练的刻字手艺才勉强出师,印刷坊已经都准备得七七八八,只要再分工实习两天,就能正式开工。

    现在洛阳手艺好的木匠们都有活干,不好招人,秋婆婆干脆雇了几个石匠来。都是刻碑的好手,最近正好没活计,秋婆婆过去一说待遇,他们就过来了。从刻石头变成雕木头,石匠们一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但到底手艺是相通的,适应两日就都熟练了。

    雇工们若是有心,也可以跟着学刻字,姬昭明给钱痛快,石匠们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还真发现了一些好苗子。说来不大好听,有好些乞儿都是偷窃的高手,手指十分灵活,这会儿倒是学得极快。

    石匠们看在眼里,偷偷说与秋婆婆,秋婆婆又来找姬昭明拿主意。

    姬昭明思考许久,觉得不能现在就否定那些人。

    “还只是一群孩子,以前或许是走投无路,不能全怪他们,如今既然肯来做工,应该就是想自食其力的,还是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进工坊前他们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只看从今往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吧。”

    秋婆婆心想,果然,就知道小姐会这样。

    此时已经七月初了,地里的棉花再有半个月就能准备开收,想做的事情是在太多,姬昭明有些着急。

    “四位石匠都给加半贯钱的辛苦费,请他们尽量赶工,但务必谨慎不要出差错。各组分工都要记录好,岗位要求和效率都写进报告里,到时候和成品一起给我。”

    姬昭明又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简单的商标,“明”字做了变形,十分简洁又有特点。商标下面写着“爱民印刷”。这是姬昭明给印刷坊准备的名字和商标,取自己前世今生的名字。

    “这个图案和字,请石师帮忙刻两枚章,以后印刷坊出的所有合格品都盖印。还要标注出货时间。”

    “这是我写的数字,从零至九,下面已经和算筹对应好了,再下面那一排是大写。零就是占位用的,上侧为高位,‘个十百千’对应位置若是没有数值就画个圈占位。这个很好理解,就是数角,图案中有几个角就代表数字几。以后我名下产业记账都改用这个写法,个位靠下对齐、每四位空一格,和大写写法一起并排对照着记。”

    姬昭明犹豫了几天,到底决定把阿拉伯数字搞出来,算筹虽然也能用,但笔画相对太多,看账本的时候密密麻麻一片横线竖线,看得她眼花。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阿拉伯数字搞出来,大写写法也搞出来,方便查账。

    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印度人发明的,这会儿他们还没被阿拉伯打过去呢,姬昭明完全不怕穿帮。本来数字的形状就是几次变形才成了后来的样子,这会儿她写的就算给印度人看他们也不认识。

    秋婆婆没想到小姐这就开始创造新计法了。该高兴小姐终于知道看账本的重要性了么?但算筹明明就很好用啊。

    姬昭明还在安排:“之前让他们上课学认笔画都学会了吧?看字拆部首能做了么?不行就去找刘掌柜,看看能不能介绍几个抄书的人,好来捡字排版,至少要四人,两两一班互相印证检查。酬劳先计件算吧。”

    “放字模的柜子催小六快些做。先按偏旁分区、笔画排序,以后常用字多做些,放在字盘里好取,其余的都收在架子上。架子要排号,架中的大格子用经纬排序,格子中再多分些小抽屉,抽屉上写好对应的字和序号。字模侧面按‘柜子分区—经纬—序号’的顺序刻好定位,从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

    说了这么大一通,姬昭明嘴巴都要干了。喝口水缓缓,秋婆婆正在奋笔疾书,小姐的想法太多了,不写下来她记不住。

    等秋婆婆停笔,姬昭明又开始说装订的事情。

    藜朝现在使用的装订方式,主流还是用卷轴,还保留着以前竹简一样的方式,把纸张裱成长长一条然后卷起。若是内容很多,想要查找某一处,就要翻好久,找到后卷起也很麻烦。

    所以现在也流行一种叫做“旋风装”的方式。是有一长卷做底,纸张依次错开一两寸距离粘在底面上。合起来还是一卷,展开时就可以分区查看。把它散开竖立起来,像是一个旋风卷,所以叫做旋风装。

    虽然“书卷”看起来很有古韵,但想想以后印刷坊的产量,为了库房拿取搬运方便,姬昭明还是决定改革一下。跳过折子、蝴蝶页,快进到线装书。先用古法线装吧,现在的纸张太厚了,还不知道去哪里找热熔胶,线装胶背就先别想了。

    “印好了换个新的装订法子。纸还是如旋风装书页一般大小,右侧留两寸宽的空白,直接对齐成一摞,空白这里竖着打几个孔,用线锁边订装。记得让铁牛和小六做个工具,你们自己扎孔容易伤到手。至于线怎么绑好看……你们多试试,要简单、结实。”

    “对了,让石匠他们再刻些数字,小一些能看清就行,咱家印的书下面都要加页码。印之前仔细多检查几遍。”

    秋婆婆下笔如飞得记着。

    姬昭明看着面前的几张纸,想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疏漏。

    “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哪里有问题么,或者有什么我没数清楚?”

    秋婆婆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过气来从头看自己的笔记。越看越心惊,这些内容她闻所未闻,仔细想想还都很实用。小姐说的详细,又有图样参考,虽然事情多,但秋婆婆此时充满了干劲儿。

    “请小姐放心,老奴都记下了,回去就安排他们好好做事。”

    “辛苦秋婆婆了,这些事情让他们抓紧些,钱要是不够用了就来找我拿。你也别太累了,过些日子大概还有要你忙的呢。”

    “咱们账上现在还有些余钱,而且印刷坊就快能出货了,到时刘掌柜结了货款,工坊就能逐渐周转开了。”

    “好。你去忙吧,记得督促他们认字。”

    秋婆婆带着重任回去了印刷坊,各种安排下去,每个人都有事要忙。虽然要赶工加班,但吃饭管饱还给加肉菜,大伙儿根本不觉得一天做六个时辰工算什么。

    姬·资本家·昭明低头羞愧了一小会儿,最近压榨秋婆婆和守仁好像有些狠了。可事情真的太多了,等有钱了就给她们加奖金!

    低声念了几遍“这回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姬昭明鼓起干劲儿,又开始埋头苦思该怎么让印刷坊赚钱。

    爽身粉的生意好,但却是几家一起赚,姬昭明分得的虽然不少,可要是想在洛阳做些事业,尤其姬昭明想要种棉花,这个本钱就有些不够看。

    想了一会儿,姬昭明决定把千字文再做成字帖版本。拿来一张纸写写画画,千字文原句要写的大些,每个字标上拼音,再按照笔画顺序一笔一格,都写在米字格中。

    启蒙书就该有启蒙的样子,等弟弟们到了要启蒙的时候,有这么一本就方便复习预习了。创意成型,姬昭明拿着自己写的示例跑去找杜文茵了,她要做市场调研。

    杜文茵当然很支持,但是支持得太痛快了,姬昭明怕她是因为亲娘滤镜才这样。

    只好又跑去找姬景昇参考。

    姬景昇听后有些惊奇,认真思索后提出疑问:“可是笔顺只是约定俗成,不同人习惯不同,如何确定呢?”

    “既然要买三叔写的字帖,当然是用三叔的笔顺才顺当。会用到这本书的,应该是刚开蒙的学生,示例可以帮助他们熟悉写法。等字练好了,也可以根据自己的习惯改嘛,我们印的,只是推荐笔顺。”

    “也可。这个拼音又是什么意思?为何不用反切法?”

    反切就是拼字,声母和韵母各自选一个字,读的时候各取一部分拼起来。

    这样注音局限性就多了。上下字都有多余部分,拼读的难度会比较高;用到的字多,学习难度大;窄韵因为生僻,可能还需要借其他的韵作下字,容易误导出现错误……

    “明儿想着,会用到这字帖的人,应当和明儿的水平差不多。本来识得的字就少,反切的上下字我很可能不认识,这有标注也于我无用。若是把他们归纳总结成拼音,我只需记住二十多个音素,就可以用它们或单或多得表示所有声母和韵母,能用到的组合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个,配合后面标注的音调,对照着就能读准了。”

    姬景昇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啊。

    姬昭明继续画饼:“三叔您想,我若熟记此拼读之法,对照这样的字帖,即使您不教我,我也能自己学习熟读。等弟弟们启蒙的时候,用上这样的书,就可以自行提前预习认字,而不用一遍遍跟着先生念了。”

    从古至今,父母们都是盼子成龙的,姬景昇当然也无法抵挡这个诱惑。他也开始展望儿子们通过自学就能朗读四书五经的未来了……

    “明姐儿说的极是,还是你知道这么大的娃娃最需要什么。这本书能做,我这就去把笔序整理出来。”

    “谢谢三叔!三叔莫要急,我先让小六去制一份格子的模板来。既然是以后要给弟弟们看的,一定得做得精细些。我和三叔先来整理声母韵母吧?制一张表放在书的最前面,能方便查找。”

    姬景昇已经晕头转向了,为了儿子们以后的学业,侄女儿说需要什么就做什么。

    当天晚上,姬昭明愉快地拿着整理好的声母韵母表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六就收到了小雪送来的一张格子图样。

    一页有四条宽列。最上面是一个单行的扁条格子,这是预备写拼音的。然后是一个大大的正方形米字格,这是写千字文正文的地方。再下面是两列小的米字格,每列8格,这是写笔画用的。

    小雪特意嘱咐让他赶工,所以晚饭前姬昭明就收到了。赶紧送去姬景昇那里,得到一份已经写好的拼音表,姬昭明让小雪收好,回头送去印刷坊制版。

    姬景行看女儿忙得狠,笑问:“明儿拉着你三叔在做什么研究?听说你们屯了好些的纸张,不会又要捣鼓得纸磨涨价吧,这回该让你三叔陪你去御前跪着了?”

    姬昭明正想显摆呢,献宝似的把拼音表给他看。

    “父亲瞧瞧,此拼音表注音法,比之反切法,孰优孰劣?”

    “哦,明儿竟然能做这样的大事了?我可得好好看看。”

    姬景行仔细读过,口中试着根据音素拼读,果然好用,忍不住大喝一声:“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惊喜得把拼音表递给杜文茵,姬景行催她:“快看看你女儿多厉害!多少人想改进反切不得其法,竟然被她抽丝剥茧找到了法门。”

    “她哪有那样厉害,应当是小叔被她缠着无法,才给逼出来的。”杜文茵笑着接过,也看了起来。

    “确实是我缠着三叔一点点磨出来的,但三叔都说首功在我呢,若不是我寻根究底得问,他可想不到。”

    杜文茵指着姬昭明笑:“瞧瞧,不让夸她她都这个样子,夫君你再夸她,她能上街敲锣打鼓得招摇去。”

    “她这回就是想敲锣打鼓也当得。”姬景行对这事很赞赏,利于教化的事情当然重要。“明儿,你们屯纸是为了印这个?可就算洛阳人手一份,也用不了那么多吧。”

    “这个是打算放进字帖里的,给小儿启蒙用。三两句说不清楚,等印出来再给父亲看。用纸量大是因为我开了一个印刷工坊。这会儿他们还在刻字模,再过几日活字印刷的成品就能有了。到时多人合作,预计一日能印上千本。”

    “真能如此?”姬景行最近很忙,与家人交流少,不知道姬昭明最近在做什么。突然听说这个效率,姬景行瞪大了双眼。

    “可能还不止呢。父亲日后可不要恨我,您那一大屋子宝贝书,以后怕是都要贬值了。”

    姬景行才不会介意,他的藏书不多,这方面的收藏家是他爹和他弟弟。

    “我那点书不值什么,明儿多去你祖父和你三叔那里转转,他们那里有好些孤本,爹爹我十分眼馋。”

    “好啊,父亲若是帮我一个忙,我定去把三叔的孤本借来印。”

    姬昭明现在很缺知识分子干活,姬景行主动提报酬了,当然要压榨一下。拼音有了,标点符号当然也不能缺。只靠之乎者也那些虚词断句,姬昭明会丧失阅读兴趣的。由奢入俭难啊,她想要轻松得阅读,而不是时刻做文言文阅读理解。

    “明儿想要爹爹做什么?”

    “女儿才开蒙,千字文这样对仗工整的内容好说,四书五经那些读着就费力了。女儿想求父亲帮忙标注断句。”

    “如何标注?明儿无需着急,等你学到了,自然就能理解了。”

    文言文虚词对姬景行来说就是标点符号,在他眼里,那些文章都很清晰易懂。

    姬昭明思考了一会儿,想到一个好例子:“父亲,我来写一句话,你来解释一下是何含义?”

    提笔在纸上写下: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

    姬景行粗略看过眉头就皱了起来,“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怎么写一段这么刻薄的话?”

    话音刚落,姬景行反应过来,复又念道:“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

    姬昭明笑着按照后一种断句标上符号,看向姬景行:“父亲你看,若是这样添几笔做个标记,是不是就没有误会了?”

    “好吧好吧,明儿想看哪本书?我有空闲时逐句念给你就是。”

    姬昭明狡黠一笑:“很多本,祖父和三叔的孤本也有很多呢。父亲只是念给明儿听,我还得自己动手标注,那我有些亏唉。”

    姬景行直摇头,他女儿才不会吃亏。可他公务繁忙,总不能天天在家给女儿当先生……

    “明儿现在就想和爹爹学文章了?爹爹最近忙,先和你娘亲学着,等以后爹爹再教你做文章可好?”

    姬昭明不强求,懂事得答应了:“既然爹爹辛苦,那明儿求娘亲帮忙吧。”

    心里想的却是: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书上编辑那里印我娘的名字你可别眼红,别说我们不带你玩。

    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姬景行,很满意女儿的乖巧。

    像他这样的饱学之士,阅读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标点符号这样的辅助他不需要。自然就只把这些当做孩子的玩乐,等姬昭明印的四书上市时,文人们大多也一样觉得是画蛇添足。

    蒙学的先生们却默默得下了许多订单,姬昭明终于开启了日进斗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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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娘子以理服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添茶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9章 印刷坊开工,司空娘子以理服人,笔趣阁并收藏司空娘子以理服人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