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的人际关系算是简单,复杂的那一点弯弯绕绕还到不了姬昭明的面前。

    她只要好吃好睡,尽量健康长大就好了。医疗条件落后这层阴云一直压在姬昭明的头上,虽然困在婴儿的身体中没什么行动力,但她也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乖巧。

    睡眠、喝奶时间非常规律,生怕内脏长不好。

    婴儿头骨比较软还没有定型,姬昭明怕自己脑袋不圆不好看,不肯睡枕头,睡觉的姿势都是左面侧着睡一天、右边侧着再一天。她可是有听过的,这样睡后脑勺圆不说,还能显得头发多、脸小。

    就是不能自主控制排泄这件事情,真的太羞耻了,不过羞耻多了就能习惯了。她现在已经能很淡定的“咿呀”着喊人来帮自己换尿布了。

    杜氏照顾孩子真是非常细致,没生过痱子的姬昭明表示,亲妈是真的疼孩子有耐心,她有福了。杜氏一直在心里感慨这孩子好带,母亲、姐姐和自己讲的那些折磨人的哭闹,自己根本就没遇到过。

    除了有一次被小叔子偷捏脸,都没有听到女儿哭闹过。仅有的这一次,还是因为小叔子手劲儿大把她捏疼了,喊来了人,女儿就抽抽搭搭得不再哭了。那之后至少有一个月,只要小叔子出现在明儿视线范围里,明儿就会瞪他,喉咙里咕隆咕隆得凶他。

    姬景昇对此非常高兴。侄女不仅不记仇,还喜欢主动找自己玩!从此更喜欢偷着摸摸侄女白嫩的小脸。倒是不敢捏,小孩子的脸也太嫩了,最多只能轻轻揉两下玩。

    姬昭明很后悔,就不该理这个大傻子。这个叔叔就是个熊孩子!他还偷偷拿过一支小毛笔给自己握,天呐,哪有让几个月的小婴儿握笔的?还偷着念叨什么他书画双绝,等再大一点就要跟着他学的话。

    太可怕了,小婶婶快点生个孩子吧,让小叔叔玩自己家的孩子去。

    为此,姬昭明一直在努力尝试发音说话。终于成功在六个月大的时候,她清晰得说出了“娘”和“爹”,立即被惊喜得当做吉祥物一样抱到长辈们面前表演“叫人”了。

    姬景昇听说了也凑过去兴奋得教她喊“叔叔”,在一叠叠的“叔叔”声里,姬昭明坚定得盯着婶婶看,小手伸着好像在喊人。

    祝氏看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真是又爱又酸,心里软和的狠,不由得凑近了些,忍不住“婶婶”、“婶婶”得教她喊。只见姬昭明莽足了劲一下翻身趴过来一半,大家新奇得赶紧要扶又想看她继续翻身,祝氏也往前走了一步。

    姬昭明顺着祝氏的方向继续用力,终于又靠近了点,艰难得探着小手指向祝氏的肚子,嘴里喊着:“弟!婶,生,弟!叔……弟!”

    虽然含糊不清,但一个幼儿刚会说话就能连着说这么长的句子已经足够惊人了,能听清的几个字连起来还这么喜庆。全家人都笑闹起来,这是好彩头啊。

    薛氏当即就笑着哄姬昭明道:“明姐儿看到弟弟啦?不要急,再过几个月弟弟就出来陪你一起玩了!”

    姬昭明当了这么久婴儿,性格还是有点受影响,当下有些着急,看着姬景昇,努力示意他摸祝氏的肚子,喊着“玩”、“弟”的话。她想说让他们快点生个孩子,姬景昇去玩自己的孩子别玩她了。刚开始学说话太累了,她很努力但也连不成句子。

    姬景昇和祝氏看着她这样都有点要傻掉了,刚开始的好笑过去了以后,大人们寻思过来:谁会教小孩喊“弟弟”啊。都说小孩子能看见,这莫不是真的有了?

    祝氏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声哄着姬昭明道:“明姐儿乖,弟弟以后陪明姐儿玩儿啊。”

    姬昭明积攒的小力气都快用完了,这时候也有点着急。“叔!”、“玩!”、“弟!”,可算说完了,脱力的姬昭明趴下了,喘着气,任凭大人们如何稀罕如何逗弄都不肯再开口了。

    大人们见此更高兴了。尤其是祝氏,看着姬昭明的眼神柔和的不得了,小心翼翼得摸摸自己肚子,又更轻柔的碰碰她的小脸。

    热闹过了,众人各回各屋的时辰比往日都晚些。

    姬景行杜文茵两口子一起看着熟睡的女儿,好像耳边还能听见她在喊自己。就寝躺下了,还互相扯对方的衣袖:“明儿是不是在唤我”,“明儿睡得正香呢”。

    姬景昇的反应可太夸张了,抱了一摞书进屋,翻来翻去、念念叨叨,这是开始研究起名字了。

    祝氏看着又是期待又是不安。“明姐儿就是童言童语,也未必就能有呢。你现在急什么。”这么说着,但也在回想丈夫刚刚都念过什么诗句,适合给孩儿取名。

    “现在不一定有,但肯定是有缘。咱儿子和明姐儿肯定是有大缘分的!明姐儿今儿还喊我了呢,要我带着她和弟弟一起玩!”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姬景昇一直坚定得认为姬昭明特别喜欢自己,比喜欢她亲爹还喜欢自己。毕竟小侄女最喜欢跟自己互动了。

    姬昭明这会儿累的睡着了,再过些时日,她能把话说的清晰流利的时候,她的小叔叔已经开始规划以后怎么带着侄女儿子一起玩了。

    是的,已经确定有了。第二天祝氏就期待得喊了大夫来请平安脉,大夫说可能月份浅还不确定,又隔了半个月再来,就顺利得拿着红包离开了。

    姬昭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个运气,最近家里拜访的新婚夫人来了好几个,都要找个理由看看她,塞些小玩意逗她,就想听她喊“弟弟”。

    姬昭明心好累,装着害怕得样子却哭不出来,只能抖。

    冷静下来的姬昭明思路清晰,现在口齿也清晰了,但这都已经解释不清。

    就算她板着脸说“讨厌叔叔”、“叔叔和弟弟玩,我不玩”这种话,她的小叔叔也会笑呵呵得:“是是是,明姐儿最讨(喜)厌(欢)叔叔了”。

    再次确认自己小叔叔就是个大傻子,姬昭明觉得,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跟傻子较劲儿上,太幼稚了。小叔叔是熊孩子,她可不是小孩子。

    这次的事情也让姬昭明有了些危机感,她觉得那会儿被大人逗着说话的自己特别傻。婴儿的身体呆久了不会真的被同化吧?

    那记忆呢?上辈子经历过得那些事情也会忘记么?学过背过的公式呢?她好像已经有一周没想起过前世的亲人们了。

    王爱民非常慌张。过去的记忆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难道会就这样慢慢失去么?自己将要慢慢适应这个世界?忘记了曾经的国家、民族,忘记和那些亲人、友人的过往,忘记学过的知识、逻辑?

    不可以!

    王爱民开始努力回想,想跟前世有关的一切,和亲朋好友说过的话、念过的书、曾经的见闻。那些记忆确实在变淡,但还没有消失,努力回想加深,还能保留一部分。她是姬昭明,也是王爱民!

    这两个世界不同,但自己是同一个人!活这一世她可以留下痕迹,她要一直记得,前世的民族让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辈子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来一场。

    姬昭明开始挖掘藏在记忆中的那些知识。想不起来多少了,想想能在这一世有用的……

    后悔,姬昭明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

    中学那些基础多重要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那可都是实用的内容。

    有机物那些分子式有啥区别来着?塑料袋是个好东西啊,石油能怎么用?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生物当初学的不错,果蝇实验我还记得!无籽西瓜是缺染色体还是多染色体来着?杂交水稻好像要先找什么不育麦子吧?然后呢?

    自行车车链长什么样来着,咋修啊?

    怎么发电是真没印象,电前面用什么?蒸汽机,朋克风也挺好,蒸汽机的气缸长什么样来着?

    回忆、思考十分得消耗时间。

    姬昭明的脑子还是一团乱麻,她“最期待的”弟弟已经到来了,准确说是弟弟们。

    祝氏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即使两个月前全家都有了心理准备,真的迎来两位小公子,众人还是有点手忙脚乱。

    两个小子比着哭嚎,那叫一个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然后互相应和、连绵不绝。

    闹腾得祝氏见天问杜氏:到底怎么照顾的姬昭明,怎么才能让孩子不哭?杜氏也懵了,姬昭明用不着她哄啊,她这才终于知道,母亲姐姐们告诉自己小孩子的吵闹,是什么恐怖样子。

    姬昭明觉得自己更头痛了。本以为有了小弟弟,就能摆脱熊孩子叔叔。结果是一个熊孩子叔叔不止,还带着俩混世魔王。

    因为“有缘”,祝氏本来就乐意儿子们亲近姬昭明。这会儿还图姬昭明平时的乖巧劲儿,她很乐意让儿子们跟着学学。

    姬景昇不好总往兄嫂院子里凑。以前还要趁着姬昭明在花园里放风的时候偷偷去逗,如今可好,“琅儿琊儿想姐姐了”、“今儿有样新鲜玩具,明姐儿快来和弟弟们一起玩”,见天儿的催着祝氏去兄嫂那里要侄女。

    杜文茵是个好脾气的,因着丈夫爱屋及乌,对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小叔子当自己弟弟看。小叔子疼爱自己女儿,她以前觉得挺好,就只吩咐丫鬟婆子们小心看着,别伤到婴儿娇嫩小身体就行。

    如今小叔子不偷着来逗了,改明抢了,竟然恨不得要熄灯了才给还回来。她做娘亲的也想亲香自己女儿啊,还好女儿缠自己缠得仅,十次有七次不会被哄了去。

    姬昭明当然不爱去,被魔音穿耳还要“装小孩”,哪有在温柔美貌的娘亲身边自在。

    如今她已经一岁半了,跑跳早就熟练。让她守在两个还不会翻身的小东西旁边,她可坐不住。但也不能总不去,昨儿倒是让姬昭明想到了一个好理由。

    这时候的玩具没几样,在姬昭明眼里都没什么意思。

    比如昨天看到的:不倒翁。小叔叔姬景昇和祝氏都夸制作精细,在姬昭明看来实在是太粗糙了些,像是砖瓦材质的浅碗状底座,上面是个纸糊的娃娃画的五颜六色的,确实鲜艳,让姬昭明脑补了六七种中式恐怖的画面。

    姬景昇的两个孩儿刚满月,婴儿这时候的视力还没发育好,那就是个远视眼,只能模糊看到色团。被父母抱在怀里摇晃,看着一旁东倒西歪的不倒翁,大概能看到几个彩色色团在动?

    他们确实喜欢上了,不哭不嚎,乖乖看着十分开心。

    姬昭明笑眯眯得陪着一起玩,心里严肃地思考着:自己一岁半了,能跑能跳能说会道。前几日她跟着念姬景昇随口说的诗,家里人喜悦夸奖,但也没有特别夸张。今儿姬景昇还要考她是否还记得那几句,说明家人接受能力很强啊,装幼童的时间完全可以缩短。

    于是离开的时候,姬昭明小大人一样严肃得作揖,对着姬景昇夫妇说:“谢谢叔叔婶婶,明儿今日玩得很开心。不过明儿想送礼物给弟弟们,要找娘亲帮忙,最近不能来玩儿了。”

    姬景昇看着玉娃娃弯腰的样子笑出了声,直道好、好、好,“三叔先替琅儿、琊儿谢过明姐儿啦。不知何时才能收到啊?”

    姬昭明刚想说一个月就好,想想还是多饶几天清净得好,就再往后推推,“弟弟们百日宴时定能有!”

    “这么久?肯定是份儿大礼,那三叔等着明姐儿哦。”

    “嗯,三叔三婶安,明儿回去啦。”

    看到不倒翁,姬昭明就想起来了曾经遍布各大旅游景点的一样纪念品——套娃。纸糊的看着太粗糙了,起码弄个木头的嘛,圆头圆脑的不倒翁才可爱啊。

    东西简单,工期长,这可太合适了。不过自己出个注意还行,动手做是没这么大本事的,当然要回来求助自己的娘亲。

    “娘亲。”吸引了杜氏的注意力,先等着杜氏把手里的绣花针放到一旁,姬昭明才扑进娘亲怀里。开始撒娇:“昨儿三叔三婶带我玩儿不倒翁了。我和他们说,我要给弟弟们做礼物。娘亲帮我。”

    搂着乖巧的女儿,杜氏的当然答应,“好好好,明儿要做什么呀?娘亲怎么帮,缝个花老虎给弟弟们好不好?”

    “要做玩具!”,姬昭明张手比划个西瓜的样子,“明儿要做个大不倒翁!不要纸,纸的丑。用木头,木头好看。”她又指着杜氏的绣架。

    杜氏的绣架是她嫁妆里很精致的一样了,雕花描彩都很精细。女儿眼光确实好。用木头做不倒翁……木头轻,可行。

    “好,娘这就去找木工。明儿想好要怎么做了吗?人家做东西都是要图的,明儿想要做个什么样的,说给娘听,娘亲帮你画出来好不好?”

    “明儿自己画!”从杜氏怀里爬出来,催着娘亲把画绣样的纸笔拿出来,姬昭明开始研究怎么简单画出来才能让木匠明白。也不讲究拿笔姿势,小孩子嘛,能画好个圆就够娘亲夸了。

    被请来的鲁工看到的,就是纸上画了几个鸡蛋,鸡蛋大头的部分还涂黑了些。

    看着一脸骄傲的女童,鲁工有点不知道怎么回话。姬昭明对自己的示意图还是有数的,走近些举起图,打算好好解释一下。

    “要做个大的蛋,中间掏空,底下沉,上面都要薄薄的。中间拦腰这里要能打开。再做个小一些的,要能放进大的那个里面。”

    图虽然乱糟糟的,但是这么一说就很好理解了。这想法很巧妙啊,制作要精细,仔细着弄完全没问题。

    “小姐奇思妙想,小人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能不能做好,需得一些时间,仔细打磨才行。”

    “好,先试试做个小样来看,一大一小两个就行。”姬昭明还是很有信心能成的,先做个小样,再定个大的,套几层好呢,现在的木工是技术工种,手工费好像还挺贵的,不能花娘太多钱,那套三层是个意思也就行了。

    杜氏在一旁听着很惊讶,知道女儿聪慧,没想到去玩一天就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听起来有趣,能成的。玩具也得做得仔细些,毕竟是孩子玩的。

    “打磨要细致,里外一点木刺都不能有。”

    “小人省得,但请夫人放心。”

    鲁工告退了,姬昭明没什么事儿又开始在屋子里走走跳跳。杜氏稀罕得看了一会儿女儿,笑笑又继续綉她的花样了。

    对姬昭明的乖巧聪慧,全家人都接受的很自然,毕竟她是圆明大师主动批命的孩子。

    说起来她的名字还有点特殊,姬家这一辈的孩子取名本该从玉,比如她的两个弟弟大名便是姬云琅、姬云琊,姬二爷家的嫡长子——姬景晨家的儿子姬云瑾。“昭明”二字都从了日,与她父辈们其实是撞了的。

    盖因为过年时,家里去大相国寺祈福做的法会。杜文茵怀着身孕也坚持参加了,遇见了圆明大师。

    圆明大师云游两年才回大相国寺,本该在后山清修整理体悟。不知何时来到会场,侯在角落,待杜氏路过身边时,圆明大师对着杜氏行了‘顶礼’。

    “令爱灵台净明、福泽深厚。顺心而为,有金光加身。请取‘昭明’二字,佑协和万邦。”

    圆明大师德高望重,平日请卦都是极难得的,婆媳几个没认出来。只看袈裟,知道这是位辈分很高的大师,突然行这样大的礼,几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远远地,姬景行看到妻子一行人似是被拦住了,赶忙过来看看,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主持,主持方丈同大师互打佛号,疑惑道:“圆明师叔,这是?”

    几人这才知道,面前就是高僧圆明。

    “我与这位施主有缘。”圆明大师说着,递给杜氏一块雕了精细万字纹花边的木牌,牌子穿孔右侧刻有小字‘明’。

    “贫僧粗通医理,施主日后若有需,以此无事牌为凭,贫僧当尽全力。”

    圆明大师批命厉害的声名众所周知,但医术上的建树却没有耳闻。他会这样说,应当也不会差。

    杜氏施礼谢过收下牌子。道别时还很稳重,等到坐上回家的马车,拿着无事牌,她才又想起圆明大师的批语,激动起来。

    同车的薛氏祝氏瞧着比杜氏还高兴。圆明大师主动赠言,还是那样好的命,还给了能上门拜见的信物。自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就是有大福气的。大师还言明是女孩,这要是叫别人知道,恐怕家门口现在就要堵满了想来定娃娃亲的人家。

    杜氏思索许久,说的第一句话倒让婆媳俩很意外。

    “母亲、弟妹,今日的事情,还是不要外传吧。自家人高兴便好,我儿这样小,不好说什么定数,能平安就好。”

    “也好,在上京太张扬未必是好事情。”薛氏反应很快,对杜氏这个儿媳妇很满意,“那就只当是咱家的秘密,给昭明惜福。”

    “母亲,昭明这名字很好,可从日字……是不是?”

    大师赐名,不用排行只是小事,可父辈正巧取名都是从日字,就有些不敬了。

    “无妨,这不是大事。”

    这事情就成了姬大爷一房内部的小秘密,除了姬昭明本人,大家都知道。

    她表现出来的一点点“早慧”,只是印证大师的佛法高深。其实哪怕她真的表演一岁识百字,姬家上下大概也只是为她庆祝一下。

    不就是神童嘛,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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