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清节,同中元节一样,都是传说中阴气极重鬼魂出来游荡的节日。
一般人见此情形,大概都要吓得夺路而逃。
宝笙心里突突跳着,也有些后背生寒。
一回头,身旁的顾离澈压着漂亮的眉眼,清越的侧颜在暗淡的光线下也不失去半分颜色。
他抿唇背手,神色不惊,那稳如泰山的气场,倒是让宝笙心中暗叹。
那白色影子见人出现却并不躲闪,愈发靠着他们越来越近,似乎是想要把他们逼退吓走。
古茗年纪不大,已经吓得要尿裤子了,惊慌道:“公子,咱们快走罢,别闯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宝笙从来没见过这种不怕人的“鬼怪”,她思索了一下,倏忽,往前一步低声道:“别怕,怕是有人装神弄鬼。”
顾离澈眼角的余光快速地掠过宝笙。
没想到宝笙居然有如此的胆量。
——也不全然只是个满脑子男欢女爱的草包!
林云已经抽出了兵器,拿着刀直对着那飘近的鬼魂。
“什么人在这里故弄玄虚?”林云喝道。
那鬼魂大概没料到还有不怕自己的人,没有再往前飘,突然一转身,就要逃。
“攻他下盘。”
顾离澈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清冷低沉,却给人一种安全感,让宝笙觉得很踏实。
林云依言,疾步追了上去,一刀横扫。
却听到木头被砍断的脆响,那白影失去了平衡,挣扎着倒进了水田中。
几人围了上去,只见泥污的白布单下面,一个满头泥泞的人,就像被从泥水里捞出来一样。
“好汉饶命!饶命啊……”
那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却莫名熟悉。
宝笙定睛一看,这装神扮鬼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上山前在茅屋里那个巫医。
老头脚底下踩着的原来是木制的高跷,在水田旷野上借着白布的遮挡来回奔走,让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是飘荡的鬼魂一般。
老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被林云的刀直对着脖颈,吓得动弹不得。
既然能在荒野上踩着高跷行动自如,那么,还果真如自己猜测的,老头的眼瞎是装出来的。
宝笙上前一步,伸出手指作势就要往老头双目戳过去,老头惊叫,慌忙躲闪:“姑娘饶命啊。”
“在你那破茅屋里,火星子还没烧到你身上,你就往后退了,原来真的能看到。”宝笙回想到。
顾离澈在茅屋里,就察觉到老头的眼瞎有问题,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宝笙一眼,没料到宝笙表面看上去混账,但观察力却这么敏锐。
“说!你装成瞎子,又扮成鬼魅,在这里吓唬路人,为的是什么?”
林云的刀往老头逼近了一分。
原来这巫医惯弄一些借魂复生之术,之所以要踩着高跷装鬼,装出鬼魂来就是要吓唬村里人,村里新近死了人,巫医这番操作,就是为了让死者家人误以为鬼魂不安宁。
他便可以借机行一些骗人谋财的营生。
老头自认倒霉,撞到了刀口上,交代完,便满口求饶。
“你弄虚作假,早就不该留你的小命。”顾离澈脸色冷了三分,嗓音微沉。
“这位贵人,行行好,放过小的……”
老头一边告饶,低着头却不住往顾离澈和宝笙身上来回窥觑。
待他看清楚宝笙手臂上包扎的纱布,以为自己找到了活命的机会:“公子,你和这位姑娘在山上必然是糟了强盗吧?山上的医馆,没有一个干净的。”
宝笙只觉得他这话实在讽刺,反唇相讥道:“那你就干净了?”
老头赧然一笑:“我不一样,我有些真功夫,不过平日里不会用出来。”
“你口口声声山上的医馆是黑店,根本就是污蔑同行,山上不过是寻常医馆,所谓黑店,不过是山上的客栈而已,你嘴巴里有几句实话?”
“再说假话,你该想想自己的遗言了。”林云威胁道。
面对宝笙不留情面地拆穿,老头这回再也不敢狡辩,抱头求饶:“看贵人的样子,是从盛京来的,你们要求肺痨的药,我这里真没有。”
巫医下定了决心般:“但村里有一个溶洞,里面石壁上一种天然生长的白矾石可以,有剧毒,只能医治肺痨病入膏肓的人,冒险一试,救不救得活,只能看天意,这步险棋,只有八成把握,一般人都不知道。”
宝笙心里一动,难道峰回路转,救治孟老爷的关键所在就在这满口胡话的老头身上?
“你早些时候怎么不说?若再撒谎,我割了你的舌头。”林云骂道。
“老夫只擅种生基的法子,那白矾石,我亦是没有用过,就不敢多说。”巫医缩头缩颈,还举起三个手指拿自己性命起誓,直言自己不敢再诓人。
原文中没有详尽描写,一切都是未知。
既然有一丝希望,也只能勉强一试。
宝笙看着夜幕中顾离澈的身影,揣度着顾离澈的心思应该也是如此。
果然,这一夜去了驿站,四人并未立即买马出发。
林云把行骗的巫医绑了连夜送进了官府,连同那山上的黑店客栈一起报官。
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回去了苗寨,找到那巫医口中所说的溶洞,取了那白矾石回来,跟村里几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打听了,巫医所说不假,确有这种说法。
只不过苗寨里已经多年未有肺痨病患,因此竟无人试过。
纸包中的白矾石半透明,只不过不同于平常的白矾石,上面的纹理更加细腻,中间掺杂着血一般的殷红色纹路。
“苗寨里的老人说,把这白矾石磨成粉炖入枇杷膏中,以毒攻毒,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敢轻易尝试。”林云道。
这药简直就像是为积重难返病魔缠身的孟老爷量身定制一般,宝笙看了一眼那白矾石,暗自计算回京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此时天色微明,赵辉照亮驿站的客房,顾离澈看着那闪过白色磷光的矿石,眼色阴沉,表情没有片刻的波动。
“备马,回京。”
盛京城门下,时辰一到,厚重的城门大开。
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了鱼肚白,打更的梆子声不久前才刚刚渐小,清晨露冷,就算是今日城里有集市,这时候进城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不远的天际线处,几个骑着快马的人影渐渐明晰起来,愈来愈近。
看守城门的官兵揉着惺忪的睡眼,并不知道方才风驰电掣般进城的人中竟然有当朝的探花郎。
顾府的管事早就在城门处守着,这管事是林云手底下的人,在此等着心焦如焚,远远看到打头骑马而来的林云,慌得小步快跑迎了上来。
“公子,林管事,翰林院的学士们昨夜掌灯时分入城,小的打听过,先前翰林院的清单奏章早就呈到陛下那里了,按往常的例,陛下朝政繁忙,怎么也得等翰林院的老院士们休整两日,才会宣见。”
“可奇的是,昨儿掌灯时分宫里突然传旨,宣公子今日一早入朝面圣。”
“马车里备着公子的朝服,公子来不及回府,可直接在马车上更衣后入宫,将将能赶上早朝。”
老管事擦着汗,上气不接下气,二公子随翰林院去豫章郡出公干,却没有跟翰林院的学士们一起回京,这事儿本来就蹊跷。
因为林云走之前也透露过一二,老管事也不敢声张,只能在城门苦守,希望在早朝之前等到二公子,眼看着天色都亮了,老管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二公子迟迟不归,若今日一早再赶不回来,这入宫面圣的事耽搁了,那可不是小事。
好在赶在城门一开,瞧见了二公子的身影,老管事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顾离澈勒了勒缰绳,昼夜兼行,终于赶在翰林院学士入宫复命前回了盛京。
这次在豫章郡的前朝公主墓并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再者国事繁忙,一般这种不是十万火急的庶务,陛下不会急着召见掌院学士和顾离澈入宫复命,这次却恰好赶在翰林院回京的第二日就召见,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在里面。
果然,那老管事擦着汗接着道:“宫里的线人昨夜三更时传了密信来,公子公干期间私自外出一事,被人参了一本。”
就像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似的,顾离澈不言一语,翻身下马,阔步朝街巷边停着的马车走去。
“都说了些什么?”
林云回头皱眉道。
“那奏章上信口雌黄,污蔑公子私自前往龙虎山,祭拜了山顶的青虎祭坛,不仅如此,还找了几个龙虎山的乡民作证,说是亲眼所见。”
话音刚落,林云脸色立马铁青。
那豫章郡的龙虎山,可谓大祁的一处皇家圣地,先祖皇帝曾在豫章郡被敌军重挫,在龙虎山被一巨虎拦住去路,可万幸得是,巨虎没有伤他半分。
后来先祖皇帝在此处修缮了青虎祭坛,以感念上天对大祁的恩典。
可那青虎祭坛,向来只有帝后才能亲自上山祭拜,文武百官,就算是位及丞相,也不能踏入那青虎祭坛半步。
若被陛下信以为真,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轻则革职入狱,重则脑袋搬家。
虽然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人搬弄是非,所以顾离澈离开太守府之前,已经告知了掌院学士自己的去向,林云还特地派了几个顾府的人,去了当地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大张旗鼓地查看了一番,弄得远近皆知。
就算有人故意在陛下面前告御状,也能用去古墓搜集古典珍宝的幌子来解释。
但这个心怀恶意的人显然是想要置顾离澈于死地,居然编出弥天大谎来给顾离澈栽赃了一个万劫不复的罪名来。
林云也惊出来一身汗,喝退管事,向前一步半跪在马车前:“公子,必是袁家捣的鬼。”
曙光透过马车的竹帘照在顾离澈的脸上,衬得他肤色冷白,雪玉般的面孔俊美无比,一双乌黑鎏金的眸子里透出冰冷蚀骨的寒意。
马车周围阒然无声。
“此处距离最近的宫门,可有近道?”
竹帘后面透出来的声音带了些风尘仆仆的暗哑,但还是一如往常般稳练。
林云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慌张了,定了定神。
“公子,从前面巷口抄近路,错过最拥堵的集市,定可赶上早朝。”
顾离澈微微颔首,白玉雕刻般的容颜不染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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